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之後是下午,下午之後是傍晚。
又是一天臨近終結。
夕陽晚照,黃昏出海。
秋風一陣一陣吹來,逐漸帶上了涼意,吹的海上波浪緩緩,吹破了倒影在海上的白雲。
王憶下午很忙,給社員們挨家挨戶拍了全家福,這會終於輕鬆下來,便坐在山一角跟秋渭水嗑瓜子看落日。
看酒紅的夕陽將漫山遍野的奼紫嫣紅染成漁家煙火。
低頭看,在他們腳下是蔥綠的山巒。
回過頭,林關懷帶領社員們在山頂架起臨時燈架,大傢伙忙活着,笑聲很洪亮,跟銅鐘在亂撞。
擡起頭,有晚霞化煙隨風盪漾。
再仰頭看,還有月亮星辰出現。
他們好像是坐在天涯海角,在看着白雲蒼狗,感受着時間變遷。
從天色上能看出夏天與秋天的不一樣,現在傍晚的時光總是過的飛快,太陽西斜好像剛剛變成夕陽,然後就落入海里迎來夜晚。
就在夜色將至的時候,郵電所的郵船開到了島上來,王憶隱隱聽到有聲音被風吹過來:“小秋爺爺來啦?”
“歡迎歡迎,肉已經燉上了,就等你們貴客來了開席了。”
這話不假,現在島上燉上的可不只是肉,毛血旺也已經進入大鍋了。
這菜簡單,王憶用了成品調料,把蔬菜、豬血、毛肚、豆腐、午餐肉切入大鍋裡,加上調料用火咕嘟就行。
豬雜湯也是用了濃湯寶來調味,另外他做了個去腥,用大骨頭熬湯煮豬雜,味道很香——嘌呤也很高,尿酸高的喝下去晚上肯定腳趾骨疼。
不過毛血旺和豬雜湯的味道出不來,現在島上瀰漫着的都是土豆豆角燉豬肉的味道。
味道異常的帶勁,饞的隊裡的狗在山頂上亂跑。
就跟中午蒸大包子要借用隊裡一些人家的竈臺一樣,這道燉菜也得分開燉。
肉和排骨實在太多了!
王憶估摸着今晚隊裡平均一人能分到一斤肉和一塊肉骨頭,他差點把時空屋裡的冰櫃直接清空了。
可是冰櫃裡存的肉和排骨實在太多,光是肉就有兩千多斤,而十頭豬哪怕全身都是肉不長骨頭不長內臟也就是個兩千多斤,這樣不行,容易讓人一眼看出問題。
於是他退而求其次,只清出來大部分豬肉,估計得有一千大幾百斤。
社員們家裡竈臺上架的鍋是柴火大鐵鍋,家家戶戶早就準備好了柴,菜和肉在山頂大竈的三口大鐵鍋裡炒過分下去倒入鍋裡,他們立馬點火。
隨着火焰熊熊冒起,隨着火舌舔着鍋底,肉香味真是漫山遍野的亂飄。
爲了調整味道,王憶往這菜里加入了濃湯寶中的豬骨湯,這傢伙可以給湯添上好滋味。
他已經跟社員們叮囑過了,今晚的菜是燉菜,要留下一些湯泡餅子吃。
葉長安、張有信下船來,還有莊滿倉和徐進步也來了。
王憶和他們的生產隊跟莊滿倉關係好、走得近,
隊裡有人結婚怎麼着也得給他遞一個口信,否則日後讓莊滿倉知道這件事後會不高興。
三人說說笑笑的走上碼頭,擡頭一看,半山腰和山頂上炊煙裊裊,海風一吹,氣霧漫山遍野的轉悠,讓人使勁一呼吸便能嗅到濃郁的飯香味。
張有信頓時讚歎一聲:“真香啊,這是燉了多少肉?可真是美了!”
碼頭上來接人的王向紅笑道:“十頭大肥豬,只留出一部分來後面王老師自己燉着吃,其他都給燒上了。”
莊滿倉說道:“你們這下子真捨得呀,燉十頭大肥豬?”
