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
“轟隆。”
陰雲籠罩下,電閃雷鳴,暴雨漫天。
南草村,一處偏僻,破落,廢棄的民房內,一羣小孩子被聚集在一起。
這些小孩子長的白白淨淨,每個都長的很可愛,很好看,穿的也有好有差,年齡都差不多大,正處於五六歲,懵懂無知的階段。
此刻,昏暗的燭光籠罩下。
這些小孩子卻正在不斷低聲綴泣,惶恐不安,下意識彼此緊靠着縮成一團,伴隨着耳邊的雷雨聲,身體不時微微發抖。
在一旁的椅子上。
一名中年男子正雙臂抱懷,一動不動的坐着,低垂的腦袋下傳來微弱的呼嚕聲,顯然是睡着了。
不知過了多久。
漸漸的,小孩子們撐不住了,一一睡着。
某個瞬間,一名容顏仿若上天精雕細琢的小女孩忽然動了動身體,然後小心翼翼的起身,離開了靠在一起的小夥伴,緩緩爬向一處被破布遮掩住的角落。
這個房子太破了,有着不少大大小小的破洞。
那塊破布不小,遮掩下的破洞處不時傳來着陣陣冷風。
小女孩想離開這裡。
她很害怕,想要回家。
破布被搬磚壓着。
小女孩用白嫩的一雙小手將那壓着破布的搬磚一點一點的拿開。
終於,破布下的洞口露了出來。
小女孩緊咬着牙,縮着嬌小的身體,從那縫隙中慢慢擠了出去。
被破布遮掩的洞口外是房子後面的一處凹陷。
暴雨傾盆而下。
時間是上午八點。
從破洞中爬出來的小女孩身體瞬間被淋溼。
緊接着,小女孩爬出陷坑,看到了面前雨幕中那與自身一樣高的玉米地,還有那玉米地後的一條大馬路。
馬路上,車輛不時經過。
回家,找爸爸……
小女孩不敢哭,慢慢從高處爬下,進入了眼前的玉米地內。
順着地埝,小女孩磕磕絆絆的跑向了那條大馬路。
身後,破落的房屋越來越遠。
這段距離並不短。
渾身溼透的小女孩用了一個小時,這才終於來到了大馬路邊。
然後,小女孩的身體再也撐不住,倒在了路邊,不知生死。
天地間。
暴雨依舊,雷鳴與閃電交加,仿若一副末日之景。
密集的雨幕中,一輛黑色的轎車緩緩而來。
車內。
年輕的樑春茹出神的望着窗外的雨幕,不知在想些什麼。
一旁。
正在開着車的張軍國看了眼妻子,道:“放心吧,這次買了這麼多漂亮衣服和玩具,小雨那孩子一定會喜歡我們。”
樑春茹沒有迴應。
兩人此去是接一個小孩,一個張軍國的哥哥答應過繼來的小孩。
因爲夫妻兩人身體都有問題,沒辦法生育,所以只能另想辦法。
本想領養一個,可是奈何孤兒院裡的孩子都有些大了。
最終。
兩人選擇了從張軍國哥哥那裡過繼一個孩子,只是對於那個孩子,樑春茹雖然喜歡,但總感覺少了點什麼。
這缺少的一點東西,讓她直到現在仍舊有些猶豫。
無聲一嘆後。
樑春茹視線一轉,忽然頓住了。
也許是命運的指引,讓她瞬間就看到了那倒在馬路邊,草叢裡的嬌小身影。
“停車。”
樑春茹急忙道:“快停車,前面好像有個孩子躺在路邊。”
張軍國放慢車速,看到了那道暴雨中,孤零零躺着的,一動不動的嬌小身影。
“轟隆。”
陰雲中,雷聲滾滾。
黑色納塔桑停了下來。
車門打開,樑春茹下車來到了小女孩身邊,連忙將之抱入懷中,探了探閉息,這才鬆了口氣。
車內。
張軍國道:“先上車,雨太大了,小心着涼。”
樑春茹抱着小女孩回到了車上,道:“還活着,也不知道是誰這麼狠心,將孩子就這麼扔在路邊不管不顧。”
樑春茹心疼的看着懷中的小女孩,溫柔的拂過那臉頰上溼潤的秀髮,看到了小女孩的樣子。
柔弱,蒼白,可憐……
這一刻,樑春茹內心的柔軟被小女孩瞬間擊中,狠狠貫穿。
女人天生的母性,隨之被喚醒。
那始終感覺缺少的東西正是這源自本能的母性。
現在,不缺了。
張軍國從後面拿過來買好的新衣服,道:“這孩子看着跟小雨差不多大,衣服應該能穿,快換上,都溼透了。”
樑春茹回過神連忙把小女孩的身體擦乾淨,然後換上乾淨的新衣服。
“爸…爸…”
微弱的聲音傳來,不仔細聽幾乎聽不到。
樑春茹眼中滿是疼惜,擡手輕輕放在了小女孩的額頭上,感受到了那滾燙的溫度。
“這孩子發燒了,不行,我們快去醫院。”
張軍國二話不說,直接將車掉頭,趕往了醫院。
“快點,再快點。“
樑春茹不斷催促着,眼淚急了出來,仿若懷中緊緊抱着的小女孩就是自己的女兒一樣。
張軍國緊握方向盤,腳下微微踩了踩油門,口中安慰道:“放心,不要急,孩子不會有事。”
雨幕湍急。
黑色轎車呼嘯着,破開雨幕,直衝市區。
從那車速上便可以感受得到正在開車之人內心的焦急。
某個瞬間。
黑色轎車與幾輛同樣焦急的警車擦肩而過,各自迅速遠去。
破舊的房子裡。
小孩子們依舊在不安中沉睡。
露出縫隙的破布半掩着洞口,傳來的陣陣冷風讓室內的溫度更低了一些。
椅子上。
穿着大衣的中年男子雙臂下意識抱的更緊了一些,不過卻仍舊沒有甦醒。
時間悄無聲息的流逝。
不知何時,忽然間,耳邊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中年男子瞬間被驚醒,擡頭看向了房門。
砰!
