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帆船航行過來,王憶仔細看向船上的疍民漢子。
這是個矮壯結實的中年人,臉膛曬的漆黑,要不是五官像華裔,王憶還以爲是碰到了非洲老哥。
船上的孩子膚色跟他相仿,從小的到大的都很黑。
他們在船上靜靜的打量着王憶等人。
那場景多多少少的有點滲人。
王憶低聲問大膽:“你說他們會不會是來找咱們賣蝦的?”
大膽說道:“那不能,他們又不認識咱們,不知道咱是天涯島的,所以就算他們想賣蝦給咱們生產隊,也不應該現在來找咱們。”
一聽這話,再配合這氛圍,王憶就以爲他們是想來找事了。
因爲海上捕撈作業是講地盤的,更講究一個先來後到,這雙帆船比他們更先來到這片海域捕蝦,那按理說他們便應該離開。
可是這防空島已經被他們承包了!
毫無疑問白水郎們是不知道這事的,那他們留下捕蝦,在人家看來就像是故意欺負人了。
於是王憶便挺起胸膛指向島嶼解釋說:“同志,我知道你們一家來的早,可是你有所不知,這島嶼是我們生產隊的財產,我不欺騙你,這座島嶼已經被我們給承包了!”
聽到他的話大膽等人便笑了。
王憶看向他們問道:“笑什麼笑?”
大膽笑道:“王老師你是不是以爲他們來找麻煩的?我猜應該不是,他們是過來借網的!”
王憶疑惑的問道:“借網?”
大膽點點頭,說道:“對,你沒注意到剛纔這位同志是撒網捕蝦嗎?撒網捕蝦不合適,我們爲什麼不撒網捕撈而是準備扳罾捕撈呢?”
“第一是白蝦太小了,落入網裡後不好收拾出來。”
“第二是捕撈白蝦用撒網太浪費漁網,這漁網入水後需要修補也需要曬,
而扳罾網不一樣,這是尼龍網,反而喜陰不喜陽,用了不必去曬。”
“這白水郎跟咱們不一樣,他們天天飄在海上,不方便曬網,所以我估摸着他是過來借網的。”
王憶問這人說道:“你們是過來借網的?”
船上的黑漢子用彆扭的普通話說:“啊,同志們,是的,我、我想跟你們換一下那個網啊,就是你們用的這個網,我可以用魚蝦來換……”
難怪他剛纔沒有直接開口。
他的普通話說的很不好。
而他的孩子們普通話說的就好多了,其中最大的少年說道:“大哥同志、大叔同志,同志們,我爹不是想要換你們的漁網,是換用、換用一下!”
“我們船上有魚蝦,很多魚蝦,可以給你們一些魚蝦,然後借用你們的扳罾網。”
一聽這話立馬又有民兵嘀咕說:“組長,我就說他們昨晚來咱們天涯島不是想要找事,就是想要賣蝦的……”
“呃閉嘴!”大膽急忙維護自己的威嚴,“人家過來借網,你們逼逼叨叨昨晚的事情幹什麼?”
海上作業與人爲善,不過借漁具還是一點小禁忌,因爲大家之間形成競爭關係,漁家人心善但不會無底線的當好人。
這是涉及到規矩和底線的事。
王憶只能爲難的搖搖頭:“對不起,你們要是餓了的話我可以支援你們一些糧食,但要換用我們漁網那就只能說對不起了。”
黑漢子聽到他的話後一愣,慢慢的問道:“你們這裡有糧食?可以跟我家換糧食?”
王憶那話只是一種技巧,‘寧可如何也無法如何’,沒想到這人倒是耿直,直接想跟他們換糧食。
疍民找人換糧食是很正常的事,他們要在海上生活自然也得需要糧食。
王憶看着他們衣衫破爛、頭髮亂糟糟,心裡還挺憐憫他們的,這些疍民的情況比他昨天遇到的那些漁民還要糟糕一些。
這樣他想了想說道:“你們船上有白蝦嗎?如果有蝦的話可以換糧食,不過得等等,等到晚上跟我們一起回去,去我們生產隊來換糧食——我們是天涯島的王家人,昨晚你們是不是找我們想要賣魚蝦來着?”
