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早班會的時候,穿着通勤黑色連衣裙的船見明裡伴着鈴聲走進教室,環視一週清了清喉嚨。
“短假結束了,各位把心思收回來。”
“老師你祭典有去和男友出去玩嗎?”
“老師沒男友吧?”
“欸?是嗎?不會吧。”
“船見老師不是知鳥島人吧?應該回老家了纔是。”
部分調皮的學生還未從熱鬧的氣氛中晃過神,嬉皮笑臉地詢問眼前的女教師。
船見明裡單手叉腰,臉上第一次浮現出煩躁的表情,嘆了一口氣:
“都給我安靜, 這次月考,二年段一共六個班,結果我們班就一個考進前十,下一個還排在十三名。”
終於聊到了成績,使得雜亂的教室瞬間歸於寂靜,學生們下意識地順從規定。
“江源慎。”船見明裡望來視線。
“有。”
“你年段第二。”
“嗯。”
江源慎並不意外,他曾經在東京私高便是前三的存在,在這個小小的知鳥高中,爭一保二是能做到的。
班上學生的反應並不大, 對於江源慎他們也瞭解的差不多,最多也只是感慨一句「果然」。
朝空搖杏側過頭,微微低頭豎起大拇指笑着說:“小慎厲害!”
還未等江源慎回話,船見明裡又開口說話了。
“朝空搖杏。”
“啊?有!”朝空搖杏立刻提心吊膽地擡起臉,笑容倏然消失。
船見明裡的手指重重敲擊着講臺桌,皺着眉頭說:“你怎麼回事?上次考試還能排十五,現在直接掉到六十六?你退步最大!”
“.”
朝空搖杏的雙手在雙腿間交錯摩擦,似乎覺得自己的名字在此時有些丟臉,身體像貓蜷起一樣,變的越來越畏縮。
瀧光尚子樂呵呵地高高舉起手, 故意大聲說:“船見老師!搖杏這些天心裡一直在想男人!所以沒心情唸書!”
她揶揄的話令教室裡的氣氛變得輕鬆不少,班上的學生都笑了出來。
唯獨朝空搖杏面紅耳赤,慌慌張張地解釋道:“不是的!尚子亂說話!”
“什麼亂說話!學校裡的楓樹葉都知道你喜歡江源!”瀧光尚子興沖沖地雙眼發亮, “除非你現在說不喜歡江源, 那我們就相信你!”
她的話語太理所應當,反而讓朝空搖杏有些不知所措。
“這有什麼好解釋的,我一拿江源開玩笑她就說我。”清水健翹着二郎腿起鬨道,“這叫什麼.呃.一葉落知天下秋!好!我說的真好!!”
“我我.”
朝空搖杏害臊地低頭窺伺着江源慎表情的模樣,像極了渴望主人來擺平一切的小寵物,可愛極了。
她柔順的頭髮在日光照耀下,變成了咖啡色,江源慎只覺得有趣。
“OK!瀧光警探一分鐘破案系列!哼哼——”瀧光尚子擡起手,手指捏着頭頂上的虛空鴨舌帽。
“瀧光少說話!別以爲考個十五就能這樣。”船見明裡微微眯眼,“還有你清水,多努力點有進步的這回。”
“不是的老師,我就算考個倒數十五也還是這樣。”
“什麼?我竟然還有的救?”
船見明裡沒理會他們,視線徑直落在朝空搖杏身上說:“搖杏,你爲什麼變成這樣,你自己心裡有數嗎?”
“.有。”
“覺得內疚的話就化內疚爲動力,加倍努力學習,重新調整。”
“嗯。”
船見明裡隨即又開始點名說另外的同學,朝空搖杏終於鬆了口氣。
“需要幫忙嗎?”江源慎低聲問她。
朝空搖杏始終低着頭,雙手揉捏着小小的白色橡皮,像在探尋着它的真面目般,不斷地在上面搓出橡皮泥。
“我通常都考的很好的.”她委屈地撅起下巴。
她流露的語氣帶着苦澀, 看來這次月考成績的失利着實對她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影響。
也是,前些天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
江源慎臉色一凜,咂了咂舌說:“那這次是作弊失敗了?”
她疑惑地把頭給歪了個十五度角。
“.我真的學習很好的。”
江源慎本還想半開玩笑的,如果繼續說下去,恐怕她又會哭出來。
“有空來我家,我幫你補習。”
他的話音剛落,朝空搖杏就做出了回答。
“嗯。”
◇
早班會一下課,班上就傳來了各種挖苦聲。
“菜雞!你就排在我後面吃尾氣吧!”
“我對尾翼空氣動力學的研究很有一套,下次必升。”
“什麼玩意?我給你傳紙條結果你考的比我高?你是不是揹着我正經學習?!”