房門被猛地推開,一名婦女走了進來,神色間滿是焦急,道:“老鬼,快起來,我看到條子進村了,趕緊走。”
小孩們被驚醒。
“媽了個巴子。”
中年男子罵罵咧咧的起身走向一旁聚集在一起的小孩子。
一旁的中年婦女也走了過去。
在這些小孩子的眼中,這兩人就像是背後籠罩着黑暗的魔鬼一樣,尤爲可怖。
時間緊迫。
沒有點數,這對中年男女迅速將這羣小孩子抱到了外面的麪包車內,並沒有發現少了一個小孩。
然後,兩人坐在前排準備開車離去。
只是不知爲何,麪包車忽然發動不了。
“怎麼回事?”
中年婦女不安的看向四周。
中年男子不斷的打着火,道:“這破車我就知道不靠譜,肯定是下雨天的原因,我多打幾次火看看。”
中年婦女催促道:“快點弄好。”
一次,兩次,三次……
終於。
麪包車打着了,可以開動了。
中年婦女見此鬆了口氣。
然而下一刻,視線中,一輛警車從拐角的雨幕中行駛了出來。
“狗日的,他們怎麼這麼快?”
中年男子一邊罵着,一邊果斷向後倒車。
中年婦女神色陰沉,道:“肯定是有人通風報信。”
“艹。”
車子忽然停了下來,中年男子道:“後面也來了輛。”
“這次栽了。”
“這把槍你拿着,分頭跑。”
說完,中年男子開門下車就往玉米地裡跑。
中年婦女不捨得看了眼車內的一羣小孩,咬了咬牙,同樣推門下車,跑向了另一邊。
警車停下來,衆多警察見目標跑了之後,當即迅速接近了麪包車。
後車門打開。
衆人見到了那令人眥目欲裂的場景。
一衆小孩緊緊的靠在一起,臉上的淚痕未甘,純潔的眼眸中滿是恐懼,害怕,迷茫……
“畜生。”
一名中年隊長猛地轉身,怒聲道:“二狗,虎子,你們兩個去追女的。”
“小武,你跟我追男的。”
“要是抓不到,全都給我滾回家種地。”
“其他人保護好孩子們,聯繫救護車,叫人把附近給我圍死了。”
話音未落。
二狗跟虎子便已經紅着眼睛,悶頭追向了那名中年婦女。
中年隊長則帶着小武追向了另一邊的玉米地。
留下的警察中。
一名女性警察鼻子一酸,微微哽咽着,慢慢接近了麪包車,來到小孩子面前,道:“孩子們,不怕,警察叔叔阿姨來了,這就帶你們回家。”
話落。
一衆小孩俱都放聲哭了出來……
醫院。
小女孩靜靜的躺在病牀上,打着點滴。
一旁的年輕護士氣道:“你們是怎麼看孩子的,知不知道再晚來一會,孩子的情況會更嚴重。”
“都怪我,沒早點發現。”
樑春茹不禁落淚,連忙道:“醫生,孩子現在怎麼樣了。”
年輕護士沒好氣道:“現在穩定下來了,幸好你們平時養的好,孩子體質很好,不然的話哪裡會這麼快。”
“…”
一翻叮囑後,年輕護士離開了。
病房內安靜了下來。
樑春茹坐在牀邊,抓着小女孩的小手,眼中滿是憐愛與溫柔。
張軍國拿了根菸,忽然意識到是在醫院,於是將煙放了回去,來到病牀的另一邊坐了下來,頓了頓,低聲道:“阿茹,這孩子……”
樑春茹神色一僵,開始猶豫,掙扎起來。
許久之後。
樑春茹擡頭道:“她被扔在路邊,沒人管,一定是被父母拋棄了。”
“既然沒人要,那我要。”
“軍國,這是我們的孩子,對嗎。”
樑春茹的眼中滿是期望,與哀求……
張軍國看了眼病牀上的小女孩,苦笑不已。
顯然,某些信息被自己的妻子選擇性的忽略和避開了。
張軍國嘆了口氣,起身來到了妻子身邊,將之攬入懷中,道:“阿茹,算了吧,這孩子的父母現在一定很着急。”