王向紅沒說王憶要收豬自己供應食品廠的事,王憶叮囑他了,說守着葉長安別說這種事,因爲這涉及到走關係,作爲老幹部的葉長安很反感這種事。
所以他便指着麻六說:“我們新郎官很會做生意,是個好手,改革開放後他賺了不少錢,於是這次就好好的籌辦了自己的婚禮。”
徐進步上來親熱的給了老戰友一記拳頭,說:“你總算是開竅了,總算是知道怎麼領着你們生產隊進步了!”
葉長安客氣的跟麻六伸手,麻六早在準備中了,邁步上去雙手緊握、彎腰點頭,盡顯謙遜。
這他娘可是全縣的父母官!
他做夢也想不到,這樣的大官會來參加自己的婚禮,自己這婚禮辦起來倉促,可王老師給他弄的是真場面!
從中午大肉包子到現在,他一直有些恍恍惚惚,一切感覺太不真實了。
自己一個無父無母無家的孤兒,竟然能辦起這麼隆重的婚禮?竟然有這樣多的大人物來參加自己的婚禮?
他覺得自己一輩子都忘不了今天了!
葉長安來參加婚禮還給麻六帶了紅包和賀禮,見面後便塞給了他。
麻六很惶恐:“領導您來就是給我天大的面子了,我怎麼能收您的東西?”
葉長安拍拍他肩膀笑道:“今天你結婚,你是新郎官,你纔是領導,我們都是看熱鬧的。”
莊滿倉說:“你拿着吧,領、小秋爺爺知道你做買賣要走南闖北不容易,特意給你開了個證明。”
麻六藉着碼頭上路燈的燈光看向手裡的一個證,他不識字,看不懂上面寫了什麼,就看到有大紅戳。
這樣他更是惶恐。
我草,官方給我開了做買賣的證明?
王老師面子真大!
他自然知道人家這不是給他的禮物,這是衝着王憶給的禮物。
王向紅引領他們上山去,徐進步興致勃勃的問道:“新娘子呢?新娘子還沒有出來嗎?”
這年頭漁家的婚事很簡單,就是辦酒席,晚上一起吃酒席——
江南有些地區是中午吃酒席,但翁洲一帶是晚上辦酒席。
這樣也沒有什麼新娘戴着紅蓋頭之類的繁文絮節,新時代、新風尚,現在結婚講究乾脆利索。
新郎新娘穿一身新衣裳直接出現在酒席上,與來客一起喝酒吃飯,高高興興吃喝一頓就算是把婚禮辦完了。
他們說說笑笑的走過礁石灘。
礁石灘上還在放電影,今晚電影免費看,所以來的外隊社員格外多。
水花島很多人也來了。
他們素來跟天涯島不對付,之前天涯島上放電影他們一直不來,就咬着這口氣不鬆口。
今天不行了,今天聽說天涯島放電影不要柴油,他們跑的最快,消息傳出去都拖家帶口的來了,把他礁石灘擠的滿滿當當。
隨着夜幕降臨電影放映機投放出畫面,這是一部新電影,去年剛剛放映,叫《幸福之歌》。
非常應景。
外隊的社員們熙熙攘攘擠作一團,各自佔據好地方看,以往有民兵隊來負責紀律,今天民兵隊沒來,於是現場就比較混亂了:
“這是我佔的地方,你們怎麼回事?你們佔我的地盤了。”
“嘿,前面的坐下、坐下,草,你們站起來幹什麼?顯得你們高啊?”
“歪嘴子你擠什麼擠?再擠你牛子就要擠我溝子裡了,滾蛋!”
劉歪嘴被人推了一把,很生氣。
可是看看面前這漢子那魁梧的體格,他放下了提起來的拳頭,這樣生氣+1了。
他知道自己硬來是沒戲的,於是去找劉一手,自己這好哥們腦瓜子很活,歪招一招比一招多。
劉一手這會正蹲在角落裡。
劉歪嘴過來後說道:“你你、你蹲、蹲他媽這裡幹甚、幹甚啊?有有人欺負我,肘,去、去弄他啊!”
