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本心無非一念間

天色將亮未亮,趙靈暉親自送秦淵和韓萱來到城門口,趙靈暉下馬不再遠送,皇帝駕崩的消息封鎖不了多久,他這個皇子如果再一路送韓家人出城,怕是爲人詬病。趙靈暉無奈道:“你爲何執意不在我這兒等一段時間?我派人查探芷妹和韓杉的消息,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人傷害你們的。”

“謝謝殿下。”韓萱一福,她哭了一個晚上,眼睛紅腫痠痛,臉頰像被凍住了一樣,想笑一下卻實在笑不出來,宋良粟死的一幕不停在眼前閃現,她勉強能剋制住拿把刀衝回江家的念頭已是極限,不由木着一張臉繼續道:“有一事想請殿下幫忙,日後殿下見到江漁時煩請幫我提醒他,他還欠我一封休書。”

江府管事說得對,婚禮已成,但她韓萱死也不能要江家媳婦這個身份,否則無顏面對已赴黃泉的母親。

趙靈暉一嘆,他心中多少也明白韓萱在這裡待不下去的原因,明明昨日才和江漁舉行了轟動全城的婚禮,一夜過後卻滄海桑田至此。“好,那你保重。”趙靈暉向她點了點頭,又向秦淵道:“秦翰林幫我送送她吧。”然後調頭回府了。

秦淵牽馬陪韓萱走到城外,始終有禮有度地跟在她兩步後,韓萱轉身,對上他那理所當然的眼神,無奈道:“秦翰林,就送到這吧,你對韓家已經仁至義盡,不用再管我了。”

“你……日後有何打算?昨日太過倉促,也不知韓杉他們去了哪裡,你一個人要怎麼尋他們?韓家還有其他親族嗎?”

韓萱搖搖頭:“就算有的話,也不能去連累他們,誰知道皇上打算怎樣定我爹爹的罪。”

“萱小姐,”秦淵眼中滿是關切,“我怕江家人不會那麼容易善罷甘休,我送你去膠東吧,我在那裡有一個遠房姑母,你暫時隱瞞身份去避一避風頭,如今兩軍對峙,江家人再一手遮天,應該也找不到那裡去。”

“一手遮天?”韓萱輕聲冷笑,永安城在晦暗的天色中氣息森冷,彷彿宣告着裡面不再有韓家的立足之地,韓萱擡頭,不想再讓淚水流下來,卻根本止不住。如何才能爲死在江家的孃親討個公道?還有不明不白死在宮裡的爹,一聲不響自盡在家中的姨娘,韓萱狠命地甩了甩頭,憤恨地抽了自己一巴掌,自己罵自己道:“哭什麼哭,就知道哭!”

“萱小姐,你冷靜點!”秦淵忙上前拉住她的手,制止道。

“我就是在冷靜,不用你管。”韓萱抽出手,面上果真恢復了平靜,轉頭對秦淵道:“我們就此別過吧。如今朝野已經驚動,太子若沒有十足的理由,就不能再把你怎樣了,你回去後應對得當,留在大學士身邊或是託庇於林家,還是可以保個前途無憂的。”

秦淵眼中閃過一絲落寞,一想到恩師韓平川生前對自己處處提點,才保得自己一介寒門在永安官場貴族中有個立身之處,如今韓門一夜之間凋零四散,雖知韓萱說得在理,心中卻難免心灰意冷,對仕途的憧憬瞬間就淡了,曾經的滿腔抱負在這一切陰謀陽謀面前簡直不值一提,歸根究底,還是自己太微不足道了。

秦淵苦笑着搖搖頭,想嘆氣又咽了回去,畢竟在韓萱面前,他遠不算最悲慘的那個:“你一個女子,孤身上路要如何生存?”秦淵看了看兩手空空的韓萱,這纔想起她連盤纏都沒有。二人雖在二皇子府停留了一會兒,但趙靈暉本就大咧咧一個人,所有的細心都耗在了韓芷身上,再加上昨夜得知父皇駕崩,韓芷出走,趙靈暉一時間也手忙腳亂,竟然只給了韓萱一匹馬,什麼都沒準備就把人給送出來了。

