隨着一支支妖族使團入京,中京城陡然間熱鬧了起來。
與陳洛上次在南荒自爆身份後的使團入京熱潮不同,這一次基本上都是來參與血脈拍賣的,時間緊迫,所以幾乎是一股腦的同時入了城。
中京的百姓都沒什麼察覺,只是一大早的,突然就看到中京的大街小巷中比平常多出了好幾倍的妖族。
中京百姓自然是淳樸的,所謂有朋自遠方來,來都來了,當然要好好招待。
看到那種渾身珠光寶氣,一看就是腰纏萬貫的羊妖,自然就要上前熱心招待,給對方點一碗熱騰騰的羊湯,暖暖身子,然後將事先擡高了三倍價格的商品打五折賣給對方。
對方不買?
那一定是自己的誠意不夠,再請對方吃一頓羊蠍子吧!
如果對方還想瀟灑一把,再烤幾個腰子給對方補補也不是不行。
君子,待人以誠!
我們吃什麼,也要給客人吃什麼,才能真正做到賓至如歸。
還有那街邊的貓女,也不知道有沒有找到住的地方。自家還有一張大牀,倒是可以騰出一半和對方擠一擠。
中京的醒早茶樓專門開闢了《西遊記》專場。要知道在南荒,聽說書那都是要搶的,畢竟南荒的說書先生可是稀缺資源,但是在中京,七十二醒早茶樓,給你至尊般的體驗。
茶資?
和大玄百姓一樣的標準,絕對不加價。
但是舞臺邊上專門立下了一個小牌牌,實時更新妖族聽書時給說書先生的打賞。
要知道,這種連續章回的專場,每次中間間斷時,說書先生可是會將打賞前三名連同姓名和種族一起感謝的!
尤其是說到自己種族那個血脈時,你不打賞?
你是不尊重自己的血脈還是不尊重臺上的先生?
尤其是當每一章回結束,說書先生稍作休息時,那舞臺上的法陣都會釋放現場榜一血脈的返祖虛影。
雖然不是山海經那般有勾動血脈之效的虛影,但也都是出自妙筆書生的臨摹,在南荒實屬少見。
祖先的事,你還在乎錢?
就問你衝不衝?
除了醒早茶樓,劇院也是這次入京的妖族必須打卡的地方。
畢竟南荒可沒有劇院。
這些妖族常常聽到人族先生回憶看戲的場景,一個個早就心嚮往之。
在那些說書先生的口中,那劇院就像是一個玄奧的奇蹟地,一日演盡千年,一寸容納天地。
華麗的唱腔,優美的身段,一切真實與虛幻在此交融。
而柳景莊也很合事宜,先是安排《白蛇傳》,曲曲經典曲目幾乎引來全場大合唱。
“青城山下白素貞,洞中千年修此身……”
“西湖美景三月天,春雨如酒柳如煙……”
“西湖的水我的淚,我請願和你化作一團火焰……”
就在這一首首大合唱中,他們已經忘記自己的座位是按時間收費的,就這麼一直續費下去,直到預存的錢財全部花完。
……
“唉……”一名妖族大聖輕輕嘆了一口氣,“拍賣會還沒有開始,這幫小傢伙的錢財就被人族給捲走了。”
另一名大聖也無奈地點了點頭:“我族中有個小傢伙,才半日就將錢財花完,自己逼出了一滴精血賣得了錢財,又繼續消費去了。”
“也不怪他們。本大聖剛到中京之時,也是差點賣了身!”
“居中京,大不易啊!”
“是啊是啊,尤其對我們妖族來說,誘惑太大了!”
“聽說道門開始放貸了,不用抵押,只憑血脈就能獲得不同的額度。”
最後一名大聖揉了揉眉頭:“稍微管束一下吧……道門在南荒負責追債的可是青牛一族啊!”
“人族,真心黑啊!”
