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枚鞭炮炸響。
等在水裡的學生頓時游過去在海面飄蕩的紙屑裡找鞭炮,找到沒響旳鞭炮就舉起手臂哇哇叫。
這就是幸福感。
現在的孩子獲得幸福感的模式簡單而有效。
王東峰趴在船頭護欄上驅趕他們離開,然後王向紅戴上墨鏡啓動漁船發動機,慢慢的轉動船舵駛出碼頭。
天涯二號開始加速,乘風破浪直奔縣城碼頭。
時速是三十公里的樣子,不算很快。
但對於習慣了搖櫓的天涯島社員來說已經是非常快了,婦女老人們坐在船艙往兩邊看,海風吹動他們頭髮衣襟搖晃,也吹動了他們的心。
他們倚着船舷衝着海里的水、海里的船指指點點,笑聲比以往都要更多。
到了縣裡碼頭,他們逐漸靠上停泊位,這時候周圍好些漁民、力工都在盯着船看。
有人認識劉紅梅,問:“劉主任,這是哪裡的船?”
劉紅梅自豪的笑道:“是我們生產隊的船,我們生產隊的新船,第一次出海幹活呢。”
好奇圍觀的人紛紛來問:
“喲呵,你們生產隊買上這麼好的船了?”
“是隊集體的船?貸款買的?”
“天涯島買這一艘船,那得貸多少錢啊?”
詢問聲中不乏瞧不起的意味,劉紅梅一怒之下不迴應了。
王東喜領着銷售員挑着擔子、推着小車上碼頭,王向紅操作船舵,漁船又開了出去。
王憶從窗口往外看,看到王東喜等人剛下碼頭就被圍住了,顯然都是在打聽這艘新船的消息。
這年頭的新型機動船就跟小轎車一樣稀罕!
天涯二號奔馳向市裡的碼頭。
王憶謹慎的問道:“支書,要是咱碰上人家檢查證書怎麼辦?”
王向紅說道:“不用管,我的行船技術都是在部隊裡學的,也是經過好些考試纔有操船資格,那時候爲什麼不給我們駕駛證呢?”
李巖鬆笑道:“王老師你瞎擔心,誰查這玩意兒?實際上咱漁家都沒聽說過開船還要駕駛證,咱祖祖輩輩就搖櫓操船,歷朝歷代都沒聽說過還得有什麼證,這政策太滑稽了。”
王憶無奈的說道:“但國家政策就是政策,咱老百姓胳膊扭不過大腿,還是要遵從政策的。”
王向紅仔細的盯着前方海域穩穩把控着船舵,說:“我一輩子遵紀守法,既然國家要咱開船的考船證那咱就考,只是現在沒考出來,老百姓又有了開船的需要,那肯定是得先緊着需要的來嘛。”
王憶看出來了。
老支書對開船有着異乎尋常的熱情。
所以萬物都逃不過一個真香定律。
以前徐進步可是找上門來讓他們生產隊買船,就差求他王向紅了,結果王向紅死活不同意。
如今船到手了,那沒人比他拿着更寶貝的了。
當然考慮到一個是買船要貸款、一個是國家送船當獎勵,二者之間區別還是很大的,對待態度不一樣也是能理解的。
最終漁船順利開進市裡碼頭。
王向紅等待靠岸的時候慢慢摘掉墨鏡掛在胸前,他眯着眼睛凝神掃視碼頭,好一會才說:
“這輩子第二次自己駕船來了市裡頭!”
王憶說道:“很正常,咱生產隊隔着市裡太遠了,這開船都得兩三個鐘頭,要是搖櫓的話得搖一天!”
王向紅默默的點頭。
王憶先領着他們去丙-110倉庫去搬運糧食。
他打開倉庫把鑰匙遞給王向紅,說:“支書你小心別丟了鑰匙,這倉庫名義上是咱租賃的,其實是我認識的那個食品廠單位的,他們有時候會用這個倉庫,在裡面儲備一些東西。”
“所以咱丟了鑰匙萬一讓人撿到再讓他們來開了倉庫偷了東西,那咱真是對不住人家了。”
王向紅說道:“你放心,人在鑰匙在!”