果然。
黑漢子聽後大爲欣然,說:“對,你們是天涯島的?太巧了,太好了,那我們晚上去跟你們換糧食。我們有蝦,有魚,還有柴油。”
“你們怎麼會有柴油?”大膽疑惑的問。
黑漢子笑着解釋卻沒有說清。
他的兒子又開口說道:“同志,是政府給的,政府讓我們用機動船,‘嗚嗚嗚’自己跑的機動船,但我家用不起,政府給了柴油,我家用來換糧食。”
一聽這話社員們挺不爽的,說道:“國家對這些白水郎還挺好,送他們柴油呀?咱們還得買呢,想買都不容易。”
王憶說道:“這叫關愛弱勢羣體,他們跟咱們一樣,都是炎黃子孫,都是黃皮膚黑眼睛的中國人,國家肯定要照顧他們。”
一個棒小夥王東草嘿嘿笑道:“我怎麼看他們像是黑皮膚?”
王憶說道:“在內陸人看來,咱們也是黑皮膚。”
一句話,沒人再拿疍民的膚色開玩笑了。
感同身受啊。
船上的少年和孩子聽說可以換糧食紛紛露出笑容,彼此用手拍着船舷發出歡呼聲。
還有一個少年開心的說:“有糧食,娘吃飽了,不餓了,身體就會好了,就不會死了。”
王憶聽到這話心裡一震,他問黑漢子說道:“同志,你愛人身體不舒服?她是不是生病了?”
黑漢子愣了愣反問道:“愛人?”
“就是你老婆。”有社員解釋道。
黑漢子頓時反應過來,說:“哦哦,你是說我老婆?對,她好幾天沒吃糧食了,給我們吃,然後現在生病了。”
王憶正好帶着藥箱,說道:“我算是個赤腳醫生吧,你介意不介意我上你們的船給你老婆看看病情?”
黑漢子聞言大喜:“啊,同志太好了,你是醫生?太好了!太好了!快點來呀,你快點上來吧!”
雙帆船還挺高大的,綠眉毛船沒有他的船舷高,於是兩艘船靠近他放下了繩梯,王憶背上藥箱上了船。
這艘船就是這戶人家的家。
船上佈置的雜物衆多,船頭固定着一個鐵皮爐子,旁邊有筐子,裡面放了一些雜亂的海草,海草裡頭還有好些條肥碩的海鰻在扭動身體,就跟一羣蛇似的,看起來挺嚇人。
往中間船艙上拉了繩子,上面曬着衣服毛巾或者被褥之類的東西——不太好確定身份,都挺破爛的。
船尾則成了工作區,有漁網有魚蝦有箱子,箱子裡也裝有魚蝦,其中不少便是白蝦。
黑漢子領他進船艙。
彎腰進艙門,一股濃烈的魚腥味撲鼻而來,有兩隻肥碩的貓‘啊嗚’一聲叫又躲藏了起來。
這種船上養貓很正常,雙帆船是木頭船,最怕兩樣東西,一是船蛆二是老鼠。
船蛆人力難以對付,老鼠同樣如此,但養上兩隻貓就可以對付老鼠了。
再一個跑船人家少不了魚蝦,養貓輕輕鬆鬆。
船艙裡面衛生情況很差,一共有兩個做了臥室,其中小的臥室是黑漢子兩口子在住,王憶進去不得不打開手電,因爲裡面窗戶被嚴嚴實實的堵住了,那是一點光線都沒有!
手電打開他看到的是個凌亂的房間,牀鋪直接在船板上,並沒有安裝上一張牀。
然後牀鋪裡頭被褥零散而破亂,一個女人縮在裡面迷迷糊糊的打哆嗦並咳嗽。
黑漢子解釋說:“她感冒了吧?就是前天晚上開始了,發燒,感到很冷,是不是感冒了?”
他們的大兒子普通話說的好一些,說道:“我們前幾天斷糧了,只能吃海藻和魚蝦,但之前我娘就已經十多天沒有吃糧食了,都把糧食省下來給我們。”
“我聽你們漢人的漁民說,不吃糧食是不成的,身體會虛弱、會生病,然後前天晚上我們夜釣大黃魚來着,天氣有點冷,我孃的衣服又染上水了,是不是就這樣感冒的?”
王憶拿出一支溫度計甩了甩遞給黑漢子讓他給妻子測溫度。
黑漢子拿到後疑惑的看着他,問道:“這個是打針嗎?”
他的一個兒子會用溫度計,拿起溫度計鑽到母親身邊給塞進了腋窩下面。
王憶笑道:“你們比你們父母更瞭解內地的生活是不是?”
