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後,夜幕降臨。
漆黑夜色中,依舊大雪紛飛,街道兩側,碩大的燈籠在寒風中搖擺,靜謐的雪夜,讓永安古城更顯滄桑。
“走水啦!”
城東,打更人的銅鑼聲急促響起。
左鄰右舍,紛紛被驚醒。
“是哪家?”
“是陸員外家,快去幫一把。”
陸家在城中,名聲不錯,與鄰和睦,因此周圍鄰居發現出事,紛紛派人相助。
這些富商的家主,大多是修煉中人,即便資質不佳,也聘請了修士守護,救災自然各有手段。
有的人甩出符籙,寒冰凝聚…
有的人用出避火訣,進入救人…
然而,陸家這火燒得有些邪性。
大火猶如惡獸,在黑夜中跳躍起舞,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吞噬了宅子每一處角落。
轟隆隆!
根本來不及救援,陸家宅院便在大火中倒塌,成爲一片廢墟。
雪,仍舊在下,在火光映照中,周圍人面面相覷,眼神變得古怪。
任誰都看出,這把火有些問題。
“陸家,怕是得罪了什麼人吧?”
“聽說礦山上出了事。”
“噓,禁言…”
神朝千萬年統治,一個個小家族生生滅滅,百姓已積累足夠的生存智慧。
多嘴和好奇心,是真的會死人。
衙門的人來了,其中一名老者伸手一按,頓時狂風大作,餘火熄滅,衙役們一擁而上,在灰燼中仔細尋找……
金烏神殿的人也來了,捏動法訣,招來俗神,沒有察覺到邪魔陰鬼之氣,便迅速離開…
一場大火,被定性爲意外。
正在府中宴客羅同知得到消息,看了看獨自飲酒的李判官,微微搖頭。
他自然已經猜出怎麼回事。
不過這場亂子,來自天上,殃及多少池魚,跑了多少螻蟻,天上的人應該不會在意…
……
大雪紛飛的黃龍河上,一艘貨船正緩緩航行,周圍一片漆黑,只能聽到水聲和船聲撞碎浮冰的聲音,船閣內昏黃燭光閃爍,更顯孤寂。
甲板上,一些江湖人打扮的漢子們默默調整着風帆,他們的臉龐被寒風凍得通紅,目光警惕專注,打量着四方。
船艙內,陸家的人全躲在裡面。
陸夫人用棉被緊緊抱着陸虯,管家陸福帶着幾名忠心的家丁,將剩下的箱子死死壓住。
“王兄,大恩不言謝。”
陸乘風也換了身衣裳,頭戴裘皮帽,像是常年跑船的客商,對着一名漢子恭敬拱手。
得到李判官的警示,他沒有絲毫猶豫,當即遣散府中家丁,只收拾重要財物,弄出一場火災逃遁。
當然,少不了江湖上的朋友相助。
對面那絡腮鬍的黑臉漢子姓王,是黃龍幫的一名舵主,和陸乘風關係不錯,往日裡互相照顧生意。
金烏神朝有嚴格的戶籍管理制度,往來各地皆需要路引,要想無聲無息離開,只能請黃龍幫相助。
“哈哈,陸兄見外了。”
王舵主拍了拍胸膛,沉聲道:“行走江湖,總有些溝溝坎坎,以陸兄與我的關係,何須說這些客套話。”
說着,眼珠子一轉,打聽道:“陸兄,你的身家基業都在河西府,這一走,準備去哪安身啊?”
陸承風苦笑道:“事發突然,我心中慌亂,也不知該往何處去。”
王舵主微微搖頭,勸說道:“陸兄還是早做打算爲好,我去看看外面的兄弟們。”
說罷,便起身推門而出。
他剛離開,陸乘風就變了臉色,壓低聲音吩咐道:“姓王的有點不對,待會兒準備突圍!”
一路上,對方根本沒問他出了什麼事,反倒是對他去往何處,很感興趣。
這是在套話,對方多半已起了歹心。
咚!
就在這時,伴着破空聲,外面甲板上落下一人,隨後便聽到王舵主討好的聲音:“見過將軍,人就在裡面。”
陸乘風瞳孔一縮,心中升起寒意。
即便隔着門窗,他也能感覺到,外面那人強大的氣息,好似一團火爐,空氣都被灼燒,傳來淡淡焦臭味。
是金烏神殿的人!
而且,還是金丹高手!
他心中已萬分絕望,手中長劍一橫,死死護在妻兒身前。
嘭!