‘咣噹咣噹……’
大鐵門拉開,老鼠亂竄。
裡面一袋袋的糧食出現在他們面前。
橫七豎八。
王憶說道:“看來海關上的工人沒什麼耐心,都把糧食袋子給隨地亂扔了。”
劉紅梅看到這麼些糧食心裡歡喜,上去抓着袋子甩到了肩膀,說:“沒事,吃公家飯端鐵飯碗的嘛,他們能給咱送糧食已經是謝天謝地了,咱不指望人家給咱把東西都收拾的井井有條。”
“來,同志們,開工!”
“開工!”王向紅揮手。
王憶說道:“那這樣我們先走了,我先去領着李家兄弟去賣金餅子,再領着花嬸子和東峰去見盛大貴老同志。”
王向紅說道:“你忙你的,你該忙就忙。”
王憶把一個紙殼箱搬了起來,又指向旁邊角落裡的篷布說:“那邊是人家食品廠的東西,支書你讓社員們注意點,咱別去碰了人家東西。”
王向紅點頭:“行,咱社員老實,沒有手賤的,人家的東西絕不會去碰。”
這樣王憶便扛起紙殼箱離開。
李巖華看見了上去搭了把手:“這是什麼東西?”
王憶含糊的笑道:“沒什麼,給一位老同志準備的東西,走,咱先去金鋪。”
兩兄弟一聽這話頓時什麼也不管了,捂着口袋小心翼翼的跟在他後頭。
東張西望,緊張兮兮。
王憶笑道:“別擔心,咱這好幾個人呢,就算真有小偷劫匪來找事也不是咱對手。”
“再說,這光天白日之下,咱又是走在大馬路上,頂多有小偷敢動手,搶劫犯是萬萬不敢明着來的。”
“所以你們要做的就是別吸引小偷,怎麼樣才能避免吸引小偷呢?走的光明磊落,脫掉衣服搭在肩膀上,擼起褲腿子當在外島時候一樣,讓小偷一看咱是苦兮兮的鄉巴佬,他們就不會衝咱下手了。”
李巖鬆點點頭:“對,他們講究盜亦有道……”
“道個屁,”王憶哂笑,“他們都是犯罪分子了,你以爲他們還會講究什麼紀律?他們不偷咱鄉巴佬是因爲鄉巴佬沒油水還敢玩命!”
禮拜天他來過金鋪了,知道大概位置。
於是他去找人打聽了坐公交車的路線,領着四個人擠上了一輛公交車。
公交車上小偷多。
但他們五個人中兩個棒小夥、兩個壯漢子,小偷不願意招惹他們這種人,特別是他們一看就是鄉下來的窮逼,這樣小偷都是繞着他們走。
一趟車直接到了農業銀行門口,不遠處便是金鋪。
他們去了金鋪後,坐檯的師傅還是禮拜天那老頭,他記得李巖鬆兄弟,笑道:“怎麼又回來了?不信我的話?”
李巖鬆直接掏出金餅子給他看:“老同志你看看這金餅子。”
老師傅拿到金餅子用指甲使勁一掐,大吃一驚:“是金子!怎麼回事,上次送來的是鎢金啊。”
李巖華催促他說道:“老同志你看是金子國家肯定收吧?那你給看看值多少錢?”
王憶打聽過收黃金的流程,說道:“巖華哥你別急,拿出介紹信和居民戶口簿來給老師傅做好登記。”
“不只是登記,還要進行抵押,介紹信和戶口簿都要抵押在我們這裡,然後留下地址,我們跟公安上的同志進行覈實,覈實信息沒問題就給你們郵寄回去——頂多一個禮拜吧。”老師傅補充道。
李家兄弟掏出自家戶口簿和生產隊的介紹信,老師傅戴上眼鏡仔細覈實,說道:“沒去公社開個介紹信?”
李巖鬆吃驚:“還要公社的介紹信啊?”
老師傅瞅了瞅他的金餅子,有些猶豫。
王憶趕緊恭敬的遞上一根菸,把煙盒直接推進了櫃檯,說:“師傅,不知道您對我是否還有印象?我禮拜天跟我們縣裡的……”
“你跟小莊一起來的。”老師傅接過他的話,“我肯定有印象,但賣黃金按照規定最好有公社介紹信。”
“這樣吧,你們來過一次了,這位年輕同志還跟公安同志一起來的,應該是信得過的,那你們後面補一份公社的介紹信,這樣覈實起來快。”
李巖華感激的說:“好好好,老同志,我們明天就去公社補一份介紹信。”
老師傅把煙夾在耳朵上,櫃檯上的煙裝作沒看見。
他拿過兩塊金餅子撞了撞說道:“我要先過個火看看成色,你們先看看這個黃金轉讓單,沒問題在上面簽字。”
李巖鬆嘀咕道:“賣黃金這麼麻煩?”