大兒子也笑了起來,說:“我們以後是要上岸上去生活的,政府承諾過了,會分給我們土地。”
“但我爹害怕上岸,一直拉着我們在海上生活,但我們可不怕,我們兄弟姐妹會去岸上生活的,哪怕是給人幫工也可以。”
拿走溫度計的少年說道:“我哥領着我們學習你們的生活,我們過幾年就要上岸了,現在像我們一樣還飄在海上的人家很少了。”
“以前有很多,我小時候。”黑漢子突然插了一句嘴。
少年對他說:“但現在沒有了,他們都上岸了,我們也要上岸,上岸就有糧食有醫生,我上次生病要死了,就是去醫院救好的。”
王憶問道:“咱們先不聊過去和未來了,我問一下,你們母親的病情表現都有什麼?”
少年們七嘴八舌的說:“一開始頭痛也頭暈了,我娘沒有力氣,然後就回來躺着……”
“然後發燒了,娘一直髮燒,白天還好一些,晚上發燒的很厲害……”
“她害怕冷,我爹讓我們堵住了窗戶也不開門,這樣她還是冷……”
“今天早上開始咳嗽了,咳嗽的時候會很厲害,睡着了也會咳嗽……”
王憶嘆氣道:“應該是感冒了,細菌性感冒,否則是病毒性感冒的話傳染性很強,你們一家子不該還能安然無恙。”
“但感冒不是大問題,我估計感冒還引發了呼吸系統的炎症,這樣待會我要聽一下呼吸音。”
“你們聽我說,感冒病人需要保暖,但也需要合理的通風,簡單來說就是需要新鮮的空氣,新鮮空氣是可以治病的。”
他給一家人講解了注意衛生的重要性。
溫度計查驗時間到了,王憶讓一個少年拿出溫度計一看。
三十八度五。
高燒了。
他沉吟了一下決定先給這婦女退燒,拿出一瓶退燒藥送給了這戶人家,詳細指導了怎麼給婦女服藥。
又給配合着開了感冒藥,以複方氨酚烷胺片爲主,搭配幾樣中成藥,見效速度會很快。
這年頭的感冒不厲害。
感冒細菌和病毒似乎在未來四十年中發展很快、進化很快,抗藥性變得很強大。
王憶需要認真對待的是可能存在的炎症,婦女從今天早上開始咳嗽並且是劇烈咳嗽,很有可能是感冒引發了氣管、支氣管乃至肺部的炎症。
這樣得搭配消炎藥來處理。
還好今天他帶上的是個藥匣子,裡面有聽診器,於是他給婦女聽了聽。
婦女的症狀還是挺明顯也挺標準的,能聽到粗的乾性囉音,而且咳嗽以後這種囉音可以消失一會然後又出現並加重。
王憶估摸着這是氣管有炎症了,藥匣子裡有阿莫西林,正好阿莫西林也可以用於細菌性感冒的治療,他便給婦女開上了。
阿莫西林這年頭是很有效的,特別是對於常年飄在海上的疍民來說,他們一輩子沒有吃過抗生素,生病後突然吃上抗生素更是有奇效。
於是他給婦女開了藥,又對黑漢子說:“我船上有一些面,你煮水給她燒一碗麪吃,讓她吃飽喝足了,身體有足夠的能量了,然後身體健康狀況就會逐漸改善。”
“不過你們一定要注意,吃着藥看效果,吃藥兩天沒有效果立馬去縣裡的醫院!”
黑漢子問道:“那需要多少錢?”
王憶搖搖頭說:“我不清楚,縣醫院要根據她的病情來收費。”
黑漢子笑了起來,說:“我是問你,你需要多少錢?”
他的大兒子幫着說道:“醫生,你看病和開藥,需要多少錢呢?”
王憶也笑了起來,說:“我看病和開藥不要錢,我是個赤腳醫生,當然赤腳醫生也要吃飯,並非是所有赤腳醫生都要免費看病更不能免費開藥。”
“可我不一樣,我這個赤腳醫生水平差,是個半吊子,現在還處於學習階段,就不收錢了。”
“再一個我是響應領袖同志醫療下鄉行動而來到海上的,領袖同志說我們這種醫生有三個好處:它保險,不會害人,沒有毒;第二個好處是省錢,幾個銅板就可以了;第三是給病人精神安慰,病也就好了。”
聽到這裡黑漢子肅然起敬,說:“領袖同志是最好的,第一好的,他專門給我們窮苦人做主,他是救苦救難的大救星!”
