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迎潮見過韓芷後便又連夜返回了膠東, 親自出面嘉獎將士,犒賞全軍,一時間膠東肅王軍士氣大振。雖然這段時間遠征軍出盡了風頭, 但膠東莊璟與所領將士承受的壓力, 絲毫不亞於餘勝翼在南境一路突進。
京畿軍遠非大趙新軍可比, 趙氏兩代皇帝走得都是內重外輕、居重馭輕的路子, 這也是李迎潮至今沒有底氣稱帝的原因之一。若不是京畿軍身負拱衛京師的重任, 不輕易主動出擊,莊璟很難撐到今日。
淮安府諸人,除韓芷外, 無人知曉李迎潮來過的事情,韓芷自是守口如瓶。韓葳躺了足足半個月才幽幽轉醒, 看到韓芷的一剎那竟是毫無反應, 只當是幻覺, 一整日都是癡癡傻傻的,直到第二日, 韓芷親自喂她喝下一碗藥,韓葳才一把抱住韓芷哇哇大哭。
韓芷長韓葳整整十歲,性格又顯老成,韓葳很多時候都無意識地將她當成了長輩,這會兒順帶着連對爹孃的思念都發泄出來了。
韓芷被她哭了一身的鼻涕眼淚, 哭笑不得, 如哄孩童一般將她哄睡了。韓葳身體雖然恢復得慢, 但韓芷、韓杉、韓萱整日輪流圍着她轉, 心病似乎也在慢慢好轉, 整個人變得開朗了許多。韓杉遂放下心來,回了軍中, 順便把林冉送回了家。
韓芷將韓葳交給常大夫調理,自己同韓萱一起張羅起韓杉的婚事來。李迎潮特意請了駱無霜與陸仕潛出面充當媒人,二人趕來時還帶着李迎潮資助的三十擔聘禮,排場上勉強算是沒落了林家下風。
然而讓衆人略感費解的是,距大婚之日還剩三天之時,秦淵從南境匆匆趕來,帶來了一紙冊封書,竟是連駱無霜與陸仕潛事先都不知情。這一張李迎潮親自手書的紙上,內容竟是冊封韓杉爲淮安王!
連駱無霜都不解李迎潮這是個什麼路數了,自己拒不稱帝,卻封別人爲王,是何道理?小肅王與淮安王豈非平級?但這淮安王又是小肅王封的,要怎麼算?
有人對這種不倫不類的做法一笑而過,只當李迎潮不惜一切手段要給韓杉撐場面,免得被媳婦孃家壓上一頭,有人卻不得不深思慎思,至少韓杉就不敢一笑而過,心道李迎潮這是試探還是怎地?當即堅辭不受,秦淵卻呵呵一笑,直接就當衆拜見淮安王了。韓杉臉色難看得如同被逼良爲娼,趕鴨子上架地成了淮安王。
然而趙軍卻不怎麼給李迎潮和韓杉面子,就在大婚前一日,明城虎那邊傳來急訊,趙軍分三路圍攻管城、宿州及清江,請求調軍支援宿州。
餘勝翼剛剛平息南境的一次□□,還得繼續盯一段時日才行,明城虎尚未聽聞什麼“淮安王”的事情,單純覺得韓杉那邊近些,便讓求救士兵直接去淮安府。鎮海軍早前以水軍爲主,後期又疏於訓練,明城虎打從心底裡不敢指望他們。
事急從權,韓杉也顧不得什麼忌諱,一面命人報知李迎潮,一面點兵出發,等同於先斬後奏了。奈何韓杉運氣太差,親事被中途打斷也就算了,竟然還在中途誤中埋伏,被一彪趙軍逼退至茯山,幾次突圍不出,最後還是管城方向的斥候發現情況,報知膠東。
李迎潮考慮到這一帶地形他已經走得熟了,便親自提兵前來。一番血戰之後,李迎潮收降兵千餘,還俘虜了趙軍主將,韓杉匆匆與李迎潮所帶人馬合兵,一道馳援宿州,竟一時沒注意到,這名趙軍主將還是他的舊相識,差一點成了他姐夫的江漁!
韓杉與李迎潮聯手殺退宿州趙軍,李迎潮留韓杉在宿州,自己帶人去管城,原本固守不出的明城虎見狀立即出城迎敵,趙軍死傷慘重,清江趙軍則不戰而退。
危機暫解,韓杉率軍火速趕回淮安府,江漁作爲俘虜,自是跟着韓杉走,只是韓杉一路都似乎對他沒什麼興趣,心事重重,行軍隊伍中也不見了李迎潮與夏侯霄的身影。
韓杉回到淮安府,再沒有提成親之事,也很少出現在軍營之中,趙軍俘虜江漁被關在一邊無人問津。林冉同其他人一樣對發生了何事毫不知情,卻安靜地待在家中,每當杏兒憤慨地說起外面的閒言碎語,林冉都是淡然一笑,從不多言。
韓葳依舊每日在房中靜養,只知道哥哥娶媳婦娶到一半就沒了下文,其他事則一概不知,也沒人同她講起。韓芷不知在忙着什麼,這幾日很少來看她,只韓萱每日陪她在院中散步,聊些日常。
這日午後,姐妹二人正坐在院中樹下乘涼,陽光透過綠葉,斑駁地灑在人身上,縱使有些微風,天氣仍舊是燥熱的,韓葳打了個哈欠,轉頭見韓萱眉頭微蹙,問道:“阿姐在想什麼?”
