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後,傅杳一口氣換了十多張臉,最後還是沒有看中的。於是她決定道:“我還是去找畫師幫我畫一張吧。你們有沒有聽說過什麼大畫師,沒有的話,可以幫我打聽打聽。”
“那我們現在是去哪?三孃的事結束了嗎?”江掌櫃問。
“結束?這還只是開始呢。”傅杳道,“不要他們的命,不代表他們就逃過一劫。軟刀子割人才疼呢,一刀一刀的,讓他們能疼一輩子。”
次日,突然朝中有人彈劾會試主考之一的範大人賣題,而且證據確鑿。這事讓龍顏大怒,當場讓三司徹查此事,同時宣佈今年會試重考。
既是要重考,那就說明之前的名次作廢。在一干沒考中的學子們歡欣鼓舞聲中,已經考了狀元的祁霜白卻被帶到了三司。原來範明山把收受的賄賂裡也有祁霜白的一份。祁霜白自然不認,但是人證物證俱在,已經不容他狡辯。
一番審問過後,當初他慫恿柳家人去買題,柳賦雲在知道後,反向把這個消息讓人“不經意”地告訴了祁夫人。祁夫人知道兒子能不能與傅家成親,就看這次考試,因此把自己的棺材本都給拿了出來,去買了題。
現在,一切證據確鑿。祁霜白身爲狀元,卻有作弊之嫌。這事傳進宮裡,宮中聖人直接開了金口,禁祁家三代的科舉。也就是說,不僅僅是祁霜白這輩子翻不了身,就來未來他的兒孫都無法翻身。
在知道這事後,任由祁霜白心智深沉,此時也備受打擊。至於祁家,被三娘嚇了一通到處疑神疑鬼的傅五在知道這件事後,當場就回了傅家,要與祁霜白和離。
然而,她回傅家之後,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帶着厭惡與輕鄙,甚至連接近她都不敢。
她殺死三孃的事,三娘說了不想讓母親再失去女兒,就是讓這件事‘民不舉官不究’。傅侍郎沒有再管,傅世子夫妻已經把自己關在院子裡好幾天露面了,但是管不住傅二爺和傅三爺把這事說出來。
大家府邸之中哪有什麼秘密,於是一時間,傳得沸沸揚揚,連坊間都在談這事。
傅五娘看到這些眼神之後,頓時就知道,這個家,她以後也怕是沒臉再回來了。
她返身灰溜溜地回了祁府,此後再沒提和離的事。但是她和祁棠白相互折磨的日子纔剛剛開始。
兩天後,柳賦雲請傅侍郎喝酒。
傅侍郎在經歷了三孃的事之後,也知道他對三孃的心意。但是三娘已去,他也只能是開導開導這位品性純正的後輩,因此欣然應允。
在傅侍郎下了官衙後,柳賦雲領着他一路出城,來到了城外的某處私人莊子。
在推開門後,傅侍郎有些驚訝地發現,這莊子裡面佈置的竟然是道觀模樣。
此時道觀裡已經忙碌開了,能看到伙房裡面正在準備着酒菜。
江掌櫃在見到客人已經到了,轉身道:“人來了,你們開始吧。”說着,她去了後面打酒。
“該我履行我的承諾了吧。”傅杳的身邊,趙老爺子躍躍欲試,“都已經幾十年沒有碰鍋勺了,現在心裡還有些激動。”
之前傅杳讓他二選一,他最後選的是給親手給孫子做一頓他的拿手菜。而他要付出的,則也是給傅杳做一席小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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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後悔嗎?”傅杳道,“你附身到活人身上需要消耗精氣,做完這頓,你可就真的要徹底消失了。”