劉一手翻了個白眼說:“弄誰?我蹲這裡挺好的,這裡不擠。”
劉歪嘴氣急敗壞的說:“擠、擠不擠,你不擠你什麼看不見,你說你你你這裡能看見個啥?能能看見個啥?你你看看,這還有比比你這裡,你這裡更歪的地地方嗎?”
劉一手說:“有啊。”
“哪裡?”
“你的嘴巴。”
劉歪嘴愣是被這話給噎住了,他氣的要爆炸,很想揍劉一手。
可揍了劉一手就沒人幫自己去出氣了。
這樣一來他進退兩難,生氣+2。
劉一手知道自己這好友的性子,找個話題歪掉就行了,他忘性大。
於是劉一手便往旁邊努努嘴說:“你看,那邊有人的位置比我還偏呢。”
劉歪嘴下意識看過去,嘀咕道:“丁丁、丁丁得才啊!”
蹲在他們斜後面的丁得才猛然扭頭看過來:“哪裡有丁丁?誰不要臉了露出這東西來?”
他站起來環首一圈什麼也沒有發現,只看見水花島兩個傻逼盯着自己看,於是翻了個白眼又坐下繼續盯着人羣看。
劉歪嘴問道:“丁丁支書,你你那麼偏,你看得見電影嗎?”
“看不見。”丁得才隨口說。
“那那那你看什麼?”
“看娘們——啊呸,我看什麼關你們倆什麼事?滾蛋!”
劉歪嘴本來過來找劉一手幫忙去收拾欺負自己的人以出氣,結果來了先被劉一手侮辱又被丁得才怒罵,這下子更生氣了。
生氣+3。
他忍不住要發火,劉一手突然說道:“哎哎,你說你被人欺負了是吧?嘿,看那裡、看那幾個人,我好像有辦法幫你出氣了。”
劉歪嘴一聽這話趕緊看過去:“哪哪呢?看看看哪呢?什麼辦法?”
劉一手指向後面走過的王向紅等人,一盞路燈照亮了他們的臉,照清了他們的樣子。
他陰笑道:“看到那個腰桿筆直的了沒有?哼哼,我要是沒認錯,那是咱治安局的大領導,嘿嘿,咱們可以來個借刀殺……”
“別別別瞎說!”劉歪嘴陡然拉了他一把,滿臉惶恐。
劉一手白了他一眼罵道:“活該你個狗雞脖子的受人欺負,咱們一沒犯法二沒犯罪你怕什麼治安局的領導?”
劉歪嘴低聲說:“走走、走在最前面那個,我我我認識,是咱們縣、縣裡的大領導!”
劉一手愣住了:“大、大領導?多大的領導?”
他吃驚了。
“最大的那個!”
劉歪嘴吞了口唾沫低聲說:“有一次去縣醫院我見過他,就是上次我小舅子去做檢查,他也在做檢查,肯定錯不了,他就是燒成灰我也認識。”
劉一手倒吸一口涼氣看向他,吃驚+1。
劉歪嘴趕緊點頭:“絕對沒沒錯,就是他,咱還是老實點吧,一不小心把他給惹着了,咱吃不了兜着走!”
劉一手繼續倒吸涼氣,吃驚+2。
劉歪嘴鄙視的說:“你你看你你你這個熊樣子,還還、剛纔還說我,你你,你比我還膽小!”
劉一手說道:“我他麼吃驚的是你剛纔說話竟然不打磕巴了!你這是多害怕啊,竟然提起這領導說話都不磕巴了。”
劉歪嘴愕然問道:“有、有嗎?我我就我就是下意識的說、說的話。”
劉一手悻悻然的說:“行了,咱別說了,回家吧,這王家真邪門,怎麼跟這麼多大領導扯上關係?劉大彪栽的不冤枉!”
劉歪嘴更愕然:“不不看了?回、回去幹嘛?”
劉一手不耐的說:“這王家的社員還沒來呢,就已經擠成這樣了,等他們來了得多擠?行了,走吧,回家,睡覺!”
