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笑崆峒!
他是八尊諳!
華長燈霍然驚醒,笑崆峒的劍開玄妙,不是強行上第三境界,而是請來了八尊諳。
“類似於香杳杳的大召喚術……”
而伴着思緒這麼一扭轉。
對面氣息,儼然也變了。
其實八尊諳從頭到尾都不加掩飾,只是人的思維慣性,一時很難轉得過來。
這十段劍指看似笑崆峒發出,實則味道不然,這劍念看似笑崆峒也會,實則層次更高。
“他分明出現得如此明顯,而我,居然沒在第一時間認出來……”
一點寒光乍泄,靈榆風雪卷席。
八尊諳劍指並作,幾乎窮盡三千劍道之點道極限,將絕對力量匯於指尖,以點破面。
而那面,便是他華長燈!
“來得好!”
華長燈不驚反喜。
在劍指寒光臨面之際,上身微一後仰,順勢腰間狩鬼拔出,定定懸提於面前。
鏗——
悠揚劍鳴,響徹高山,令人心神激盪。
千鈞一髮之際,那抹幽青色劍光閃耀,如在一瞬將夜色映成白晝,令得觀戰者看得更爲清晰。
狩鬼兩面。
一面,照出十段劍指之點道鋒芒。
更如照妖鏡般,讓得所有人意識到,能發出這超絕一指的,絕不可能是虛弱狀態下的笑崆峒……
“第八劍仙來了!”
不知是誰高呼了一聲,靈榆山滿山躁動。
衆人如夢方醒,血氣都開始倒灌上頭,整得人熱血沸騰。
而在狩鬼的另一面,華長燈沉着應戰。
劍身微微亮起的青光,仿給他的臉蒙了一層森冷清輝,映得其肅殺眼神,更爲滲人:
“令此:百鬼壇!”
簡短几字,如同神明號令。
一聲令下,十段劍指微光與狩鬼之間,本已只是毫釐之距,不曾想芥子化須彌。
這中間,如是被強行塞入了無數個世界。
一層又一層酆都異象、煉獄之景,在此間世界中如曇花般瓣瓣盛開,冰火、拔舌、蒸籠、鐵樹……受刑者不計其數。
各般景色,不可細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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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裡光景,慘不忍睹。
最後花蕊位置浮出一座由骷髏頭高高鑄起的六面祭壇,夾縫中鑲有斷魂怨鬼,悽聲鳴天。
百鬼壇出!
由小至大,頃刻高可參天!
它便橫在狩鬼與十段劍指點道鋒芒之間,化作絕對防禦,其勢可阻天下任何攻擊。
“懸了……”
第八劍仙是強。
可他用的是笑崆峒的身體。
華長燈呢,他卻是本尊親至。
用的,也不再是當時中元界石碑旁,被受爺所斬時的意念分身、寶物化身……
他此番所使,全是實實在在的酆都至寶!
十段劍指再兇,破得了這般高過雲天,比銅牆鐵壁還可怕的百鬼壇的防禦?
劍念再強,逾越得了十八重地獄上下參差,最後破開酆都,企及華長燈本尊,傷其根本?
“根本不行!”
靈榆山衆多古劍修攥緊了拳頭。
較之於鬼劍仙的聲名不顯,東域第八劍仙的名頭,那可大了去了。
再加上聖奴雖然“無惡不作”,卻也算是爲高位者在求自由,且別的不提,單單八尊諳的個人魅力,也令世人爲之傾倒。
此戰中,靈榆山至少七成,站的是聖奴這邊。
而若要再拋開立場,則約莫九成九的人,想要看到的,還是八尊諳勝。
然……
聖帝當頭!
勝,何其困難?
……
“點道……爲止……”
戰局瞬息萬變,一切更在電光火石之間發生。
直至此刻,笑崆峒嘴裡吐出的“爲止”二字,才堪堪在靈榆山上平息了風波。
而也恰似此聲!
諸人所見,竟是那由八尊諳發出的一指兇光,本攜摧枯拉朽之勢而去,突兀卻在撞向狩鬼、撞進酆都異象、撞上無可撼動的百鬼壇之前,強勢扼停。
“刷!”