秦淵懊悔地拍了下腦袋,從身上摸出錢袋,他本就沒什麼積蓄,小小錢袋乾癟又寒酸,秦淵有些發窘地把錢袋塞到韓萱手裡,又翻了翻身上,實在沒找到什麼值錢之物,略一猶豫,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從脖子上解下一個藏在裡衣的金鎖遞給韓萱,金鎖還帶着他的體溫,秦淵有些不好意思:“這個,也不知道值多少錢,萱小姐留着以備不時之需,只是你要用時,可千萬記得送去了哪家當鋪。對了,你身上這些首飾也都解下來收好,以免被強盜打了主意,還有,你可千萬別再哭了,哭壞了眼睛,又沒人在你身邊照看……。”

韓萱見他大有喋喋不休之勢,打斷他道:“你好婆媽,聽天由命就是了,大恩不言謝,保重。”言罷牽着馬轉身離去。

秦淵盯着她離去的背影,更加不放心,她若能大哭大鬧,把心裡的不痛快發泄出來倒也還好,她越是面色平靜,秦淵心裡就越是發慌,現在連“聽天由命”的話都說出來了,秦淵站在原地猶豫片刻,終究還是追了上去:“萱小姐,若無韓相提攜,我秦淵斷無今日地位,什麼翰林修撰不做也罷,你要去哪裡,我都送到底。”

韓萱看着他一臉的認真和堅持,禁不住又是一陣心酸,忙垂下頭揉了揉鼻子以掩飾心中的感動,而後才擡頭道:“你不要衝動,一旦你今日隨我走了,仕途可就斷了,他們想扣什麼罪名給你都方便得很。”

“那個朝堂既然容不下韓相,又怎能容得下我?我爲何要回去同他們虛情假意地周旋?”秦淵一時激動,差點脫口而出“我寧願陪你浪跡天涯”,不過他觀韓萱神情,以爲韓萱不喜自己糾纏,想了想,小心道:“大不了……我把你送去個安全地方,確定你安頓好了,我再離開就是。”

韓萱苦笑,曾幾何時她還堅定地相信,當她有難時,肯爲她拋下一切的人會是江漁。秦淵不明她心中所想,只見她默然撇開頭,目光投向遠處,秦淵心中不由一陣忐忑。

過了一會兒,韓萱開口道:“秦公子,人各有志,你若不想再回朝堂,我也沒資格說什麼,但韓萱眼下漫無目的,全然不知該往哪兒走,你陪着我,着實浪費大好年華。”

秦淵深深看了她一眼,突然開口道:“萱小姐,你還記得那曲《流雲》嗎?”

韓萱一愣,不知他何以突然提起此話。秦淵繼續道:“當初我本有機會外放爲官,韓相卻嫌我懶於人情世故,偏要留我在京中磨上一磨。我猶豫不決,直到在芙蓉繡坊聽到你奏一曲《流雲》,才決定留下。”

韓萱神色迷惘,那曲《流雲》只是她遊戲之作,她自己也說不清楚想要表達什麼,難不成竟這樣稀裡糊塗被秦淵引爲了知音麼?韓萱定定看着秦淵,實不知該說些什麼。秦淵一笑:“許是我自己有些心結解不開,又剛好在那一曲中有所得吧。”

“有所得?”