韓萱納悶地道:“我怎麼覺得這些日大家都在忙着,只我們二人在一旁沒事幹似的。”韓萱有點鬱悶,妹妹在養病,情有可原,而自己好好的一個人,好像被排除在了某些事情之外,感覺不大舒坦。
韓葳其實也有這種感覺,不過她只當大家好意,什麼都不告訴她是爲了不打擾她,她也只能老實待着,不給別人添麻煩。
韓萱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麼名堂,只得揮了揮手:“算了,管它天塌地陷,我只負責陪你解悶。”
韓葳諂笑着湊上前去:“還是阿姐對我最好。”
韓萱道:“你知道就行。”
二人正聊着,門外來了人,敲門聲很輕,似乎有些猶豫之意,韓萱起身來到門前,隔着門詢問,門外之人沉默了片刻纔開口道:“我是秦淵。”
之前秦淵來爲韓杉賀喜,韓萱正在林家陪林冉,二人並未碰面,但早已知道了對方消息。韓萱知道二人早晚有一見,躲是躲不過的,只是他這個時候突然上門,韓萱還是有些措手不及。
韓葳見她在院中遲疑走神,便徑自走過去,擡手就打開了大門。韓萱猝不及防地見到了站在門外的秦淵,愣忡了一瞬,愕然道:“你……怎麼瘦了這麼多?”
秦淵原本心情忐忑,神色也掩不住地尷尬,聞言卻是咂摸出幾許關切之意,臉上慢慢現出了融融笑意。韓萱話一出口便自覺不妥,掩飾地低頭乾咳了兩聲,韓葳竊笑不已,在旁向秦淵一禮:“秦翰林好,許久不見,你可越來越精神啦。”韓葳倒沒看出秦淵瘦了,只是覺得他在南境奔波了這麼些時日,多了些一方長官的氣度,聽說與餘勝翼一文一武,配合還挺默契。
秦淵一笑:“在下早已不是翰林,葳小姐千萬不要再這樣叫了,讓別人聽見了看我笑話。”
韓葳揶揄地看向韓萱,道:“那要叫他什麼?”
韓萱瞪了妹妹一樣:“誰管你?去去,屋裡躺着去!”
韓葳笑着跑進屋中,關起了門。韓萱請秦淵入院中,在樹下的藤桌旁就座,給他倒了一杯涼茶,問道:“從城外大營過來的麼?”
秦淵“嗯”了一聲:“聽說前陣子葳小姐大病一場,一直無暇過來探望,現在已無大礙了吧?”
韓萱道:“最近確實好了很多,只是還要小心將養。”說着停頓了一下,有些欲言又止,斟酌良久,繼續道:“先前不辭而別……算是我有負於你吧。後來我想了許多,那會兒我真的很討厭自己,滿心仇恨卻又無計可施,沒道理拖着別人跟我一起不痛快,離開總歸是利大於弊的,我不後悔。”
秦淵聽她如此平靜地說出“我不後悔”,無奈一笑,心中一時說不出的滋味,韓萱又道:“你也不用覺得我絕情,有些成長就是要獨自一人去經歷,誰也幫不了,更替代不了,這一點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秦淵不禁想起自己這一年多的遊歷,發現如果不是當初韓萱執意離開,很可能就不會有今天的秦淵,也很可能,不會有眼下如此從容侃侃而談的韓萱。
韓萱觀他神色,當他默認,繼續道:“也許你愛慕過當年的相府三小姐,但上天註定我韓萱沒有機會再那樣活着,我早已不是你想象中的韓萱,又或許,從來都不是。”
秦淵深深注視着眼前之人,不得不承認是有那麼一點陌生之感,然而卻不是那種讓人想要疏遠的陌生,而是讓人忍不住想要探究的陌生。秦淵淡然一笑:“其實你不用急着給我蓋棺定論,我今日來也不是逼你給我一個答案。”
韓萱被他看得莫名一陣緊張,感覺臉上隱隱有些發燒,強作鎮定地道:“那倒是,只是我不喜歡不清不楚、拖拖拉拉。”
秦淵將手中涼茶一飲而盡,暗自嘆了一氣,似是終於下定了什麼決心,開口道:“如此說來,你已經對過去釋然了?”
“過去?”韓萱望着樹下的斑駁出神了片刻,“我既沒做錯過什麼,過去就只是過去而已。”
“那江漁呢?”秦淵突然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