“活着是挺好的。”老爺子道,“但下輩子的我又不是這輩子的我。於此時此刻的我來說,就算是去投胎,那也是死亡。既然如此,還不如做完我最想做的事,再帶着我酒,高高興興地離開。”
說完,他已經附身進了旁邊的楊大廚體內。
趙興泰本來在切菜,此時卻聽到楊廚子叫他,“興泰,看過來。”
趙興泰不由擡頭看去,卻見楊廚子將油倒進了鐵鍋裡,一邊說着“這些你看好了,這可是你一輩子只能看一次的表演”,一邊將手邊的食材放進去。
這還是第一次見楊廚子這麼高調,趙興泰有些意外。但很快,他又發現今天的楊師父和以往很是不同。以往的楊師父是憨厚的,但是今夜的楊師父卻格外專注,專注到如脫胎換骨一樣烹、炸、甩、炒,整個一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彷彿手裡的鍋鏟並非是工具,翻動它們只是他與生俱來的本能,甚至於連鍋下的火都像隨着他的心意掌控一般,時大時小,時高時低。
在一邊操縱着廚具的同時,楊師父還在說着廚藝的經驗,“……爆炒雙脆時間一定不能久,最好就是入鍋溜一遍就出鍋,這個時候的味道才又嫩又脆……人人都說松鼠魚味道在魚,但醬也同樣重要,一道酸甜可口的好醬就已經讓這道菜成功了一半。一般人制醬是放醋,但我更喜歡用果醬……”
隨着一道道菜做好,趙興泰一邊盯着楊師父的手,一邊猛記他說的話。
忙忙碌碌,等旁邊五道菜都做完後,楊師父放下了手裡的鍋勺,看着他,笑道:“你要記住,廚藝不是負擔,它是幸福,是希望。”
趙興泰還有些懵懂,但他少見楊師父會有這麼鄭重的時候,還是應道:“我記住了。”
楊師父這才滿意道:“菜都有兩份,其中一份你嚐嚐。我去睡會。”然後,他趴在了桌子上。
在他倒下後,在趙興泰看不到的地方,近乎透明的老爺子從楊廚子體內走了出來。他朝着傅杳笑了下,說了句“我走了”,身體化爲點點的瑩光,落在趙興泰的身上。
而此時,趙興泰已經坐了下來,一一品嚐着屬於他的那份菜。
在第一口獅子頭進入嘴裡時,隨着酸甜滋味一起滑入心裡的,還有一股沒由來的難以言喻的感動。
“這個味道……好熟悉。”他看着眼前的菜色,任由這獨特的美味帶着他去回憶。
最後,他突然想了起來,在他很小的時候,時常夢到一位和藹的老爺爺總做菜給他吃。後來隨着他長大,那些記憶雖然還有着,但是那夢裡的味道卻早就忘了。
而今,這些菜又帶他找回了那些記憶。
一口一口的將這五道菜全部嘗完,放下筷子時,趙興泰已經淚流滿面。
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落淚,只是覺得心裡,好像空了一塊。
旁邊,看着屋內落淚的趙興泰,三娘道:“您讓趙前輩爲您準備一桌小宴,作爲交換您滿足他一個願望。可是您又說,附身到活人身上會消耗他的精氣,出來就會徹底消失。您這話,有矛盾。”
傅杳轉身往外走,“不是我有矛盾,而是那個老傢伙就沒打算去投胎。”
“那您呢,這桌小宴又是爲誰設的?”三娘跟了上來,“主人您不太像是個會濫發善心的人,總不能因爲心情好而用一個願望這樣的高價,去盛情款待我四叔和表哥吧。”
“不行嗎?”傅杳腳步不停,“你結巴好了後,話都變多了,真吵。把酒菜快點給他們送去,吃完了趕緊讓他們走。”
三娘止住了步子,笑道:“是。”
江掌櫃送上酒菜之後,傅侍郎把她認了出來。他給江掌櫃敬了一杯酒,江掌櫃便很識趣的離開了。
江掌櫃走後,傅侍郎看了看周圍,道:“你之前說,三孃的線索是在雁歸山上的一座道觀裡找到的。那道觀就是這座嗎?”