秦淵不理韓萱眼中的不解,自作主張地翻身上馬,之前他在她面前總是有意無意地拘謹,此刻才終於得些自然,微微一笑,道:“眼下不是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只是想讓萱小姐明白,你在我眼中絕不是那種會一直消沉下去的人,你若想一個人靜靜,那我就默默跟隨,絕不打擾,一直等到你不再想聽天由命爲止。”

韓萱一嘆,也跟着上馬,她大哭過後腦子本就有些遲鈍,此時雖不是很能理解他話中深意,卻也拿他無可奈何,繮繩一拉,輕聲道:“走吧,去膠東。”

“你也不用太擔心葳小姐,城中還有二皇子和太子妃照應着,再不濟,就是林彥也不會坐視不理的。”

永安城內,被衆人寄予厚望的太子妃韓芙此刻也沒好到哪去。一早趙靈昭就過來,神情冷淡地告知她韓平川夫婦和伊喬的死訊,然後以一種更加麻木的神情加了一句“父皇駕崩了”。

韓芙震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只一個韓平川的死訊就已然讓她難受得像要窒息。趙靈昭不等她反應就向殿外走去,臨了撂下一句:“韓家人的喪事你來料理,我無暇分身,幫不上忙。”說完幽幽看了一眼正要去扶韓芙的黎曉,轉身出了殿門,臨走前撤走了封鎖寢殿的人馬。

韓芙既悲痛又驚駭,腿軟地癱在地上,怔怔地流了半天淚才強撐着起身。她被禁在東宮一個晚上,消息閉塞,趙靈昭卻又在片刻之間砸下諸多大事,韓芙連哭的時間都沒有,饒是她嫁入皇家之前就做好了堅韌苦熬的心理準備,此時也不禁冷顫連連。

韓芙在前殿踱了片刻,心中亂成一團麻。她不知父親爲何死在宮中,趙靈昭也沒有給她個明確說法,葬禮要依着個什麼規制?姐姐韓芷和弟弟韓杉此刻如何了?“我得回韓家看看。”韓芙自言自語道。

“我去叫人備車。”采薇說着就向外跑。

黎曉見狀忙道:“二小姐,那……”

韓芙這纔想起她來,略一躊躇,道:“葳葳在東宮不會有危險,不過……總是夜長夢多,你注意一下太子的動靜,等我回來再說。”言罷就急匆匆離去。

黎曉愣在原地一會兒,思忖着韓芙的話,注意太子動靜,是要她監視趙靈昭麼?黎曉心道也是,韓葳是趙靈昭下令關進東宮的,他自己應該會抽空去見一面吧?到時候就知道韓葳被關押在何處了。黎曉剛決定要好好謀劃一下,就見采薇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小黎姑娘,小姐說你還是不要輕舉妄動了,怕有危險,小姐回來自有辦法知道殿下去了哪裡。”

“啊?哦。”黎曉心不在焉地應道。

采薇說完就跑了,黎曉轉着眼睛總結了一番眼下情形,感覺好似所有人都在像無頭蒼蠅似地忙碌,難道她卻要在這裡乾等着?黎曉知道韓芙在這東宮裡肯定有自己靠得住的心腹,但爲了保險起見,她還是決定出門一探究竟。韓家人對她很好,如今這般情景,黎曉實在坐不住。

東宮其實就是座縮小版的皇宮,殿宇樓閣層層疊疊,有些地方出於禮制的原因有所簡化,但大體是不差的,比如,皇宮的西北角是冷宮,東宮的西北角,也有一個冷嗖嗖常年見不得光的閣樓,韓葳就被楊蘇丟在了這裡。若韓芙昨夜沒被阻在自己的寢殿之中,估計也能尋過來。

趙靈昭從外推門進來,明顯感受到了迎面而來的陰冷氣息,還夾雜着些許黴氣,趙靈昭皺了下眉,對身後之人道:“去拿個暖爐過來。”

韓葳聽到動靜恨不能立馬彈起來,卻發現自己渾身發麻,動彈不得。她正雙手抱膝蜷縮在一個小榻上,榻上別說被褥,連個坐墊都沒有,只好扯了一截旁邊的帳簾擋擋風。

趙靈昭掃了眼她蒼白的面容,一言不發地在離小榻不遠的桌前坐下,顧不得桌上厚厚的積塵,擡手撫額,靠在了桌上,整個人彷彿從骨子裡瀰漫出一股疲憊。韓葳一陣莫名其妙,覺得他看上去像是來歇息的。

趙靈昭當然不可能是來歇息的,所以韓葳也只顧着瑟瑟發抖,懶得說話。過了一會兒,楊蘇端來一個暖爐,放在屋中就退了出去。趙靈昭還是不說話,韓葳按耐不住,開口問道:“我爹呢?”