……
一大幫妖族突然闖進中京這個滾滾紅塵暫且不提,按照慣例,妖族使團入京,必須覲見大玄皇帝。
此時長明宮外,等待入宮朝拜的使團隊伍已經排到了宮門。
雖然都是衝着這次拍賣會來的,但是大家都知道,荒魂境血脈只有一個,不可能個個如願。
既然來了,那不如在大玄皇帝面前刷個臉,說不定下次就有好事輪到自己呢。
而此時,葉恆一邊看着參拜妖族送上的文書,一邊聽着侯安的傳音。
“陛下,老奴打聽過了。”
“今日之事,史家打算命名爲‘玄章入覲’,重點講述百族入中京,朝拜陛下。”
“拍賣會的事情,會安排在陳柱國的軼事雜文之中。”
“畢竟他們覺得商賈之事,還入不了正史!”
葉恆嘴角微不可查地輕輕上揚,有些感嘆道:“唉,此事完全是陳愛卿一手促成,朕卻佔據史書一角,始終有些不妥啊!”
“罷了,史家之事,朕不好干預。你去內務府翻點寶物,給安國公送去吧!”
侯安立刻領命而去,葉恆又打起精神,笑嘻嘻地看着每一名妖族使臣。
一天之內百妖朝拜,名留青史,上一次還要追朔到武帝朝啊!
他葉恆,抄上了!
《史書·玄章紀事》有記:玄章元年四月,武道道主、大玄法相、安國公洛獻妖族定策大計,一時間百妖入局,俱往中京。時中京繁華,迷妖族之眼,問曰:人族何以如此玄奧?答曰:皆洛之功也。於是百妖拜服,依禮入宮朝陛下,此爲“玄章入覲”。
……
“那臺上的就是洛紅奴嗎?”就在衆使團朝拜大玄陛下的時候,中京戲院最高級的包廂中,風南止指着正在臺上的紅衣女子,問向身邊的秘衛統領。
“回陛下,那正是洛紅奴。”那秘衛點了點頭,回道,“洛紅奴如今爲劇院總教習,極少登臺。今日或許是有了興致,恰巧被陛下撞上了。”
風南止輕輕點頭,一雙媚眼緊緊盯着洛紅奴,雖然包廂距離舞臺有一點距離,但這對風南止來說不算什麼。
她將洛紅奴從頭到腳,又從腳到頭地看了一遍,最後點了點頭。
“是個精緻的人兒,她來侍奉陳洛,倒比那些狐媚蛇女好多了,雲思遙選的不錯。”風南止喃喃說了一句。
說完,風南止從頭上拔下一根玉色骨簪,交給秘衛統領,說道:“轉贈給她。”
“是!”秘衛統領接過那枚骨簪,離開了包廂,此時風南止纔將目光放在另一個方向,澹澹道:“可是鎮玄王當面?”
“偷偷摸摸窺探本帝,可不是儒門君子所爲!”
“哈哈哈哈,女帝言重了!”那包廂中突然蕩起一陣微風,隨即空間一陣波盪,一個胖胖的身影走了出來。
在蘇坡仙出現的同時,風南止身後也顯現出風飛飛的身影。
蘇坡仙看了眼風飛飛,拱了拱手,隨意坐下,說道:“本聖只是例行檢視全城,無意中視線落在了此處,女帝勿怪。”
“只是女帝親自來我中京,還帶着飛兒,不由得本聖在意了。”
“哼!”風飛飛冷哼一聲,板着臉道,“蘇坡仙,我雖戰不過你,但是飛兒之名也不是你叫的。”
“唉……”蘇坡仙輕嘆了一口氣,“你還記着朝雲之事?”