現在王家的社員沒有一個來看電影的,燉肉出鍋了,他們都在等着吃席。
王憶負責指揮一些婦女端菜上桌,所以他沒有去迎接葉長安等人。
葉長安一行也並不在意這件事,他們上了山頂後來到大竈門口湊熱鬧,揹着手往裡看,說道:“好香呀。”
正在準備端菜的黃小花笑道:“小秋爺爺,這都是今天現殺的肥豬肉,能不香嗎?香的要命,能香掉人的牙!”
葉長安也笑了,說道:“那我可得少吃,我年紀大了,沒有幾顆牙了,平日裡吃飯很費勁,今天再香掉一顆那我以後吃飯就更費勁了。”
“跟我們王老師一樣,吃小秋老師做的軟飯。”又有人開玩笑說。
王向紅生氣的揮揮手:“去,別瞎說。”
葉長安對自己的孫女無限寵溺,只要提起秋渭水他就高興:“哈哈哈,沒事,老王你看你,大喜的日子怎麼還急眼了呢?”
“小秋老師照顧我的時候,還真特意給我做軟飯,哈哈哈,今晚有沒有什麼軟飯可以嚐嚐?”
今晚的婚宴大席在山頂擺開。
一些人家搬來桌椅、帶來盆子,盆子裡放的是滿滿當當的燉菜和香辣撲鼻的毛血旺,另外下午還蒸了米飯,一張桌子上一盆子涼米飯。
涼米飯跟熱燉菜最搭。
王憶把門市部的酒都擡出來了,好幾個大桶一溜擺開,他說道:“今晚就這些酒啊,喝完了可沒有了!”
漢子們拿着酒壺過來分酒,嘻嘻哈哈,興高采烈。
燉菜在盆裡冒尖,肉和排骨燉的很到位,海風一吹,山上山下全是肉香味。
正在看電影的外隊社員沒法專心致志的看了,他們一個個的都在暗自吞口水。
有人問道:“王老師的門市部賣不賣肉?要是賣肉待會稱二斤回家,孃的,這個月又撩海蜇又撈墨魚的太累了,該吃頓好的過過癮了。”
“等着去問問,草,賣肉的話那我也買點回去,就得吃點好的過過癮!”
“我這就去問問,這肉太香了,把我兒子饞哭了,走,兒子,爹領你去問問!”
王憶指揮着社員把米飯、燉菜、毛血旺端上桌,另外每桌還有一盆的豬雜湯。
剩下的是小菜,五香花生米、豆乾等等,一桌還給切了一根火腿和兩盒午餐肉。
楊會跟着他在人羣裡穿梭,笑道:“王老師,我女婿有你這樣的領導,真是他命好!”
麻六沒想過自己能辦這麼隆重的婚禮,他又何嘗想過女兒的婚事能這麼熱鬧?
王憶正要說話,有人從路口走過來問:“王老師、王老師在嗎?”
“黃老五?你怎麼來了?”後面一桌站起來個漢子擋住他。
今晚是我們生產隊的大席,你們外人可不能來蹭吃蹭喝。
黃老五抱着兒子陪笑道:“二哥你在這裡?哦,我來找王老師問點事,就是我聽說他這裡殺豬了,那他門市部賣不賣豬肉?我想割二斤回去。”
王憶心裡一動。
冰櫃裡還有不少凍肉凍排骨呢。
隊里人本來要打發了黃老五,王憶過去說:“黃同志是嗎?你要買肉?行,等你那個啥,看完電影吧,看完電影上來買肉。”
“我這冰櫃裡還有一些肉,都凍起來了,這樣你們拿回去正好今晚化凍明天吃。”
“嗯,凍肉不如鮮肉好吃,我便宜點賣給你們,都是一塊錢一斤。”
黃老五一聽一斤肉只要一塊錢頓時來勁了:“啊?一斤肉一塊錢?要不要票?”
“不要。”
“那給我留十斤!”
“想的怪好。”隊里人立馬打斷他的話,“王老師,一斤肉一塊錢的話,那我家也買!”