船艙門窗忽然炸裂,好似被一股無形之力向外抽出,沒入黑夜之中,冷風飛雪頓時倒灌而入,吹得衆人頭髮亂舞。
甲板上,火把搖曳。
黃龍幫一衆人,包括那位王舵主,全都恭敬彎腰,連頭都不敢擡。
一名男子負手而立。
他身着麒麟吞口金甲,胸甲上還有烈陽花紋,血色披風在寒夜中獵獵飛舞,紅色的眉毛下,目光冰冷,猶如寒刃。
陸乘風只覺口脣發乾,“拓跋將軍…”
眼前之人,名叫拓跋炎,乃是河西府金烏神殿護法將軍,位高權重,平日裡帶着大軍駐紮在永安城外軍營中。
每個地方的金烏神殿,幾乎都有兩套系統,一個大祭司駐紮在神廟,主管香火祭祀。而護法將軍則管理神殿軍隊,專門負責鎮壓作亂的修士和邪祟。
他們與府尹平級,即便觸犯神朝律法,官府也無權處置,只能上報神殿內部處理。
更重要,此人是拓跋家的人。
在河西府這地界,拓跋家的力量,連皇族都要忌諱,即便是毀了半個永安城,也沒人敢說半句廢話。
陸乘風心中暗暗叫苦。
自己什麼時候得罪了拓跋家的人?
他到現在還是一頭霧水。
拓跋炎冷冷一瞥,開口道:“幫你解咒之人在何方?說出來,本將軍讓你一家死的痛快。”
棉被中的陸虯,平靜看着這一切,聽到對方的話,心中頓時瞭然。
看來那施咒之人,與拓跋家有關,自己用毒咒反制,那人多半已經死亡。
這傢伙,怕是前來報復。
陸乘風也不是傻子,瞬間想明白一切,看着身後妻兒,眼中陰晴不定。
他不想出賣救命恩人,而且即便透露消息,自己一家恐怕也難逃死劫。
然而,陸夫人已經點燃了線香,看着外面咬牙道:“我這就叫他出來,還請將軍饒過我孩兒一命。”
說着,看了一眼陸乘風。
陸乘風心中頓時瞭然,自己夫人這是要尋找機會,只要那位高手前來,雙方陷入爭鬥,說不定自己一家,就有機會逃離。
呼~
線香剛剛點燃,河面上便狂風大作。
棉被中的陸虯閉上了眼睛,而河面上則突然出現一道火光,閃爍間,已落在陸家衆人身前,正是張彪遊神法相。
感受到他身上的氣息,拓跋炎絲毫不懼,眼中反倒閃過一絲精芒,“羅浮神庭的遊神法相?閣下是七皇子的人?”
張彪心中愕然。想不到對方竟然認出這遊神法相根腳。
難道七皇子手中,同樣有遊神法相?
雖然心中奇怪,但他還是面無表情沉聲道:“本座與什麼皇子無關,滾遠點,饒伱一命。”
“哈哈哈…”
拓跋炎似乎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搖頭道:“原來是個野修,你們這些個人,得了些傳承,就不知天高地厚。”
“還好,遇到的是本將軍。”
“你能以毒咒之術斬殺蟲叟,想來也善於此道,若能俯首效力,本將軍便既往不咎。”
話音剛落,空中便接連響起呼嘯聲,只見一名名身着鎧甲的修士破空而來。
他們鎧甲背後,鑲嵌着類似風箏的法器,鎧甲之上火光升騰,好似一枚枚螢火蟲,在黑夜中飛舞。
他們手中端着古怪弓弩法器,前方箭頭紅芒閃爍,帶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殺機。
不僅如此,空中還出現一尊神像。
神像是道人模樣,頭戴沖天冠,道袍上雕刻着金烏,背後巨大的圓環法器熊熊燃燒,令其懸浮於空中,好似黑夜中出現一輪烈陽。
這片河面,瞬間被神域籠罩。
神域內溫度極高,帶着一股燥熱感,河面上的浮冰緩緩融化,並且有水汽升騰而起。
旁邊那王舵主眼珠子一轉,嘿嘿笑道:“這位道友,您恐怕不知道,剛纔那姓陸的可是要出賣你,幫他們做甚?”
“拓跋將軍求賢若渴,您可要把握機會啊……”
身後,陸乘風夫婦聞言,臉色頓時慘白。
張彪聽罷,有些無奈地看了看周圍。
今日這情況,看來不能善了。
這些人倒不足爲懼,但一旦斬殺,就會驚動金烏神朝這龐然大物,對方有世界本源鎮壓氣運,也只能落荒而逃。
自己莫非是走了黴運?
本想偷偷潛入,怎麼搞成了這樣…
嗖!
就在他心中殺意升起時,夜空之中再次有破空聲傳來,同時伴着一個威嚴的聲音:
“你拓跋家妨礙皇令,想謀反嗎!”
轟隆!