老師傅哼道:“你嫌麻煩我還嫌麻煩呢,但這是國家規定,現在不法分子太多,我們怎麼知道這黃金來路正經不正經?”
“我們的肯定正經,莪們黃金是老輩人留下的,藏在屋子地基裡剛挖出來。”李巖華急忙解釋。
老師傅指着單子說:“那就填吧。”
李巖華和李巖鬆對視一眼,又低頭看向這份字跡密密麻麻的單子,一時之間麻了。
王憶笑道:“我來吧。”
這就是一份黃金轉讓確認書,裡面有幾樣信息要填寫,比如黃金來源、黃金重量、黃金出售方具體信息等等。
他問了兩兄弟一一填寫,一人填寫了一份。
過火就是把黃金放在個大鐵鍋裡用一支噴火槍去焚燒,過程中老師傅不斷的搖晃鍋子讓它燃燒充分。
李家兄弟踮着腳尖往裡看。
李巖鬆緊張的說:“上次就是這樣燒了幾下金屬小餅露出了黑色。”
這次不管火勢多猛烈,金餅子顏色如一。
老師傅把小餅子放入個盤裡,帶着托盤放入一杆小秤裡。
這小秤很精緻又漂亮,秤盤只有巴掌大小,色澤帶着點黃色;秤桿子纖細筆直,上面有金星,秤砣也小。
然後他仔細調秤,雙眼死死盯着秤桿子。
李巖松下意識說道:“給的高高的啊。”
老師傅當場笑了:“你這樣的要求我真是頭一次聽說,真要給你給秤給的高高的?”
李巖鬆正要答應,王憶說道:“你瘋了?給秤給的高高的,這樣就等於是給你少報黃金重量!”
“是嗎?那不行。”李巖鬆急忙擺手。
他沒想明白裡面的道理便看向弟弟。
李巖華這邊琢磨起來:“咱賣魚的時候,秤給的高高的那就是多給人家點魚——對,不能把秤給高了!”
老師傅說道:“行了行了,你倆別嘟嘟囔囔,公家買賣不能弄虛作假,是多少就是多少……”
“兩個圓形金塊,總共一斤二兩一錢!”
他又端出一臺帶托盤的機械彈簧秤,把金餅子放上去,然後秤的指針便搖晃起來。
等到指針穩定,他讓王憶和兩兄弟看刻度:“彈簧秤是606克,沒問題吧?”
王憶點頭。
兩兄弟也點頭。
老師傅掏出算盤啪啪啪一打:“這個禮拜金價調整,一克是30元8角……”
“禮拜天不是30元嗎?”李巖鬆又問。
老師傅不耐的說:“你這個人怎麼回事?怎麼說起來沒完沒了?金價是一個禮拜給一次價格,國家給價格,我都是按照國家的要求來辦,行嗎?”
門口荷槍實彈的戰士聽到裡面嚷嚷起來趕緊抄傢伙警惕的回頭看。
李巖鬆又怒又無奈,不過王憶對他說:“你賺了,一克多八毛錢,你606克要多、多個呃484塊8,嗯,應該是。”
老師傅詫異的看了他一眼:“小同志心算本領很強呀。”
他又對李巖鬆說:“一共是18664元8角錢,怎麼樣?有沒有異議?”
李巖鬆這邊驚呆了,拉高腔調問:“多少?!”
一、一萬八千多?!
他瞪眼拉高嗓門像是要吵架,李巖華趕緊拉着大哥往後退又衝老師傅點頭哈腰:“他太高興了太激動了,老同志別誤會呀。”
王憶倚在櫃檯上說:“老師傅,無故毆打顧客是違法行爲。”
老師傅笑道:“你這個小同志挺有意思,城裡人?你是一個有見識的人。”
李巖鬆這邊還有些難以置信:“一萬八多?老二,我、我那兩個是一萬八多啊?那加上大爹還壓在手裡沒給咱的那一塊,合計起來不得兩個半的萬元戶?”
李巖華顧不上跟他說話,先趕緊掏出自己兩個金餅子遞給老師傅:“老同志、我我我,我這裡也有!”