王憶說道:“咱們隊裡有冰櫃了,以後可以去城裡買肉回來慢慢賣,不用着急,先賣給外隊的同志吧。”
“不過這肉不多,得限購,一家最多買兩斤。”
王憶三兩句話打發黃老五離開,準備回去開席。
黃老五的兒子饞的掉眼淚,還是個三四歲的小孩,只會說‘爹我餓爹我餓’。
王憶沒轍,回自己那桌撕扯一隻烤雞腿給了孩子。
黃老五高興,點頭哈腰的陪笑說:“這小子今天好運氣了,他跟着王老師沾光了!”
最前面那一桌是正席,來的是貴客,人家是帶着紅包喜錢甚至禮物來的,所以菜餚豐盛。
麻六一家三口都在這一桌,王憶問道:“讓新郎新娘說兩句,然後咱們開吃開喝吧?”
王向紅說道:“得讓小秋爺爺先說兩句!”
葉長安笑着擺手:“我不說,我說什麼呀?我今天過來不是以領導身份來的,是以小秋老師的爺爺身份來的,我是小秋老師的爺爺,我爲什麼要講話?”
秋渭水說道:“對,我爺爺現在只想喝酒不想講話。”
葉長安也下意識的說:“對——啊不對,我怎麼只想喝酒了?不是,這是喜酒,我是被請過來喝喜酒的,我怎麼能不喝兩口呢?”
“必須喝必須喝。”壽星爺招呼他。
葉長安衝孫女攤開手,狀若無奈:“故人言,長者賜不敢辭,老壽星都讓我喝了,我能說什麼?”
他又對王向紅說:“王支書,你來兩句吧?”
王向紅哈哈笑道:“你不來了,我更不能來,我在你面前能講什麼?這樣,新郎新娘來吧。”
楊文蓉不好意思,便戳了戳麻六示意他去。
麻六很聰明,他知道現在滿山頂烏壓壓的人希望什麼,於是他站起來舉起酒杯說:
“今天是我和楊文蓉同志結婚的日子,我很感謝各位來賓、各位親人來賞臉吃這頓飯,其實我要感謝的人很多,但我今晚不說了,我希望大家不要看我現在說什麼,要看我以後做什麼!”
“今晚我就一句話,一切都在這杯酒裡,大家吃好喝好,一切都好!”
“好!”衆人吆喝,男人們紛紛舉起酒杯,清脆的撞杯聲叮叮噹噹響起來。
王憶招呼說:“吃菜吃菜,那咱們吃起來喝起來!”
壽星爺已經盯上了燉菜中最肥的一塊肉,大傢伙放下酒杯後他第一時間將筷子戳進了肥肉裡,樂呵呵的給挑了回來。
這塊肉是王憶特意給他準備的,最肥,就放在他眼前。
壽星爺一口下去。
這次真是嘴角流油了!
美滋滋!
滿桌沒有陌生人,於是大家吃的很自如。
秋渭水盯葉長安,王憶招呼莊滿倉,王向紅跟徐進步敘舊,張有信不用管,他自己喝的不亦樂乎。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徐進步把自己帶來的禮物交給了麻六。
麻六打開一看是一張證,他不認字,就給楊文蓉看。
山頂上燈光很亮,楊文蓉拿到後看了一眼問道:“呀,這是結婚購買證的套證?”
王憶頭一次看到這證,便要過去看了看。
這張票證比糧票肉票之類的大,跟人的巴掌那麼大,上面沒有圖片全是字:
頂上是‘(82)套票供應號’一行字,往下是‘NO.0061822’,‘副券撕下作廢’的字樣。
接着中間是一個紅色的‘喜’字,還有‘結婚購買證’、‘櫃票、椅票、生活八件票、輕工業八件票’和一個翁洲市的紅章。
最下面是注意事項:
1.此票各百貨商場、供銷社、傢俱店通用;2.此票不登記,月初公佈號碼一次,請您到店覈對;3.過號作廢。
桌子上的人紛紛恭喜小兩口:“徐經理大方,這給了個好東西呀。”
“確實好東西,我們單位今年兩個同事結婚都沒有申請下這個結婚購買證來,這證很珍貴。”
“六子還不快謝謝徐經理,徐經理給你這張證,你們兩口子靠它就可以置辦齊生活物資了,以後房子裡什麼都齊全了。”
“謝什麼謝?”徐進步低調的擺擺手,“這都是我……”
“就是,謝什麼謝,六子快敬徐經理一個。”王向紅笑道。
“敬一個哪裡夠?三個吧!”莊滿倉慫恿道。
他又低聲對王憶說:“王老師,我那邊給你也準備了一份禮物,你辦飯店肯定需要的禮物!”