靈榆風雪,跟着遲停。
這一停,幾乎也將所有觀戰者的心揪住,令人不由屏住呼吸,神思皆凜:
“如此至剛至猛的一指,說停就停?”
“這能停下?要換我來,一停直接炸了!”
“輕重有序,張弛有度,駕輕就熟,爐火純青……天!這是什麼級別的控制啊,是提前設計好的,還是說隨機應變?”
倘若是前者,那未免有些恐怖,說八尊諳工於心計,遠勝道穹蒼都不爲過。
倘若是後者,那未免更加恐怖,臨戰時見招拆招說起來容易,太考驗基本功與戰鬥意識了。
於細微處見真章。
這一指,靈榆山青年輩古劍修,如蕭晚風、顧青們等,細細品悟,可回味不止半年。
“見招拆招的話,百鬼壇當前,八尊諳想怎麼拆?”
這,纔是重點!
而當觀戰者心神閃過這般念想,連華長燈都爲這急停而心生疑竇時,八尊諳儼已及時給出了反應。
點道·爲止,便真如他說的點到爲止。
在狩鬼跟前輕輕一顫,而後“啵”的一聲,如水波般盪漾而開,蔓向虛空。
舉重若輕,賞心悅目。
“譁!”
所有人爲那掃過風雪而不驚半分的劍念波動動容,恍惚一瞬之間,又如置身入了另一個世界。
還是靈榆山。
可失了夜色、失了酆都異景。
破曉的晨曦微光,從東邊穿雲灑來,和煦而溫暖,卻讓適應了夜色之人,感到頗有些刺眼。
“啊!是劍!”
有人驚叫,那光習習探來,落入眼中,穿入心靈,刺入神魂之後,居然映出真形,爲一一柄柄細碎的光劍。
光灑諸天,則劍無盡。
無盡劍光下縱,有如墜落劍雨,轟轟烈烈釘向還在防禦臉前十段劍指的華長燈。
“萬劍術!這是萬劍術,幻劍術中的萬劍術?”
“若是幻劍術,防,還是不防?”
“若是萬劍術,不防,那隻能被扎穿,紮成刺蝟啊!”
華長燈不是躊躇不決、神思不定的局外觀戰者,他反應極速,一回頭後,並指點向黎明:
“令此:酆都開門,此世墮夜!”
轟然一聲響,虛空再次展開巨大的酆都之門。
雙門開敞,將無盡劍光納去,最終合併時,又帶走了黎明,還以靈榆山東邊夜色。
穩住了!
觀戰者拳頭又是一緊,已不知是高興,還是緊張。
神仙鬥法,波瀾不驚。
沸騰的,卻是環于山周的一個個看戲之人。
“還有!”
忽而有人轉向西方,指去遙遠高空。
東邊夜色西殘陽,鬼佛界畢竟太大,在八尊諳的滲透下,華長燈好似維持不了全局酆都。
他護住了東邊,哪曾想西面夜色也被攻破,夕陽西斜,醉紅滿天。
“光!”
“還是光!”
夕陽的光灑來,這次並不刺眼,但卻扎心。
那光打在臉上,映在心間,隱約間勾勒出一個天使模樣,卻並不聖潔。
而是夕陽天使,手持兇劍,背生十二翼,翼翼猩紅,狀能滴血。
“萬劍術!”
同樣的萬劍術,這次卻是照本宣科,上演了最爲標準的萬劍術第二境界,大紅神之怒。
“十二翼……”
葬劍冢顧青三失聲呢喃。
這是多麼可怕的力量啊!