老師傅感興趣的說道:“你們祖上是地主啊?行,你們算是一下子發財了。”
李巖華的黃金比哥哥的還要沉一點,總共是622克,19157元6角。
王憶暗道這小子就是有腦子,肯定是選金餅子的時候選了最大的。
李巖華又掏出一塊來,說:“這是我大爹讓我幫他賣錢的。”
這一塊是289克,能賣8901元2角。
老師傅檢驗王憶填寫的轉讓單,說道:“噫,這寫的齊全,行,你倆對咱的交易沒有異議?”
兩兄弟異口同聲的說:“沒有!”
老師傅點點頭,又拿出個類似支票本的小本子在上面寫字、蓋章,然後說:“出門左邊的小門,拿着這個收據和批條去領錢吧。”
王憶領兩人出門,衛兵指了指旁邊。
他們進去給了人家收據和批條,批條留下、收據交還給兩人,然後有婦女開始清點鈔票。
一共五個信封。
兩個信封是一沓子的大團結,另外三個信封有零有整。
婦女把信封放在櫃檯上說:“數一數吧,離開這個門我們可就一概不管了。”
兩兄弟真是激動的臉紅脖子粗,手都抖起來了。
這輩子沒見過這麼多錢。
做夢都不敢想自己能拿到這麼多錢!
李巖鬆直接把信封推給王憶:“王老師,你幫我數一數,我不行了,哎呀我手哆嗦了,我真是沒出息啊,我還一直以爲我要是當兵能當上將、大將呢。”
“對,今天多虧王老師幫忙了,王老師你真行,你纔是大將,在什麼地方都吃得開,我倆窩裡橫,哈哈,來了市裡嚇得跟出了水的王八一樣。”李巖華這會也很激動。
王憶擺手:“對不住了巖鬆哥巖華哥,我不碰你們的錢,你倆彆着急,慢慢點,你們有的是時間,點完了你們就去隔壁把錢存農業銀行去。”
別的可以幫忙,錢不行。
一旦出事那什麼感情都白搭,肯定結仇!
不過有些忙他還是要幫的,便問櫃檯裡的婦女說:“我們要存錢的話得用戶口簿吧?這樣我們戶口簿已經押在你們單位了,那暫時還能借出來嗎?”
婦女點點頭說道:“對,你考慮的還真是周全,可以暫時借出來去存款,如果你們要存款就必須快點點錢了,我們下班銀行也下班。”
“另外你們大概十天半個月的還會不會用戶口簿了?戶口簿要押在我們單位的,需要我們去跟公安同志備案了才能還給你們。”
李巖鬆擡起頭說:“除了存款其他不用戶口簿了——嗨,我剛纔數到多少了?算了,重新數吧。”
李巖華則感激的衝王憶點點頭。
認識這個王老師真是太必要了,有事他真能幫大忙!
今天要是光兩個人來賣黃金那真是要抓瞎,到人家下班也忙不完!
王憶拍拍兩人肩膀說待會回來找他們,然後領着等在門外的王東峰和滿山花去港島路。
路上王東峰好奇的問:“他們賣黃金賣了多少錢?”
王憶說道:“我不知道,我沒聽清楚。”
王東峰說道:“我聽着一個一萬八千幾、一個一萬九千幾還有個八九千的,到底多少錢?他們賣了多少黃金?怎麼能賣這麼些錢?”
滿山花呵斥道:“別瞎問,你回去什麼話都別說,你跟王老師學着點,不該聽的話別聽。”
王東峰嘀咕道:“我就是好奇而已,再說我也沒偷聽啊,是話自己往我耳朵裡鑽。”
滿山花要讓他氣死。
一路上給王憶念叨:“王老師你看他、你看他,跟個沒長大的孩子一樣,你說我來城裡當保姆,怎麼能放心的下他呀?”
王東峰委屈無比,說道:“娘我咋了嘛,我就是聽見了金鋪裡的話,所以問問而已,咱這裡都是自己人,我問問怎麼了?”