柳賦雲一愣,道:“您看出來了?”
傅侍郎看着院牆外面的世界,“這裡不太像是京城。如此奇妙的事,我這段時間竟然接二連三遇到了好幾樁。”
“我也沒有想到。”柳賦雲給他們倒了酒,“這次三孃的事情,多謝傅大人。”
“那是我的侄女,我該謝你纔是。”說起這個,傅侍郎也有些沉重。不過他到底年長,很快又看開了,“人生若真有輪迴,三娘心情善良,想來下輩子投胎應該會去個好人家。”
“是的,說不定我們還能再和她見面。”柳賦雲仰面喝酒,眨了眨眼睛道。
等兩人開始吃菜是,傅侍郎嚐了口桌子上的菜,“咦”了一聲,“這個味道……”
“這味道怎麼了?”
“沒事,只是沒想到會在這裡再次嚐到。”傅侍郎道,“當年大哥迎娶你姑姑時,我跟着去迎親。到揚州城時,已經飢腸轆轆,於是隨意進了家酒樓想先墊墊肚子。結果那家酒樓的廚子廚藝十分高超,那頓飯吃的我後來一直都念念不忘。真沒想到,今天竟然在這裡吃到了。”
“原來如此。”
一老一少,其實能聊的並不多。酒足飯飽之後,傅侍郎圍着道觀看了一圈,便起身先走一步。
他走後,柳賦雲想回道觀,卻在轉身後,發現三娘就站在自己的不遠處。
兩人相視而立,柳賦雲想看着她笑,但最終只能是扯出一個非常難看的笑容。
“表哥,”還是三娘先開口道,“帶我去逛逛京城吧。”
柳賦雲應了,“好。”
兩人沿着官道,一路朝着燈火通明的京城走去。一路上,柳賦雲給三娘講解着城內城外的所見所聞,三娘聽得十分滿足,而路人只見到柳賦雲一個人在自言自語着什麼。
他們兩個從東華門一路往最熱鬧的長安大街上走去,嘗試了各種以前沒嘗過的小吃,一直到夜市散去,他們又去了城外的映月湖看星星。
直到東方既白,三娘才起身道:“表哥,我得走了。”
柳賦雲當即道:“那我們明天再見?”
三娘看着他微笑道:“你應該知道的,我已經死了。我們相隔陰陽,不會再有明天了。天亮之後,我就要去我該去的地方;而表哥你,以後會金榜題名,會有情人終成眷屬,會多子多福。”
柳賦雲眼睛微紅着,死死抓着她的手,不想讓她離開的意圖十分明顯。
但人鬼殊途,在太陽升起後,映月湖邊,只有他一人倒影在湖中。
京城的事一了,傅杳一行人就回了裡水。對三娘來說,她與柳賦雲,此生不再相見便是最好的。再不濟,她多積累點功德,在這裡等表哥一起去投胎,只期盼那時,他不要和別的女人緣定幾生了就好。
自從那日品嚐完趙老爺子的菜之後,趙興泰就一直待在廚房裡沒出來。楊廚子說他這是進入了一種奧妙的境界,大家最好不去打擾他,等他出來,必然在廚藝上會有突破。
楊廚子的話非常準,三天後,伙房裡突然瀰漫出一股極其勾人的香味。那香味先是在道觀裡打轉,接着一點點瀰漫了出去。
就在道觀衆人都陶醉在這香氣裡時,他們道觀裡來了位容貌極其出色的客人。
這位客人一身青衫,身如修竹,姿容無雙,用閱盡千帆的將掌櫃的話說就是:“我第一次見到這麼好看的男人。”
“你找誰?”江掌櫃熱情道。
男子略微想了想道:“她叫什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是這間道觀的主人。”
“找觀主的?”江掌櫃稍微清醒了些,“請問您是?”
“她的債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