知鳥高中與其他學校不同,老師會把每次考試的排名張貼出來,讓全體學生都有個自我定位。
江源慎沒摻和進去,直接起身走出教室。
“吶吶,你聽我說啊,昨天我在我家發現了一隻超大的蟑螂!有我一個小拇指那麼大!”
“不是吧?現在就有蟑螂了嗎?”
“對啊!可把我嚇死了,我急忙拿起我弟的鞋子拍死它了。”
“哇,你弟弟的鞋子好厲害”
瀧光尚子正和春芽真美有一句沒一句的在聊天,當發現朝空搖杏的目光落在要走出教室的江源慎身上的時候,頓時邪魅一笑。
她拿起桌面上的綠茶,瓶身表面覆蓋着一層薄薄的冰霧。
“噓~~”
瀧光尚子一臉淫笑地將綠茶瓶放在朝空搖杏的雙腿間,緊接着,貼住那稍顯櫻紅色的肌膚。
“誰是新娘!!”
“呀——!”
突然感受到大腿內側傳來的冰涼觸感,朝空搖杏像只兔子般挺直身,往前蹦了一下。
她半蹲着身子轉過身,緊緊夾着裙下的雙腿,當注意到瀧光尚子拿着綠茶瓶奸笑的時候,頓時漲紅了臉。
“瀧光!尚——子!”
“朝!空!搖!杏!”
“你死定了!”
“可我愛你啊!”
“蠢貨!”
◇
櫻花樹的青綠嫩芽,從枝椏處肆無忌憚地探出頭,盛開的紫藤花,在車棚上如同簾子鋪展開來。
江源慎來到隔壁班,卻發現沒有靜海深月的身影。
“你好,請問靜海同學在嗎?”他對坐在門口處的女生問。
那戴着眼鏡的女生正一臉不耐煩地看着成績單,一擡起頭來,見到一位長相清秀的少年站在那兒。
宛如色彩繽紛的水彩顏料融入純淨的水面,她的心裡激動的探不清顏色。
——怎麼了怎麼了,這不是隔壁的江源慎?看他的意思是在和自己搭訕?我要當高冷少女還是元氣少女?萬一他覺得辣妹更有型呢?不好啊,可是我的朋友也在暗戀他啊,難道我要橫刀奪愛嗎?萬一他真迷上自己我要怎麼和朋友交代?
哎呦算了!朋友算什麼東西啊!少女的笑容必殺技!天下無敵!啾咪!
那女生面露笑顏,擡起小手提了提眼鏡框說:“你是隔壁般的江源慎嗎?聽說你這次考的很好,差點就第一了呢。”
江源慎的手捋了捋領帶,繼續環顧着教室說:“嗯,請問靜海同學在嗎?”
“我是天雪野,有什麼事情可以找我呀,我成績也很好哦!”
她再次提了提眼鏡框,視線情不自禁地落在他耳朵到脖頸的線條處,真是太俊了。
“嗯,能看出來你充滿着智慧,那靜海同學在哪裡?”
“她下課都不在班上,你說不定能在音樂室找到她,她通常都會在那裡。”有一個男生主動走過來說。
眼鏡女不滿地皺皺眉頭。
江源慎對着他點頭示意:“謝了。”
“沒事。”
剛走出教室,就能聽到眼鏡女竊竊私語的聲音。
“嘁,又一個打算跟在靜海深月屁股後面的傢伙。”
◇
經過架空走廊,來到社團大樓,音樂教室在四樓。
江源慎對櫻花樹已經沒了興趣,經過的學生們都穿着相同的制服,在他的眼中彷彿都是同一張臉。
果然和那個男生說的一樣,真的在第二音樂教室裡,發現了靜海深月。
明明穿着一樣的純白水手製服,靜海深月看上去就和其他少女不一樣。
無論是遮着臀部的裙子,還是胸前的黑色蝴蝶系巾,都有一種不太合適她的感覺。
靜海深月既不看書,也不玩手機,只是雙手抵在大腿上,呆呆地看着木製桌面,烏黑靚麗的長髮遮住了她的側臉。
她沒有目的性的身影看起來很孤獨,宛如在一片灰色汪洋中,僅此一艘的雪白帆船。
江源慎裝出一副若無其事地模樣走進教室,從桌下能窺伺她那雙白皙修長的美腿,白色的室內鞋沒有一點污痕。
發現他走進來的靜海深月,也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說:“我以爲你會早到。”
“我還是找人問的。”江源慎坐在椅子上,和她隔着一個過道。
——先不提時間回溯的事情好了。
靜海深月轉過頭,小臉蛋對着他說:“我以爲這是公開的信息。”
“或許我還沒融入這個所謂的公開環境。”江源慎的手指輕輕摩挲着木桌上的劃痕,“爲什麼要待在這裡?”