“自家姐妹,如何能忘。”風飛飛冷冷說道
聽着風飛飛與蘇坡仙的對話,風南止的臉上也閃現了一絲落寞。
蘇坡仙,人族最受敬仰的半聖,一生中有兩妻一妾。
原配雲弗,乃是雲龍之女,兩人因一次海潮喚魚的比試而相識相愛,最後結成連理。後來在一次人妖大戰中,雲弗被狼族偷襲而死,當時只有大儒境的蘇坡仙含恨將自己一首未能完結的大儒戰詞補完,正是“西北望、射天狼”,憑此射殺狼族祖妖。
十年後,蘇坡仙超凡入聖,再度憶起雲弗,因此寫下了傳頌千古的“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雲弗之後,蘇坡仙再配佳偶,對方乃是人族大儒之女,名爲王閏之,二人相伴二十五載,最終王閏之未能晉級大儒,壽終正寢……
但是極少有人提及,蘇坡仙還有一名愛妾,姓風,名曰風朝雲。
在那個人妖對立的時代,爲了與蘇坡仙在一起,風朝雲改姓爲王,甘願爲妾。
只是相伴數年之後,武帝征伐南荒,人妖大戰全面爆發。王朝雲因爲虎族血脈,受到朝中言官猜忌,爲了不影響蘇坡仙的聲譽,王朝雲最終服毒自盡。
王朝雲死後,蘇坡仙悲傷不已,寫下一副輓聯——
“不合時宜,唯有朝雲能識我。”
“獨彈古調,每逢暮雨倍思卿。”
也正是如此,蘇坡仙未參與那一次的最終大戰,而是前往了天外……
王朝雲……不,風朝雲,乃是當時虎族聖君一脈,風飛飛的嫡親姐姐,按人族的倫理算起來,也是風南止的姨娘。
這也難怪如今風飛飛對蘇坡仙的態度了。
只是如今見到蘇坡仙,想到蘇坡仙和風朝雲的往事,風南止突然想到了自己,不由得心中抑鬱了一分。
種族利益,始終是橫亙在私情面前的巨大鴻溝。
包廂中沉寂了片刻,蘇坡仙最終還是開口道:“女帝親來,祖妖相隨。沒有事先通知大玄,這不合適!”
“就不怕被人族半聖出手擊殺嗎?”
風飛飛還要說話,風南止擡了擡手,攔下了風飛飛。
風南止望着蘇坡仙,澹澹說道:“本帝無意挑起兩族紛爭,只是對這荒魂境血脈的拍賣有些好奇。”
“本帝在位,虎族六脈中,五脈隱居;本帝出事,虎族六脈齊出,對大玄,對虎族,都沒有好處!”
“至於未曾通知大玄,只是不想平白引來風波。”
“這個解釋,蘇聖滿意嗎?”
蘇坡仙看了看風南止,又看了看她身後的風飛飛,伸出兩根手指。
“兩日!”
“兩日內,離開大玄!”
“否則,就別走了!”
風南止微微皺眉:“我要走要留,不需要他人置喙,就算你是半聖,也是一樣。”
蘇坡仙沒有再說什麼,而是站起身,準備離開,突然停了一下,說道:“剛纔女帝送給洛紅奴的骨簪應當是一塊祖妖骨製成的吧。”
“價值不低於一件大儒文寶了。”
“倒是大手筆啊!”
風南止澹澹道:“她唱得好聽,長得招人喜歡,順手也就賞了。”
蘇坡仙點點頭,踏出一步,直接消失在包廂中。
風飛飛感應了片刻,纔對風南止說道:“阿止,他走了!”
風南止輕輕鬆了一口氣,雖然知道自己這麼入京必然會對上蘇坡仙,但是真正面對這位人族頂樑柱的時候,即便是她,也會感受到一絲壓力。
不過……
她心裡又升起了一個念頭:假如人族半聖真的要對自己動手,他會不會救自己,甚至說出自己和他的關係。
他會嗎?
如果他這麼做了,自己又該怎麼迴應?
自從她決定入中京,在她的腦海中,有兩個聲音一直存在。
一個聲音說道:風南止,你在玩火!
另一個聲音則說道:我樂意!
兩個聲音不停地來回爭執,但是她還是選擇來。
一次盲目的決定。
不知道爲什麼,心裡突然升起一絲期待。
該死,自己怎麼能生出這樣的感覺!
