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時,淮安王趙辰嘉進宮向皇帝辭行,然後啓程回封地淮安府郡。十幾輛馬車並幾十名家丁僕從組成的隊伍穿街過巷,朝城門行去。經過一夜的全城戒嚴,城中還瀰漫着一股肅殺緊張的氣氛。
肖銳早已帶人等候在城門口,這一次他帶的人乃是早年負責監視世子府的密探之一,對世子府內的人瞭如指掌。
趙辰嘉帶着一名美妾坐在爲首的馬車中,馬車一停,便知是城門的例行檢查,也不怎麼放在心上,一把摟過旁邊的美人,頃刻間蹭了一臉的胭脂。就在這時,馬車外有人說道:“參見王爺,請王爺及其他人下車接受檢查。”
趙辰嘉聞言一陣煩躁,一掀車簾,將個肥臉大耳的腦袋探了出來,怒道:“誰要檢查本王的人馬?”
肖銳一禮,道:“末將奉太子殿下之命,清查近日出城人員,還望王爺配合。”
“太子殿下?”趙辰嘉一聲冷哼,“除非那小子親自來搜本王的車馬,否則不要耽誤本王趕路,讓開!”
肖銳面上一片恭敬,卻絲毫不肯讓路,低聲道:“王爺,太子殿下在找一個很重要的人,末將擔心匪人混入王爺人馬中,萬一傷了王爺就不妙了,還請不要讓在下爲難。”
趙辰嘉一臉不耐,揮揮手:“豈有此理!你們找人關本王何事?車內都是府上姬妾女眷,怎能讓你們搜查!難道是懷疑本王窩藏罪犯?就算是趙靈昭站在這兒,也不敢給本王扣上這麼一頂帽子,你算老幾?想搜本王的車馬,拿聖旨來!”
肖銳不動聲色地掃了眼車後的僕從隊伍,見有兩人是昨夜見過的,另兩個卻不見蹤影。原來李迎潮幾人今晨又是一番商議,覺得經過昨夜一事,趙辰嘉的人馬很可能已經引起了趙靈昭注意,爲了保險起見,只剩駱無霜和連峻公然露面。
“王爺,昨夜末將在城中遇到王爺府上四個出去辦事的管事,今晨怎麼卻不見了另外兩個?”肖銳問道。
“有些賬面上的事需要留兩個人在京中跟進。”趙辰嘉眼睛一眯:“怎麼,本王的安排還要同你彙報?你要麼就請太子殿下來,要麼就馬上讓路放我出城。”
肖銳有些爲難,轉頭看了看身邊之人,那個曾經負責監視世子府的密探輕輕搖了搖頭,沒在人羣中發現可疑人物。肖銳不好意思真去驚動趙靈昭,又見後方等候着許多待出城的人,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揮揮手,示意身後軍士放行。
肖銳雙目如炬地盯着十幾輛馬車依次駛動,緩緩路過他身前,突然一個箭步上前,勒住中間一輛車的馬,然後一個閃身,掀開了車簾。
“啊!”馬車內頓時響起一名女子尖叫聲,末了還一陣嬌嗔地呼喚前面的趙辰嘉:“王爺……”
肖銳只見馬車中兩名女子向車內躲閃,近前的那名女子衣衫不整,整個香肩都露在了外面,看起來正在換衣裳。肖銳聽她大聲呼喚趙辰嘉,心下一驚,忙放下了車簾。
打頭車中的趙辰嘉喊道:“又怎麼啦?”探出頭向後看了看,瞪了一眼已退在一旁的肖銳,當即命車伕繼續趕路。隊伍出城後會合王府親兵,繼續向前行進,永安城漸漸被拋在了視線之外。
中間那輛被肖銳攔截過的馬車中,李迎潮坐起身,將身上的女裝外衫脫掉,遞給了同車的女子。那女子上身脫得只剩一個小肚兜,在李迎潮面前也沒有羞態,遠山眉之下的一雙如絲媚眼,直勾勾地盯着李迎潮片刻,忽而丹脣一抿,低眉一聲輕笑,纖腰一挺,把外衫披上,裸露在外的脖頸線條柔美動人,肌膚勝雪,由內而外散發出一股妖嬈之態。
“世子殿下,”那女子柔聲道,“好像不敢看我?”聲音酥軟至極,有種讓人難以抗拒的魅惑。
李迎潮正心事重重,聞言眉頭微皺,淡淡掃了她一眼,而後又別過頭去。
那女子眼中閃過一抹意外,李迎潮看她的眼神,讓她覺得自己只是一團空氣。女子不甘心地往他跟前挪了挪,手肘搭上李迎潮肩膀,媚眼含情地低聲呢喃道:“世人都說肅王世子是個癡兒,不知殿下是不解這男女之歡呢,還是心懷大志,不將這情。欲之事放在心上?”