滿山花生氣的說:“我把你生出來養大了,你屁股往哪轉我能不知道要拉什麼屎?你在這裡打聽了人家賺多少錢,回去你就跟社員說。”
王東峰心虛的說道:“我纔沒這麼打算呢。”
王憶說道:“行了,公交汽車來了。”
滿山花看到他們又要擠公交汽車,心裡打怵。
外島人搖櫓搖慣了,坐汽車暈車的厲害,剛纔他們剛下船還有精力去扛一扛,所以坐了幾站車沒問題,這會再坐車就有點遭不住了。
王憶沒轍,只好領着他們溜達去港島路,索性不遠了,只有兩站地。
正好途經一家照相館。
王憶擡頭看。
這是一座二層小樓,一樓窗戶上貼滿了照片,多數是結婚照也有幾個年輕人穿三片紅、戴綠軍帽的照片,這都是展示照,而在窗口掛了個牌子寫着:
本館特備置新型婚紗西裝禮服,專供結婚留念拍攝,歡迎社會各界認識光臨。
門口的木牌寫着名字:曙光照相館。
在往上看是二樓,二樓窗戶掛着黑布,從外面什麼都看不進去。
王東峰跟着看然後緊張的問:“王老師,它樓上窗戶怎麼漆黑?裡面不會有敵特分子吧?”
王憶翻白眼:“那是暗房,用來沖洗照片的地方。”
王東峰恍然。
不懂。
王憶敲敲門推門進去,裡面是個客廳,放着刷了紅漆的排椅,上面坐着幾個人。
有個婦女在給他們倒水,聽見開門聲擡起頭問:“同志,請問你是要拍照片還是來諮詢的?”
王憶正要說話,聽見裡面房間傳出了來聲音:
“老同志轉一轉,笑一笑,放鬆一些。”
“哎,對了,看鏡頭,看我這裡,看鏡頭。”
“老同志,你的肩膀還要放鬆,對了,來,準備……”
王憶說道:“我想問問你們這邊有沒有上門服務?就是你們的攝像師同志上我們生產隊去拍照。”
婦女搖搖頭說:“這可沒有,我們三位攝影師都很忙,不可能去生產隊拍照片,除非是國家給安排宣傳任務。”
這時候一名肥頭大耳的中年攝影師端着相機從一個攝像間冒頭出來問:“誰要上門提供拍照服務?”
王憶大喜。
這攝影師又問道:“你自己有照相機嗎……”
“有什麼有,老曹你好好幹你的活,你是不是想要犯錯誤?”婦女問道。
攝影師頓時收回了腦袋。
不過他的話倒是提醒了王憶。
王憶在時空屋裡有照相機,這樣要不然自己拍個老照片得了,於是他問道:“那我自己拍照你們這裡可以洗膠捲嗎?”
婦女說道:“這個當然是可以的,洗一卷膠捲要12元——是滬都、海鷗還是樂凱?我建議您來沖洗樂凱膠捲。”
王憶說道:“那你們這裡賣膠捲吧?”
婦女說道:“當然,我們這裡有樂凱膠捲,一卷12元,這是咱們翁舟最低價,滬都要賣14元呢。”
王憶說道:“行,那我買一卷膠捲。”
這次出來要辦的事太多,他沒帶上瓷罐,那東西不經碰,一不小心就會碎裂。
所以他進來問店裡攝影師能不能出外景,要是能出外景就方便了。
然而人家不出外景,想想也是,現在這照相館是國營單位,裡面的攝影師等於是事業編制的鐵飯碗,不可能願意跑出去風餐露宿幹工作。
這樣王憶只能自己拍了。
還好邱大年已經給他買了好幾臺照相機,如今都在時空屋架子上擺着呢。
王憶買膠捲,結果看到他掏出錢後婦女問:“票呢?”
我草?
買膠捲也得用票?!
王憶無奈了。
這時候滿山花緊張的進來了,說:“王老師、王老師,我帶着票呢,是不是需要輕工業票?我有。”
這是應急了。
王憶奇怪的問:“你怎麼還會帶着票進城?”
滿山花低聲說:“窮家富路,我怕來了城裡會用上,要是沒有準備會抓瞎。”
要是在生產隊的時候她說出這話王憶指定笑話她:你來城裡做保姆吃的穿的住的都有人提供,你自己何必費心思?
但現在他得說:“嬸子,薑是老的辣,我還是太嫩了,考慮不周全。”
滿山花不好意思的笑,趕緊又出去了。
買了膠捲他們去了港島路。
王東峰又開始八卦:“王老師,你買膠捲幹什麼?”
“吃!”
“膠捲還能吃?你逗我玩呢!”