樑春茹頓了頓,而後身體喪失了所有力氣,埋首在丈夫懷中,無聲哭泣道:“張軍國,我恨你。”
張軍國嘴脣動了動,輕聲道:“對不起。”
雨幕中。
玉米地裡的追逐還在繼續。
“別跑,再跑開槍。“
中年隊長高聲警告着,卻毫無效果。
前方不遠處的逃犯在玉米地裡瘋狂逃竄,絲毫不理會,更是沒有回頭。
馬路越來越近了。
過了馬路有條河,有河就一定可以跑的掉。
中年逃犯喘息着,再次加速的同時,回頭看了眼身後。
距離正在漸漸拉開,可以跑的掉。
見此,中年逃犯不由鬆了口氣,回頭間,猛地躍到了馬路牙子上,繼續前衝。
雨幕被破開。
刺耳的鳴笛聲響起,一輛貨車衝了過來。
中年逃犯不敢停留,腳下用力,暗暗道:“衝的過得去,一定衝的過……去……你媽的……”
腳下踩中一顆石頭,身體瞬間凌空的中年逃犯不由怒罵出聲。
下一刻。
雨天本就路滑的貨車轟然衝來,將空中去勢緩了下來的中年逃犯給撞飛了出去。
砰!
身體摔落在地,鮮血與雨水混合在了一起。
貨車徹底剎停,司機神色慌亂的下來查看情況。
很快。
中年隊長和小武追了上來,見此俱都一屁股坐了下來,不斷喘着氣。
死了。
很顯然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這是目前爲止最壞的結果,也是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因爲活着的逃犯比死掉的逃犯價值更大。
砰!
槍聲忽然響起,來自另一邊。
水流湍急的河邊。
中年婦女雙手舉着搶,朝着緊追而來的兩名警察不斷射擊。
很遺憾,一槍沒中。
中年婦女見此深吸口氣,而後轉身一躍,跳入了暗流洶涌的河水裡。
前腳剛跳下去,後腳二狗和虎子便來到了河邊。
“你不會水,在岸上跟着,我下去。”
二狗說完便緊跟着一躍而下,繼續追擊。
岸邊。
虎子看着因爲暴雨而漲起來的洶涌河水,高喊道:“小心點。”
就這樣,一個在河裡追,一個在岸上跟着。
片刻後。
河裡的中年婦女忽然停止了遊動,身體漂浮間,鮮血染紅了河水。
見此。
二狗更加焦急,奮力追擊,總算是追到了中年婦女,將之帶着往岸邊遊。
與此同時。
虎子找來了一根粗長的樹枝,伸向河面進行接應。
很快。
二狗帶着中年婦女爬上了岸。
喘息間,二狗仰天而躺,閉着眼睛,斷斷續續,筋疲力盡道:“她,怎麼樣,還活着,不?”
虎子猛地一拳捶地,咬牙切齒道:“死了。”
“應該是腦子撞在了水下的尖石上,口子很大。”
“媽的,就這麼死了,真的是太便宜她了。”
二狗聞言“艹”了聲,便陷入了昏迷。
時間來到了正午。
下了一夜加一個早上的暴雨停了下來。
公安局。
“很抱歉,石先生,這次解救的孩子裡沒有你的孩子……”
後面的話石中天已經聽不到了。
沒有。
怎麼可能沒有。
石中天渾渾噩噩的離開了公安局,跪在了馬路邊,落下了悔恨的眼淚。
“若琴,對不起,我把我們的女兒弄丟了……對不起……”
“月兒,爸爸一定會找到你,一定會……”
醫院。
小女孩緩緩醒來,看到了溫暖的陽光,還有那坐在牀邊的一對男女。
迷茫間。
小女孩有些猶豫,有些虛弱道:“爸爸,媽媽……”
高燒後的她本能的封存了曾經的記憶,封存了那段黑暗的經歷。
而一旁。
張軍國怔住了。
樑春茹捂着嘴,流下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