李迎潮冷眼看他,覺得這女子似乎話中有話,又實在沒有心情陪她做戲,便暗中擡手,想着把她敲暈算了,不料一出手就被這女子架住了,女子一愣,隨即莞爾一笑:“殿下高擡貴手,琪娘同您開個玩笑。”
李迎潮輕而易舉就被一名女子架住手掌,眼中不由閃過一絲尷尬,進而又有些疑惑,本以爲這女子只是淮安王府的一個舞姬,現在看來,卻是個會武的,只聽這自稱“琪娘”的女子低聲道:“殿下放心,我沒有惡意,”說着就在馬車中跪在了李迎潮面前,“在下姚琪,‘縱橫’在淮安府分部的掌事者。”
李迎潮眉眼一挑,不由重新打量一番面前之人。“縱橫”是直屬於李擎蒼的情報組織,但內裡的情況,李迎潮還沒來得及詳細瞭解,心中有些猶疑,暗忖駱無霜應該不至於不清楚“縱橫”在淮安府的情況,但李迎潮卻從未聽他提過“縱橫”在趙辰嘉身邊有人。
姚琪見李迎潮沉吟不語,便拿出一塊黑玉牌,上面刻有一隻展翅的蒼鷹,正是“縱橫”的標誌:“屬下聽聞肅王爺進京之事,便臨時決定混進淮安王府,想着若有什麼不測也好隨時接應,此事還未及稟報老王爺,豈知老王爺他就……”
姚琪說話間拿眼去瞧李迎潮神色,只見李迎潮面上一片波瀾不驚,無悲無喜,深知這位世子一向內斂,不由心中暗歎,卻也沒說什麼哀悼之語,繼續道:“那日見到駱先生和連將軍訪趙辰嘉,我便一直關注着,直到今晨,我向趙辰嘉建議讓世子與我同車。”
“你向趙辰嘉建議?不怕惹他起疑麼?”李迎潮問道。
姚琪搖了搖頭:“趙辰嘉的姬妾們都知道這事,他一直以爲只是助殿下回鄉辦喪事,而且自以爲不會有人察覺人是他帶出去的,不過依屬下看,那位太子殿下很快就會尋思過味來。”
李迎潮突然有點哭笑不得,他們在這裡如臨大敵,趙辰嘉卻簡直形同兒戲,略微感慨了一下,就又重新看向姚琪,“姚姑娘有心了,只是,你既奉我爲主上,”李迎潮聲音之中多了幾許威嚴,“方纔那般作態,我不想再見到第二次。”
姚琪頭一低,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明白剛剛自己那個玩笑對於李迎潮來說不太對口,忙神情鄭重道:“是,屬下謹記。但是殿下,我們回膠東的路上恐怕會有些麻煩,需不需要我去把那趙辰嘉控制住?”
“不用了,”李迎潮慢條斯理地道,“師父應該已經在前面車中了。”
姚琪一笑:“陸老前輩出手,自然是萬無一失。”
趙辰嘉的馬車中,陸仕潛剛剛喂他吃了一粒藥丸,車中的美妾暈倒在一旁。“王爺,我家世子感念王爺大恩,不捨與王爺分別,還請王爺再送我們一程,下令改道陳留。”陸仕潛道。
“你給本王吃的什麼?”趙辰嘉眼中一片驚惶。
“沒什麼,”陸仕潛呵呵一笑,“就算王爺不送我們,也還有個二十天可活,回到淮安府處理後事,時間也是夠了。”
趙辰嘉氣得吹鬍子瞪眼好一會兒,終於還是老實下令了。
此時正值暖春時節,官道上一隊人馬打着淮安王府大旗,無心沿路風光,四野被驚起陣陣鳥鳴,偶有過往趕路者俱是不自覺地避讓一旁。這隊人馬行色匆匆,若有人駐足細細察看,便會發現其中有人目露疑色,有人心懷自危之態,氣氛有點不尷不尬。
趙辰嘉作繭自縛,引狼入室,這隊淮安王人馬實則已被連峻接手,兩個核心將領對趙辰嘉的處境心知肚明卻也無可奈何,因爲無人是陸仕潛和連峻對手,李迎潮身邊又多了個琪娘,若號召衆人羣起而攻之,萬一傷到了趙辰嘉,誰也不知會有什麼後果,這兩人對趙辰嘉的“忠心”也就僅限於聽命而已,既然趙辰嘉親自下令改道,讓衆人聽命於連峻,那二人也懶得去琢磨對策。
馬不停蹄直至深夜,一行人才停了下來,原地休整。趙辰嘉早已沒了脾氣乖乖聽話,倒也很看得開。