他也主修萬劍術,所以比外人更知曉,這萬劍術第二境界,單是凝出一翼來,就要費去多少心神、氣力。
這還不論,有的人可以凝聚出一翼,卻連一翼之力都穩不住,遑論發出攻擊。
可天上……
可那高天一尺的八尊諳……
瞬息之間,他便架構出了十二翼夕陽天使,將萬劍術推向第二境界之極境。
“多久沒見這等盛景了。”
風聽塵深一作呼吸,卻並不將自己與八尊諳去作比較,如此可減少些許煩惱。
他老了。
他咬咬牙,拼一下,費些氣血,也能做到如此。
但他知道,他主修的是萬劍術,而萬劍術於八尊諳而言,不過是“皆有涉略”的其中之一。
“轟轟轟轟……”
夕陽天使雙手往下鎮劍,背後十二翼稍稍一蜷,虛空定住,隨後便有風暴掃來。
恐怖血劍,從世外射向靈榆山,有如蝗蟲過境,遮天蔽日,勢不可擋。
“令此:百鬼……”
華長燈第一反應,是調動百鬼壇,如此可以輕易防下八尊諳此劍。
猛又驚醒回來,八尊諳最擅長的是幻劍術,如若此時連大紅神之怒,都只是聲東擊西。
劍在此,意卻不在此。
唯一所想,只是想要他主動將百鬼壇的防禦,在十段劍指跟前撤去呢?
“鏡花水月,不過爾爾。”
華長燈嗤聲而笑,徹底放鬆了下來。
他當然可以祭出劍鬼三劍,屆時別說第二境界大紅神之怒了,僅憑八尊諳那二代徹神念,想打,贏字都寫不了一點。
他得開到第三境,才能勉強跟自己過招!
可現下情況是……
對面只是隨手指了下自己,卻逼出來了劍鬼三劍,那傳出去豈不是貽笑大方?
華長燈大大方方,面朝夕陽天使,以身受劍,不作防禦。
轟然聲響間,劍光撕開他的衣裳,刺破他的肌膚,穿過他的軀體,帶出一片血色。
亂劍穿軀。
華長燈被射殺成一個血人。
到最後,只剩一具枯骨站立,屍骨上連半片血肉都不帶沾染。
……
“死、死了?”
如此恢弘的登場,如此輕易的隕落,這未免太過兒戲。
觀戰者眼前一花後,世界咔的一聲,如同鏡面破碎……
華長燈死了?
華長燈分明還立在原地!
靈榆山上,鬼劍仙筆直如劍,狩鬼依舊懸於他的面前,幽青燁燁,映得人刺骨冰寒。
“真是幻劍術,華劍仙賭對了!”
“不,不能說是‘賭’,倘若不修意志,單單幻劍術下的大紅神之怒,也能殺得你意識死亡。”
“鬼劍仙這波全不設防、以身迎劍,我只能說……強!”
華長燈受了一劍,完好如初。
從此劍之中,他已看清了八尊諳的境界,止不住輕笑出聲:
“三十餘年不見,你的幻劍術依舊停在這個水平,那我想,也許是我對此戰太認真了……”
霍!
一聲尚未落定,異變再顯。
靈榆山從幻劍術迴歸靈榆山本山之後,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多了一樓。
所有人都看得見!
那木質的三層閣樓,帶着時間的滄桑遠古氣息,一層閣樓處開着窗,窗口處伴靠有一人。
“第八劍仙!”
有人瞧清了那側臉,尖叫出聲。
伴窗而立的八尊諳,同樣不復當時年少,面上也多了時間的鑿痕,他眼神眺向窗外,惆情幽幽。
“雪……”
他輕喃着,伸出手,探向窗外。
靈榆山飄落的雪花,輕輕落在他掌心之上,不消不溶,如歲月靜好。
“好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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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戰之中,所有人沒來由感受到了一種心曠神怡。
順着這掛有“古今忘憂樓”牌匾的木質閣樓,順着靠窗遠眺的第八劍仙視線望去。
衆人所見,不知何時,靈榆山風停了。
雪靜悄悄的落,打在地上,居然也有嗤啦的輕響。
而在一片白茫茫之中,忽而不遠處頂着寒冬,有一株不知名的紅花鮮豔盛開。
花紅,璀璨。
當是時,所有人注意力都被奪去了。
以至於靈榆山上一片雪白,變得如此無關緊要,山上靈榆木、伏桑木所呈現的青色,也跟着淡去,無足輕重。
安靜,而美好。
這美好,卻被突如其來的格格不入之聲,打破了。
華長燈冷笑:“多年不見,幻劍術不見長進,你這故弄玄虛的本事,倒是沒落下多……”
霍!