王憶好奇的問:“是什麼?”
莊滿倉說道:“老槍從事違法犯罪生意,產生不當得利,錢和家庭財產被沒收。”
“錢要賠給受害人,家庭財產要進行變賣,然後我跟上級打了招呼,說了你在這件案子裡發揮的作用,上級特批我可以將老槍的一些東西獎勵給你。”
王憶猛然打了個激靈:“我草!船,漁船!”
老槍買了一艘新漁船!
天涯四號來了!
莊滿倉哈哈大笑:“你想什麼呢?你是立功了,功勞也很大,但這件事跟敵特性質不一樣,沒那麼重要,所以哪能把漁船獎勵給你?”
“是老槍家裡沒收的藥酒、虎骨酒、三鞭酒之類的,還有一些中藥材——因爲我跟上級領導說,你現在也是外島一名中醫師,上級就特批把這些東西一起獎給你了。”
王憶一聽更開心。
虎骨酒、三鞭酒?
原來老槍家裡還有這些好東西?那可以啊!
不管虎骨酒還是三鞭酒在22年都是稀罕東西,去當老酒備個案後,可以放在生產隊大竈出售的!
絕對吸引人!
當然,如果22年無法備案不許出售,那王憶就把酒留在82年放到大衆餐廳來出售。
虎骨酒這些東西在82年不太珍貴,東北年年出貨衆多。
王向紅這邊跟葉長安簡單聊了聊給王憶和秋渭水訂婚的事宜:
“我跟我們隊裡的老輩人商量了一下,訂婚的聘禮按照城裡的標準來走,一百元聘金,三缸、十六斤的棉被、十六尺的布,一套圓件,再給打一套木器,行不行?”
秋渭水問道:“什麼叫圓件?”
王向紅笑道:“臉盆、水桶、尿桶這些圓形東西。”
秋渭水擺擺手說:“哎呀不用這麼麻煩了,王老師都給我們準備好了。”
葉長安沒好氣的拍了她一巴掌說:“你個傻囡,這都是規矩,是必須要走的!”
“再說了,你以爲咱家裡給準備的陪禮少呀?爺爺一直留着你父母的撫卹金,爲的是什麼?就是爲了給你當陪禮,讓你漂漂亮亮、風風光光的出嫁!”
秋渭水說道:“那本來就是我的。”
葉長安無奈的說:“行行行,是你的,爺爺把自己工資掏出來給你當陪禮好不好?”
秋渭水高興的說:“好啊。”
葉長安嘆氣道:“老話說的真好,養囡養強盜呀!”
王向紅安慰他說:“沒事,小秋爺爺,王老師也在搶我們男方這邊呢,這兩個月我計劃一下,開始給王老師和小秋建起一座新房子!”
葉長安一聽這話認真起來:“我這邊以女方家屬的身份,會鼎力相助!”
他看向王憶和秋渭水:“你們自己想想,都需要我幫助你們做什麼?”
王憶放下酒杯說道:“葉領導,我們兩個沒什麼好幫助的,我們都是勤勞的年輕人,有手有腳能創造美好生活。”
“現在需要你幫助的是楊文蓉同志!”
葉長安立馬察覺到他態度中的異常,也放下筷子衝楊文蓉點點頭。
楊文蓉低下了頭。
王憶說道:“楊文蓉同志是今年的高考學生,她和她父親楊會同志在上個月放榜的時候去學校進行查詢,被校領導告知落榜了。”
“可是經過我的調查、經過林關懷同志和劉鵬程同志的確認,楊文蓉同志是高中了的,她考試成績是我們縣裡理科的第五十名,考上了一家本科大學!”
莊滿倉一拍桌子站了起來:“這事你們沒搞錯?中間沒有什麼誤會?”
王憶說道:“莊局,你跟我一樣,已經猜到了裡面的貓膩,是嗎?”