王憶說道:“對,我是他的兵,響應他的號召、執行他的安排。”
他收拾起藥箱叮囑道:“一定要注意觀察你老婆的病情變化,如果吃藥不管用那就快點去縣裡的醫院接受專業治療,我只是個半吊子。”
說完他準備走。
黑漢子突然吆喝了一聲。
王憶嚇一跳,沒聽懂他說的是什麼,然後他看見黑漢子和幾個孩子齊刷刷跪下了。
見此他急忙扶人,苦笑道:“我可當不得你們這樣的大禮,主要是我的診治未必準確,我開的藥方也不一定有效,要是有效你們再來感謝我吧。”
他不擅長應付這種場面,拽起漢子後趕緊匆匆忙忙的出門下船。
黑漢子的大兒子靈猴一樣跟着他攀越回到綠眉毛船上,王憶去拿了幾塊麪餅塞進網兜裡遞給少年,又給他幾個醬包告訴他跟麪餅下到一起吃。
今晚的晚餐他準備的挺豐富,還有午餐肉、火腿也帶了雞蛋,這雞蛋本來便是準備跟方便麪一起吃的,於是他分給了少年五個雞蛋,讓他每天給母親煮一個雞蛋吃。
少年點點頭拿着東西離開。
大膽挺不捨得:“王老師,這可都是好東西,你是不是不要錢給他們了?”
王憶笑道:“是的,他的母親感冒的挺厲害,我大概的幫扶一把。怎麼了,你有意見了?”
大膽搓搓手說:“嗨,你是咱生產隊的二把手,以後是一把手,我肯定聽你的,我的意思是我不是有意見,我是覺得可惜了,咱社員們家裡也不怎麼捨得吃方便麪配雞蛋呀。”
旁邊的社員訕笑道:“王老師,你太大方了。”
王憶正色說道:“對,我確實過於大方了,但我們讀書人中的先賢給我們留下一句話,叫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
“我是大方,可是我不會盲目的大方、不會去瞎大方,就拿昨天買蝦來說,正好咱們隊裡要曬蝦米,那我碰上了一些捕蝦船領他們回來買蝦,這不是兩全其美嗎?”
“至於今天的事更不一樣,那船上有個病人,我有能力幫助她而且還是隨手就能幫助她,這樣我怎麼能袖手旁觀?”
“咱海上人家、外島子弟,不就是應該路見不平搭把手嗎?有能力幫助別人的時候還是要幫一把,我不圖別的,就圖一個活的坦坦蕩蕩、逍遙自在!”
社員們聽了紛紛點頭。
大膽尷尬的撓撓頭說:“我這個人小家子氣……”
“不是,你們別這麼想。”王憶笑道,“你們的想法是對的,我能幫助他們是因爲我有這個能力,我現在什麼家底?六子一直給我在滬都做買賣,我現在家裡頭幾萬塊是有的,所以我才能大方。”
“你們家裡要是有幾萬塊了,碰見有人生病了、好幾天沒吃上糧食了,那你們會不會幫人家一把、送人家點糧食?”
社員們立馬說:“那是肯定的!”
王憶笑道:“就是嘛,剛纔咱們都叫人家爲同志了、人家也叫咱們同志,同志之間不就應該互幫互助嗎?”
大膽說道:“對,應該互幫互助,哈哈,王老師你不用多說,我們這些人覺悟沒有你高……”
“要不然隊長選王老師當接班人?就是因爲他覺悟高啊,覺悟高的才能當幹部,這樣當了幹部才能處處爲人民着想,不會老是想給自己謀利益。”
“嗯,王老師覺悟沒的說,要不然他大學生幹啥回來咱這個窮地方?幹啥要帶着咱們一起過好日子?”
王憶聽的搖頭笑。
這怎麼聽着像是說反話呢?
怎麼有點陰陽怪氣呢?
然而他知道社員們說這些話都是認真的、都是真誠的,於是一揮手說道:“行了,同志們,我看你們把扳罾網都收拾的差不多了,那就準備開工吧?”
聚攏過來的漁船上響起幹勁十足的話:“開工!開工!”
一張張的扳罾已經做好了。
漁船散開,大膽站在船頭最高處舉着望遠鏡仔細的看向海面。
他是個海上好把式,最清楚什麼樣的天氣裡什麼樣的地方有蝦。
綠眉毛船緩緩靠近了一片飄在海面上的馬尾藻,大膽指着大片海藻說:“現在肯定有好些白蝦在這裡享受陽光,同志們,下網了!”