他話音未定。
閣樓內八尊諳忽而偏頭,像是被人驚擾到了,目露煞光,眸底旋展映出血色紅花,劍念由銀白染成猩紅。
“滋啦”一下,所有人汗毛倒豎,便連華長燈都意識到不妙:方纔所有,只是粉飾,接下來纔是八尊諳真正實力的一劍?
隆隆……
樓外風暴高高揚起。
嚯嚯……
山上紅花朵朵盛開。
忽而似從天上夜幕中,降來縹緲歌吟聲,餘韻深長,意有所指:
“雪落雨風停,花開草木輕。”
“三更聞犬吠,夜半煞星鳴。”
誰?
誰在說話!
觀戰者只覺撲面而來的是萬鈞壓力,幾乎壓得人喘不過氣。
“上面,在上面!”
有人頂着壓力艱難擡眸,望見夜色不知何時,已被星光撕開一點,綻放出了璀璨的血色劍念。
華長燈同樣擡眸,望向青冥。
但見那點星光之中,再現一個八尊諳!
同古今忘憂樓裡已顯遲暮氣息的落魄八尊諳不同,他白衣勝雪,灑脫不羈,分明還是當時年少,還是第八劍仙!
少年八尊諳一步一歌,颯沓如星,同是並指,往地面點來,伴着長笑:
“華長燈,我這一指,始於三十年前,終於三十年後,你可接好了。”
很明顯,他就不是點道·爲止了,而是點道·不止。
一指,洞穿而來。
璀璨血色當即撕破無邊夜幕,震斷無盡虛空,化作卷席的洪流,環伺着中間一道爲主的銀光。
其射向的位置,依舊是華長燈眉心!
意鬼所在的位置!
“不是劍念……”
華長燈渾身毛孔舒張,儼然意識到三十年來八尊諳不修幻劍術,改在劍念之上,修出了一個可以堪比自己劍鬼的東西來。
是什麼?
是他的年輕時候?
根本來不及思考了,雖說八尊諳的年輕時期,已敗過自己一次。
但那回勝之不武,這次他依然不敢掉以輕心,更不敢挪動百鬼壇來防禦——有可能,還是幻劍術!
華長燈卻不敢真身受此少年八尊諳一指了。
他將全部心神,放在這古怪的少年人、古怪的劍指上,當劍光臨面時,再覺不妙,猛又從眉心處中,祭出意鬼!
“啪。”
沒有什麼大的波動。
像是巴掌打臉,不大的輕響,迴盪在突然變得死寂的靈榆山上。
觀戰者只覺眼前再一花,什麼年少八尊諳,什麼樓外血煞星,什麼三十年前的一指……
根本沒有!
華長燈高高祭出意鬼,橫在頭頂之上,橫對空氣。
卻在心神被轉移的那一瞬,面前失了控制的百鬼壇,有如紅花盛開後的草木,被對面無有劍流輕易置爲虛無。
笑崆峒那仿被冷凍於時間長河之上的十段劍指,在散開波光後,其中一點,輕易穿過酆都異象、煉獄之景,以及百鬼壇。
點到爲止。
那點波光,並無恐怖劍念爆發,只是不重不輕地打在了懸於華長燈面前的狩鬼劍身上。
“啪!”
巴掌大的輕響,便發於此。
狩鬼受力,啪嘰一聲,拍在了主人華長燈的高鼻樑之上,同樣沒有造成多少傷害,卻在其鼻頭處留下了一道紅印。
“咕嚕!”
所有人艱難吞嚥着口水,望着這位傳說中的聖帝鬼劍仙。
鬼劍仙鼻子一酸,眼眶涌出熱淚。
其頭頂意鬼崢嶸,劍勢恐怖,他卻像扛不住意鬼之勢了,身體微一踉蹌。
在險些跌倒之際,下意識右腳一撤,往後踩去,這才穩住了局勢。
“呵呵。”
笑崆峒脣角一翹,盯向華長燈的腳。
華聖帝,退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