靜夜,暖風微薰,正是清涼好眠的時辰。
永安城郊的禁軍青龍大營中,燈火閃爍不定,三百肅王軍精銳被收押在營中一個邊角處嚴密監視着。餘勝翼趁着小解的功夫悄無聲息地解決了兩名看守,勘察了一下四周地形,而後攥着火摺子,一路摸去了糧倉。
就在餘勝翼火燒糧倉的時候,史冰帶着兩個兵士又解決了幾個營中巡邏守衛,所以一直到濃煙四起,營中才開始起了喧囂,而史冰幾人已經來到了馬廄前,認出了大半的肅王軍戰馬,至於其他的馬,史冰三人手起刀落,砍殺大半,又將其餘驚恐不安的馬放了出去,營中一時人仰馬翻,亂成一團。
被囚禁起來的其餘肅王軍頓時暴起反擊。這些人原本在進營前被卸了兵器,坐騎也被牽走,戰力減去大半,所以只是被簡單關押,暫時還沒吃什麼苦頭,此時全力向外突擊,負責看守的一些禁軍新兵甚至連戰場都沒見過,自然不是對手。
肅王軍衆軍士仗着出其不意,行動迅速,頃刻間就衝到了大營中間,大多數人都已搶到了兵器,少數人還找到了自己的馬匹,不過大分部還是趁亂隨手牽住一匹馬,翻身而上,就要向營門口衝刺,卻在與馬磨合的那一瞬間被圍了起來。
強龍不壓地頭蛇,三百精銳攻其不備的優勢轉瞬就消散殆盡,接下來就是玩命的苦戰了。不過這些軍士臉上卻沒有絲毫畏懼之意,反而一個個興奮不已,骨子裡的桀驁全部被激將出來,一個個渾身是膽,禁軍雖一直呈圍合之勢,卻一直都被肅王軍三百精銳牽着鼻子走。
就在這三百人快要衝出一個缺口之時,禁軍中人終於反應過來,恢復了章法,羽箭一波波從天而降,肅王軍兵士沒有盾牌,一時分心躲避箭矢,禁軍的圍合之勢便重又穩固了幾分,正是個十拿九穩的人海戰術。
這時,後方傳來一聲長嘯,只見餘勝翼持槍縱躍,獵豹一般閃進包圍圈,幾個起落便來到衆軍士之前,口中呼喝着衆軍士結陣,指使史冰帶人斷後,自己則以一敵百,一馬當先,向營門口方向撲殺過去,禁軍圍合之陣霎時間被撕開個口子。
眼見身後軍士陸續縱馬奔出,餘勝翼槍口迴轉,向後接應史冰等人。此時三百軍士只顧悶頭縱馬狂奔,即便是有那中箭頗深之人,也會用最後一口氣勒馬避讓,給身後之人讓路,更多的則是帶着一身大大小小的傷脫離了青龍大營,奔入夜色之中。
餘勝翼落在最後,拔出左臂上的一支箭,惡狠狠地插在了前方攔路的禁軍將士胸口,然後起腳將其踢飛,翻身上馬,揚長而去,身後留下一片歪到的禁軍。
此夜輪值的禁軍將領張馳忙帶領兩千將士出營追擊,召集兵馬時又是一陣混亂不堪,耽誤了不少時間。張馳臨走前派人去城中通知太子趙靈昭,一來皇帝病重,趙靈昭現在等同於監國,二來將三百肅王軍安置在青龍大營也是趙靈昭的意思,只不過一時沒有下達後續怎樣處置的旨意,就讓三百人堂而皇之地殺出營地,可以想見那位太子殿下將會有怎樣的雷霆大怒,張馳不由緊張出一身冷汗,夾着馬肚子的腿都有點打顫。
餘勝翼命史冰帶人晝夜兼程,取道陳留,趕赴膠東,自己則隱在了半路的一棵樹上。不多時,只聞馬蹄陣陣,響徹曠野,張馳帶人趕到。餘勝翼躲在暗處積蓄力量,待張馳策馬靠近,嗖地將手中長木倉擲出,長木倉在張馳左胸處穿膛而過,張馳登時氣絕。
兩千禁軍頓時如臨大敵,不知暗中埋伏了多少人,原地徘徊,面面相覷。主將已死,追還是不追?剩下諸人中,級別最高的小副將出身權貴,剛被家裡扔到禁軍中,想着歷練一番,雖不至於不學無術,卻也沒多少膽色和眼力,糾結半晌,派了一小隊兵馬送張馳屍身回去,自己則打算再往前走走,做做樣子算了,餘勝翼隻身一人在夜色中遁走,竟沒人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