王憶看到了熟悉的巷道,他對兩人說:“你們先在外面等等,我進去跟老同志溝通一下。”
滿山花緊張的點頭,然後抿了抿頭髮又整理衣裳。
今天要來找工作,她特意穿上了從門市部買的仿三片紅綠軍裝,頭髮用髮卡別住了,腳上穿了一雙黑色系帶圓頭布鞋,這鞋子是她準備在兒子結婚時候穿的。
王憶夾着紙殼箱去敲門。
裡面響起盛大貴的聲音:“誰呀?”
王憶說:“是我,盛大伯還記不記得我了?外島的王憶,禮拜天和三位公安同志來找過你。”
盛大貴說:“記得記得,你等等啊,我、哎喲我我這,就是昨天下雨,我這膝蓋和腰陰天下雨就疼的厲害。”
王憶說道:“不着急,你慢慢的。”
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響起,盛大貴來拉開門,看看他自己來的頓時失望了:“王同志你、你只有一個人?”
王憶說:“保姆在外面,我先進來跟你聊聊。”
老爺子笑了:“嗨,讓她進來就是了?趕緊進來坐坐、喝口水,怎麼還在外面等着呢?”
王憶說道:“老爺子是這樣,我來找你另有別的事。”
他拆開箱子把裡面的輪椅給抽了出來——
這一路上他扛着的就是個輪椅。
22年最普通的摺疊輪椅。
抽出輪椅拉開,一輛小巧結實的輪椅出現在老爺子面前。
王憶說道:“老爺子我看您腿腳不方便,正好我是在首都念大學回鄉的大學生,然後我們生產隊有老人跟您一樣腿腳不便,所以我帶回來一輛先進的輪椅。”
“來,我扶着您坐進去試試。”
“這輪椅不是必須從前面上,您看,這側面有卡扣,一下子就能打開,這是爲了方便使用者從牀上呀板凳上呀直接挪過來,是不是很方便?”
老爺子坐上去連連點頭:“哎喲,方便,這可太方便了!”
王憶幫他把側邊扶手拉上,繼續給他講解:“您看,後面這裡還有卡扣,擰一下這靠背就往後傾斜一下。”
“一共有三個檔,它的作用是讓您在外面乘涼的時候,一旦坐累了可以往後半躺着歇歇。”
“另外扶手這個擋板你剛纔體驗過了,它橫着打開攤在牀上板凳上可以讓您坐上面挪到椅子上。”
“然後現在你把它扶起來了,還能給拉起來,拉起來還能再平展着放開。”
兩個擋板都拉出來,就像高鐵座椅那樣形成了小桌子。
這個王憶不說老爺子也猜到了:“這能放飯碗、放書放報紙?”
王憶說道:“對!”
“怎麼樣,這個輪椅怎麼樣?”
老爺子連連點頭,很激動:“好,真好!”
他伸手撫摸輪子外圈的手滾輪,說道:“這個手感也好,粗細均勻,更好使勁。”
然後他猛的擡起頭問王憶:“你帶這個輪椅來幹什麼?你、你是打算賣給我?”
王憶說道:“我是覺得你有個輪椅生活會方便很多,老伯你怎麼會沒準備個輪椅呢?”
老爺子沮喪的說:“去哪裡準備?怎麼準備?輪椅供應量不夠,這個需要特殊票,我沒有票,我現在只有退休金和配套的生活票。”
他又試探的問王憶:“王同志,你這個輪椅,你帶過來是不是要賣給我?”
王憶說道:“不是賣給你,盛大伯,我買了輪椅再倒賣給您,這不成投機倒把了?”
“沒事,我不去舉報。”老爺子趕緊讓他安心。
王憶說道:“這不是舉報不舉報的事——我直說吧,我很喜歡您的幾個瓷杯子,之前黃小燕不是倒賣出去兩個嗎?我看您這裡還有幾個,它們是不是屬於一套?”
盛大貴說道:“是一套,一共五對、十個杯子。”
王憶說道:“您看這輪椅能不能換您剩下的八個杯子?”
盛大貴仔細的端詳他。
王憶菊花一緊:“盛大伯,怎麼了?”
盛大貴問道:“你在首都念書,你是不是在別的地方見過這套杯子?”
王憶坦誠的說:“這是中央領導人用的杯子吧?我沒親眼見過但在書本上見過。”
盛大貴說道:“難怪呢,這可不是給一般領導人用的杯子,是我們75年送給教員同志的82歲生日賀禮!”