話音剛落,夜空中便有一團火球升騰而起,卻是個身穿紫袍的方臉男子,手中取出一面令牌:“金烏令在此,本官看哪個敢動!”
陸乘風連忙高呼,“督軍大人,小人在此!”
拓跋炎眼中兇光一閃,屈指一彈,一道火龍鏢便伴着驚人殺機飛向陸家一行人。
啪!
半空中,火龍鏢停了下來。
只見張彪已將火龍鏢握住,伴着令人牙酸的聲音,這法器竟然硬生生被他捏碎。
他凝聚出古怪丹嬰,雖沒有陽神,但普通的金丹根本不是對手。
若非見事情有轉機,召喚出噬靈蟬,在場的人沒一個能活下來。
“好膽,敢殺人滅口?!”
那督軍一聲怒吼,伴着火光瞬間落在船上,將金烏令高高舉起,“拓跋將軍,你是否連本官也要殺了?” Wωω⊕ Tтká n⊕ ¢ Ο
拓跋炎一聲冷笑,眼中兇意越來越盛。
就在這時,那空中的神像中,突然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咦,拓跋將軍,沒有老夫手諭,你怎麼私自調走了神火像?”
說罷,那周身燃燒的火焰神像便破空而去,籠罩後面的神域也隨之消散。
“哼,老狐狸。”
拓跋炎臉色不好,但身上殺意也隨之消失,冷冷道:“本座聽聞有妖人入侵永安,劉督軍莫非與妖人有關?”
那督軍哼道:“妖人,哪裡來的妖人?”
卻是張彪,不知什麼時候已消失無蹤。
拓跋炎瞳孔一縮,同時心中寒意升起,沉聲道:“既是誤會,那本官就不奉陪了。”
說罷,便破空而起,帶着屬下迅速離開。
黃龍幫的衆人更是見機不妙,直接跳入水中,在河面上踩水跳躍,衝入岸邊夜色中。
這一番操作,看得陸家衆人一頭霧水。
那位督軍見狀,則鬆了口氣。
陸乘風連忙上前,拱手道:“多謝劉督軍相救。”
劉督軍看了看周圍,意味深長道:“本官的金烏令,只能驚走不願摻和此事的神殿大祭司。”
“拓跋家勢大,即便殺了我等,事後只需找個頂罪的,便能糊弄過此事,他怕的,是剛纔那位高手。”
“來無影,去無蹤,道行遠超我等。”
“陸乘風,沒看出來,你還與這等高手有交往,以對方這道行,不是無名之輩吧?”
陸乘風一臉苦笑,“大人誤會,小人哪有那能耐,此事只是機緣巧合…”
說着,將事情經過講述了一般。
劉督軍聽罷,眉頭微皺道:“這等高手,往往不願欠下因果,你倒是好運。”
陸乘風猶豫了一下,開口道:“督軍大人,在下按照您的吩咐,兢兢業業,不敢有一絲怠慢,爲何會招來此災禍?”
劉督軍淡淡一瞥,“告訴你也無妨,本官是奉了五皇子之命,前來督辦靈礦一事,拓跋家欲坑害五皇子,自然會從中搗鬼。”
陸乘風聽罷,心中頓時拔涼,顫聲道:“這…還請督軍大人指條明路。”
他明白,自己是不小心捲入了上層爭鬥,這種事,連府尹都要避而遠之,更何況他。
劉督軍看了看後方,“人家都敢劫殺我這朝廷命官,你留在此地,當然是死路一條,隨我走吧。”
“到了皇城,證實此事,錄下口供,本官你一家平平安安。”
陸乘風心中慌亂,“這,憑這種事,怕是告不倒拓跋家吧,”
劉督軍一聲嗤笑,“當然告不倒,五皇子要的也不是這個。”
“你是此事唯一活口,教你個乖,只需喊冤,說明拓跋家的囂張就行,五皇子自然會保住咱們倆性命。”
陸乘風愕然,“大人,您也…”
劉督軍微微搖頭,看向黑色夜空,“莫覺得自己冤屈,本官比你好不到哪去。”
“咱們如今,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記住,咱們越慘,活的就越好。”
棉被中,張彪已放下心來。
他已經理清整件事的脈絡。
五皇子爲籌集軍隊靈礦,派了這位劉督軍跑到河西府拓跋家地盤,督辦此事。
拓跋炎自然不會讓其成功,但也不能明着來,只能暗中使絆子,陸家便牽扯其中。
這劉督軍也是人精,知道此事肯定做不成,完不成任務是死,還不如拿到拓跋家把柄,成爲五皇子攻擊太子的理由。
這些事看似小,但一件件積累起來,說不定就會成爲太子倒臺的力量。
張彪對這些勾心鬥角沒興趣。
他在意的是,終於有機會靠近金烏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