風南止深吸一口氣,努力壓制自己的心緒。
就在此時,包廂的門敲響,傳來秘衛首領的聲音:“主人,洛姑娘前來謝禮。”
風飛飛身影迅速消失,風南止略微整理一下儀容,說道:“進來!”
……
門推開,洛紅奴跟着秘衛統領走入包廂,她一眼就看到坐在包廂中氣質高貴的風南止,眼中閃過一絲異樣,隨即福了一禮,說道:“貴客贈寶,紅奴前來謝禮。”
“只是紅奴自有規矩,不受賜贈,貴客心意紅奴銘記,寶物還請貴客收回。”說完,洛紅奴將那骨簪遞給風南止。
風南止沒有接,只是說道:“我送出去的東西,沒有收回的道理。”
“洛姑娘跟隨陳洛,自然寶物不缺,若是看不上,本……我再送你其他的。”
“不,不是這個意思。”洛紅奴搖了搖頭,“紅奴正經身份是公子的侍女,閒餘時間纔來劇院領了個教習的差事。”
“哪有侍女私收他人財物禮品的道理。”
“人族習俗如此,還請貴客見諒!”
“若是貴客有什麼話需要紅奴轉告公子,紅奴一定帶到。”
風南止微微挑眉,說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因爲陳洛才送你寶物?”
“公子閒時會作一些丹青,紅奴見過貴客的畫像。”洛紅奴輕聲道,“紅奴問公子如此美人是何人……”
“他怎麼說?”風南止立馬身體前傾,急問道。
“南荒故人!”洛紅奴輕聲說道。
風南止聞言,下巴微微擡起,又恢復了之前澹然的模樣,輕聲道:“哼,誰與他是故人!”
說罷,她又看向洛紅奴,洛紅奴的手一直舉着骨簪,風南止也不打算爲難洛紅奴,伸手就要將那骨簪接過來,結果手剛剛接近洛紅奴,就從洛紅奴手腕上的一串手鍊中感應到一絲隱藏極好的龍威。
“這手鍊倒是別緻。”
“哦,這是主母賜下的。”洛紅奴笑道,“算是紅奴照料公子盡心的賞賜。”
聽到這句話,風南止那本來伸手接過骨簪的手一頓,隨即立刻抽了回來,說道:“既然陳洛說我是故人,那我贈你寶物也算合理。”
“我乃女子,不用避諱!”
“就這麼定了。”
“這……”洛紅奴看了看風南止,見對方表情堅定,只好又福了一禮,說道,“那紅奴謝過貴客了。”
“骨簪紅奴先收着,待回去稟報公子,公子同意,紅奴再留下。若是公子不同意,無論如何,這簪子都要還給貴客的。”
“那你就去問問!”風南止澹澹道,“我讓小傢伙收了他的禮物,他若是敢不讓你收我的禮物,我自會找他分說。”
洛紅奴眉頭蹙起,她總覺得風南止似乎話裡有話。
她又擡頭看了一眼風南止,只覺得這容貌,比起自家夫人也毫不遜色,又自帶着高貴氣質,遠勝過外界那些吹噓的傾國傾城。
這貴客和公子的關係定然不一般!
公子,你是不是藏着什麼小秘密?
洛紅奴感覺此地不宜久留,連忙找了個藉口離開了包廂。風南止看了眼包廂外面的舞臺,問道:“現在這齣戲叫什麼名字?”
“回陛下,這是陳洛任法相後所寫的新戲。”
“叫做——《鍘美桉》!”
……
安國公府。
“她果然來了……”陳洛看着蘇坡仙給自己的傳信,輕輕嘆了一口氣。
B-2計劃,啓動!
只是這一次對自己的小嗷嗚來說,不是一次很好的胎教啊!
陳洛收起傳信玉簡,朝着花廳走去。
關於馬上到來的拍賣,還有些事情要安排。
但是,小嗷嗚,請相信,爹爹,是一個正直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