王憶點頭道:“對,它們很珍貴。”
盛大貴說道:“倒也沒有很珍貴,這種瓷具我們當時燒了一萬套,出爐成功率是60個點,所以這種瓷杯可能沒有你想象中那麼珍貴。”
王憶說道:“但它們還是很珍貴,能當做傳家寶的。”
盛大貴笑道:“你這個小同志不愧是大學生,眼光夠長遠的。一點沒錯,這種瓷是可以做傳家寶的,這在以前是官窯龍瓷!非大富大貴之家難以得到,那都得等皇帝賞賜才行!”
“我不知道黃小燕那傻婦女多少錢賣出去的,但她肯定虧了,她不懂啊!”
“如果你來找我買,那我不會賣給你,因爲它們不光珍貴,還是我的領導送給我的紀念品。”
“不過,”他話鋒一轉拍了拍輪椅,“你這個傢伙太聰明瞭,一下子抓住了我的軟肋!”
王憶說道:“可不止是這一個軟肋,還給你找了個老實憨厚的保姆,這個保姆可不會把你擠兌到這小房間裡來。”
盛大貴點點頭。
他撫摸着這輪椅陷入沉思。
王憶安靜的等他出價。
他相信盛大貴會願意跟他交易的。
因爲這輪椅是盛大貴的必需品,一旦有了這輪椅他就能出的去了,而老人是很喜歡熱鬧很喜歡曬陽光的。
果然,盛大貴最終擡頭看向他說道:“你對我有恩情,我還記得公安同志說的話,是你通過雞毛換糖客的話發現了黃小燕的異常,領着同志們來給我家解決了個大隱患。”
“現在你又給我找保姆、又帶來這個好輪椅——其實你目標就是衝着我這一整套瓷杯來的吧?”
王憶堅定的說道:“絕對不是!我當時不知道你有這麼一套瓷杯,即使知道那我也不知道黃小燕賣掉了幾個,所以除了輪椅我別的都是意氣行事!”
“是禮拜天我在你這裡看到了剩下的瓷杯,纔想到了這個輪椅。”
盛大貴說道:“那你是個好青年,只是這個輪椅換我一套官瓷可不太夠啊,你……”
“我以後再給你拿一個收音機來,你自己在家裡多無聊,有了收音機就能聽戲聽歌聽新聞。”王憶直截了當的給他說出條件。
老人徹底心動了。
收音機是每個老人的心肝寶貝。
他問道:“什麼時候給我收音機?”
王憶說道:“就是這個禮拜。”
他還得回城裡送膠捲洗相片。
老爺子頓時痛快的說道:“行,你把杯子拿走吧。”
王憶問道:“就這麼讓我拿走?你不怕我不回來送收音機了?”
盛大貴嚴肅而鄭重的說道:“你這個同志的心性是可以的,是值得信任的,我相信你的承諾。”
這番話說的很漂亮。
但老爺子心裡有自己的小算盤。
這算是給對方的一個考驗,如果對方言而無信,說明對方人品不行,那他趕緊把介紹來的保姆給辭退,這也算是及時止損了。
黃小燕把他給坑怕了!
王憶說道:“你放心,老伯,我這人優點不多,但有兩個很突出,第一是帥,第二是有誠信。”
老頭子哈哈大笑:“你少說了一個,自信!你還有個自信的優點!”
王憶也笑了起來。
他指向櫃子問道:“那我把剩下的瓷杯給帶走?”
盛大貴搖動輪椅過去打開鎖,說道:“帶走吧,小心點,它們很脆。”
他把瓷杯拿出來,一個個的仔細看過後放下。
王憶試探的問道:“要不然我下次送收音機的時候再來拿吧?你這幾天可以多把玩一下。或者說我給您拍個照片?我有照相機。”
盛大貴擺擺手說:“不用了,你拿走吧,這些東西就是領導和老同事們給我的紀念品,實際上我平日裡看的不多。”
“那你以後可就沒有機會再看到這套紀念品了。”王憶說道。
盛大貴笑道:“沒事,今年我同事來看我的時候,我讓他們再給我捎一套,這瓷出窯後有一批封存在我們所裡了,他們從中再給我拿一套就行了。”
說完這話他衝王憶哈哈大笑。
小同志,你跟老同志耍心機?那你可就嫩了點!
你看看我的幾個櫃子,裡面全是單位留給我們病退同志的紀念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