葉長安捏了捏桌子,臉色直接陰沉下來。
他上嘴脣抽搐兩下,心情直接大壞!
徐進步皺起眉頭說道:“楊文蓉、楊文蓉!我來的時候聽說了新娘子的名字後,就覺得有些耳熟,然後我想了想,很快想起了我在哪裡還聽過這個名字……”
葉長安說道:“直說。”
徐進步說道:“大碼公社糧管所所長叫楊昌明,大約半個月前他在縣裡辦了一場閨女的升學宴,因爲我們供銷公司和他們單位有點工作上的牽連,於是給我發了一份邀請函。”
“葉領導,我不是守着您在這裡賣清高,王支書知道我的,這種私人感情飯局我不參加。”
“可是人情往來是難免的,我把邀請函給了我們一個主任,他去參加的。”
“我還記得邀請函上說,楊昌明的女兒是楊文蓉……”
楊會聽到這裡後一下子從板凳上歪倒在地:“楊所長的閨女怎麼會是楊文蓉?是楊慧慧啊,是慧慧啊!”
麻六趕緊扶起他來。
楊會慌張的說道:“怎麼是這樣?慧慧就是慧慧,文蓉,慧慧跟你關係還很好來着,是不是?是不是?這怎麼回事呀?”
“你、你去紅星中學唸書,你能去紅星中學唸書,還是楊所長使了力氣的,我還、還給人家送了兩隻肥鴨子和十斤鴨蛋過去!我感謝他,我送了禮啊!”
這一桌上鴉雀無聲。
只有楊會在絕望之下喋喋不休:
“楊所長這是幹什麼?慧慧就不是念書的材料,我都知道,文蓉你也知道對不對?”
“那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莊滿倉怒道:“還能怎麼回事?這個楊慧慧頂了楊文蓉的名字和學籍,她佔用了你閨女的身份要去念大學!”
劉鵬程和林關懷終究年輕單純,他們對視一眼震驚的說:“還能這麼搞?”
秋渭水氣的更是渾身發抖,她抓起杯子摔在地上叫道:“太欺負人了!”
“她們一家比舊社會的地主老財資本家還要歹毒,地主老財資本家只是剝削勞動人民,這個楊所長是要把文蓉的一生給剝削掉!”
“她們一家是把文蓉往死裡欺負!”
楊會一下子哭了起來,說:“她們不是欺負文蓉,是欺負我!因爲我好欺負啊!”
“我一個放鴨子的、我一個放鴨子的,我跟個流浪漢一樣,他們知道我我我沒有本事,我是個孬貨,他們知道可以欺負我,可以隨便揉搓我,文蓉是跟我倒黴、跟我遭罪哇!”
麻六悲憤又黯然神傷。
他想說什麼,卻無話可說。
他是個真正的流浪漢,他知道像他這樣的人活的多沒有人樣。
別說一個糧管所的領導了,就是糧管所的狗都敢隨便的咬他們這樣的人。
葉長安抽出一支菸來放在嘴裡,說道:“查!這件事今晚就通報紀委,這件事要查!”
“老莊,咱們的隊伍出問題了,這種事絕不是一個糧管所所長自己能辦的,整個教育系統,嘿嘿!”
他怒極反笑,一口氣將煙吸掉四分之一。
莊滿倉說:“行,這樣楊文蓉同志今晚跟我走,今晚報案,我們今晚立案,一定徹查到底!”
張有信喝了口酒笑道:“還有郵電系統也得查查,以前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是由全國高等學校招生委員會統一寄送,是吧?一級一級的往下寄送,這樣教育單位有人就能截留。”
“但78年開始就改制了,大學有招生辦了,是招生辦的老師手寫大學生的地址和名字信息,交給我們郵電單位來送信,都是牛皮紙袋的信件,掛號信。”
“所以新娘子要是沒有收到過這封信,那肯定就是我們這個系統有人動手腳了!”
葉長安聽到這裡忍無可忍,一捏桌子站起來說:“徹查到底!不光查楊文蓉同志,我要聯繫省裡領導徹查整個江南的考生錄用情況!”
風起雲涌。
酒桌上一下子變了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