“有的同學視力不好,覺得我的背影礙眼,有的同學眼神下流.”靜海深月的小手抵住下巴,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總之在教室裡也沒有人敢和我搭話,在哪裡都一樣。”
江源慎看了看四周,這間音樂室似乎沒在啓用,連鋼琴都沒有。
“因爲伊藤學長?還是因爲你是皇后?”
“不清楚,這難道就是書上所說從小就是美人胚子的煩惱?美只會帶來不幸?”
江源慎嘴角一抽,溫柔的呵呵笑着,緩和着氣氛。
“.你找我有事?”
靜海深月擡起手指,將臉頰的髮絲攏到小耳後:“我們不是約定過了嗎?”
江源慎摁壓劃痕的力道不禁加重。
——她果然存有記憶?現在自己還要裝蒜?
“哦,你說那個。”他模棱兩可地說。
“你看見了吧?”靜海深月站起身來,裙襬隨着大腿而微微起伏。
“嗯?”
江源慎目睹着她來到最靠近過道的椅子上,捂裙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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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但我放飛的第一盞天燈就是你妹妹江源京子的,她是叫這個名字?”
靜海深月修長的手腳纖細白嫩,工藝品般雕琢的臉格外精緻。
她的美有些不食人間煙火,有些異於常人,怪不得每一個與她擦肩而過的人,無不一臉驚奇地凝視着她。
“謝謝。”
江源慎的腦袋咕嚕咕嚕的冒着沸騰的泡泡,自己沒想到靜海深月還記得這件事,心中似乎有一顆齒輪被「喀嚓」嵌上了。
“我和你約定好的,沒什麼謝謝的,不要以爲我沒做到。”
凜然的嗓音在身邊響起,那是沉着冷靜,充滿着自信的聲音。
江源慎緊緊挨着椅背,從教學樓時不時傳來學生們的嬉鬧聲,在獨有兩人的音樂教室裡盪漾。
“因爲下雨,島民有爲難你?”
“你爲什麼也離我那麼遠?在害怕我?”靜海深月黑曜石般的眼眸,直直地盯着江源慎。
江源慎的右手輕飄飄地抓住一把空氣,沒絲毫遲疑地起身,坐在最靠近過道的那個座位上。
“沒在害怕。”
“你剛剛說什麼?”靜海深月鬆開櫻色的小嘴問。
“天燈的事,島民有爲難你?”
“沒有,他們也不敢吧。”
“也是。”
哪一個島民,敢對皇后發脾氣呢?
“你考試怎麼樣?”她突然問。
“第二。”
“我第一。”
“炫耀?”
“嗯。”她點點頭,“對了,在你看來朝空搖杏是怎麼樣的人?”
“怎樣是指”
“比如說她很開朗對吧?還很講禮貌,同時也很親近人,她小時候就是這樣吧?”
“你很瞭解她?”
“都是一個島上的,總會遇見。”
“那你有見過我?”
“有,你們兩個人幾乎每天都在一起,在島上跑來跑去的,想不見的話太難了。”
“這樣,我沒見過你。”
“你們是男女朋友?”
“.還不是。”
“這樣,她和你同班了後是不是出現了成績變差的現象?”
“我是罪魁禍首?”
“是嗎?我可沒有這個意思,你的被害妄想症有些重。”靜海深月的嘴角以毫米的距離上揚。
兩人的聊天沒有任何目的,只是普通的閒聊,普通到無聊。
一直到上課鈴響起,靜海深月才站起身。
“我又要回去了——”
“靜海同學?”
“怎麼了?”
“我和你的約定真的沒事了?”
“約定?我們不是都做完了?”
靜海深月的表情,似乎真的沒明白江源慎究竟說的是什麼
僅此一瞬間,江源慎才明白她真的沒有任何記憶,只有自己攜帶着記憶。
“.”
“難道你還想做什麼?可是祭典已經過去,我不清楚我還能幫你什麼。”靜海深月困惑地皺着眉頭。
江源慎的腦海中,浮現出靜海深月在地板上,凝視着自己的那副冷靜表情。
「離開知鳥島」。
但現在放棄約定,也許還能過上平靜的生活.
然而,記憶中又浮現出那一盞遠去的天燈,那估計是那天唯一一盞離開知鳥島的天燈。
想安然去過日常生活的想法,像一張被烈焰吞噬的紙,燒的一點都不剩。
“靜海同學,你真的想離開知鳥島?”江源慎不由得望向了她。
靜海深月冷豔的雙眸流露出光芒,她朱脣微張,裡面的熱氣從齒縫溜走。
“你有秘密基地嗎?”她說。
“秘密基地?”江源慎遲疑了會兒,開口說,“我和搖杏以前把一個公園當做秘密基地,只是不知道那個公園還在不在。”
“我要的,不是你和她的秘密基地。”
靜海深月豎起纖細的食指,清冷的嗓音從白皙的喉嚨中躍出,
“我要的,是我和你的秘密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