趙靈昭不答,反而問她:“你認識李迎潮?”

韓葳沉默片刻,道:“所以……我爹是因爲這個進宮的?”

“你覺得,父皇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趙靈昭聲音很輕,卻重重砸在韓葳心上。

“那我娘呢?”韓葳聲音開始止不住地顫抖。

趙靈昭輕聲笑了一下,氣定神閒,甚至有幾分得意:“你孃的脾氣,你還不瞭解麼?”

二人一直用提問的語氣對話,卻都明顯不需要對方的答案。

韓葳瞪着他,目光有些難以置信,奮力起身,卻因蜷縮太久血液不暢,直接跌下了榻,趴在地上,驀地噴出一口血來。她長期鬱結於心,平日還要裝作吊兒郎當的模樣,終於承受不住了:“你說什麼?”聲音虛弱至極,嘶啞至極。

趙靈昭揉着眉心的手一頓,閉上眼強迫自己狠下心腸,而後又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道:“原來你這愛耍小聰明的毛病是跟你娘學來的,希望你將來不會同她一樣,因此枉送了性命。”

韓葳趴在地上不做聲了,若不是腦袋旁的那隻白得毫無血色的手緊緊握着拳,趙靈昭都要以爲她已經昏死過去了。不知怎地,一整夜都冷靜得不像常人的趙靈昭,此刻心中卻突然沒由來地一陣恐慌,生平第一次爲自己說出的話而後悔。

突然,韓葳擡頭了,淚眼婆娑,臉上卻帶着幾分滿不在乎的淺淺笑意:“你犯不着這麼激我,讓我恨你實在多此一舉,我爹孃的死就夠了。”

趙靈昭一震,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有種被人揭了傷疤的痛楚。他自己都沒有深究,跑到她面前來惺惺作態一番到底是爲哪般,“是啊,這下,你心裡應該記下我了吧?恨也行。”趙靈昭心裡這樣想着,眼中便不再掩飾地無奈與沉重。

韓葳掙扎着站起身,坦蕩地看進他雙眼:“我爹死得問心無愧,我娘做了最符合她本心的選擇,倒是你,趙靈昭,從今以後要在愧疚不安中孤獨終老,不會再有人爲你付出真心。遲早有一天你會明白,你所付出的代價,不管得到了什麼都不會快樂。當然,”韓葳雲淡風輕地又是一笑:“這都是你自作自受!”

趙靈昭看着眼前有些陌生的韓葳,頗感意外地呆滯了一瞬,片刻之後又突然大笑起來,笑得快要直不起身的感覺,笑得全然不顧形象,笑得眼中也漸漸有了溼意,一連沒有方向地晃出好幾步才堪堪定了下來,他突然覺得,這世上看他看得最透徹的人竟然是韓葳,而不是自詡爲自己鋪好了路的父皇。

沒有人會在乎他內心深處的軟弱與矛盾,從今以後,他只能是一個冷酷的符號,然而一步步走到這般境地,確實是他自己的選擇。

他彷彿發現了一件世間最荒謬的事,笑個不停,不再言語,轉身出了閣樓。

楊蘇站在門口,見他腳步虛浮,面帶憂色地扶了他一下:“殿下……”

趙靈昭收起笑容,淡淡拂開他的手,默然離去,一向傲然挺拔的背影,竟有不堪重負之感。

二人走後,黎曉鬼魅般自屋檐落下,聲音比跟她一同滴落的雨珠還要輕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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