這叫漂流海藻,顧名思義就是飄在海面上的水藻,像是夏天一般是大葉海藻枯萎形成漂流海藻,而在冬季則是馬尾藻類,它們在冬天生長的很熱烈,放出孢子後藻體變弱,然後大量地離開岩礁,集中在流激漣漪而形成典型的漂流海藻區域。
防空島四周海域多有激流,這便是形成漂流海藻的必要因素。
馬尾藻跟大葉海藻不一樣,它們成爲漂流海藻後可以隨着漂浮而繼續繁殖,甚至出現具有適應其中生活的顏色和形狀的魚類、甲殼類和蝦等生物。
漁船迅速駛入漂流海藻區域,已經在船頭船尾還有船舷兩側站定的社員端着漁網迅速出擊。
他們敏捷地悄無聲無息的把漁網從空中推到漂流海藻的正下方,使出渾身之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穩穩地拉起漁網。
下網收網動作很快且一氣呵成,魚蝦還來不及反應就被拖了出來。
扳罾上頓時熱鬧了,水藻被連同撈起來,上面有大量的白蝦靈活的在扳罾上蹦跳,更多白蝦受驚後不是像魚一樣潛入水中,而是在水面跳躍着四處逃竄!
於是扳罾開始飛快的沉降升起,一次次的將水藻連同魚蝦撈上來。
他們捕撈到的主要還是蝦,魚並不多,只有第一網時候運氣好順便捕撈到了一些沙丁魚、剝皮魚之類,另外水藻中還跳出幾條巴掌大小的綠色大頭魚。
王憶第一次看到這種綠色大頭魚,深感漂亮便準備湊上去仔細看看。
這時候有人吆喝道:“我草我這裡運氣好,王老師、大膽,這裡有陰涼魚啊、不少陰涼魚!”
他和身邊社員合力將一個大號的扳罾撈上來,裡面有一條大魚在蹦躂,它通體是綠色,身軀扁而寬,背上長有寬闊的魚鰭——這魚鰭的顏色是更深的藍綠色。
非常漂亮。
顏色非常燦爛,燦爛的都有些詭異,嚇得王憶不太敢碰。
張無忌他媽說過,長得越好看的女的越會撒謊,顏色越漂亮的野生物種越有毒!
但社員沒有忌諱,扳罾擡上來將裡面東西倒出來,鄰近的社員便上去伸手摁住了這條魚。
這條魚得有一米長,上船拼命掙扎,身軀在陽光下散發着妖豔的綠色。
王憶好奇的問道:“這是什麼魚?陰涼魚?它學名叫什麼?我好像沒見過這種魚。”
大膽笑道:“是叫陰涼魚,因爲你不知道,它們最喜歡躲在海面的漂浮物下面了,因爲它們忌諱陽光,總是在陰涼的地方躲藏着,所以就叫陰涼魚,很好吃。”
“你確實沒見到過,因爲它們只有冬天纔會來到咱們東海,這魚遊動起來速度可快了,貼着海面能抓飛魚吃,猛不猛?”
王憶問道:“這魚挺珍貴的?我看着你們看到這魚後很高興。”
大膽說道:“嗯,肯定高興,它是好魚,肉多也好吃,能在這裡捕撈到這魚算是摟草打兔子,意外之喜啊。”
“而且這魚往往是成羣結隊的,咱們得想辦法看看能不能弄上一批來。”旁邊的社員興致勃勃的說道。
大膽說道:“肯定能,這魚很貪吃,來,咱們兵分兩路,一路繼續撈白蝦,一路開始釣陰涼魚。”
捕撈白蝦的活不忙,他們晚上要燈光誘捕白蝦。
然後大膽這邊下達了指揮,社員們開始執行,執行一通後發現執行不了——船上沒有魚竿!
陰涼魚遊動速度太快,像他們這樣的木頭船隻能是垂釣,不可能撒網捕撈。
木船在海上撒網扔下捕撈到陰涼魚的機率還沒有在鬧市手機交友找到個**的機率大。
看着一羣傻眼的社員,王憶哈哈大笑:“完犢子,看來咱們今天必須得借漁網給人家用了。”
疍民的船上肯定有魚竿,他剛纔上船的時候看到過,船艙裡碼放着一堆自制魚竿。
於是大膽搖櫓迅速靠近疍民的船說明來意。
那黑漢子很痛快,沒找他們要扳罾來交換,直接進倉房去把自己的魚竿全抱出來讓兒子給他們送下去。
兩個少年送下來魚竿後沒有再回去,直接待在他們船上饒有興趣的跟王憶聊了起來:
“醫生你給我們的是什麼麪條?怎麼那麼香啊?”
“我喝了一口湯,太好喝了,我還沒有喝過這麼好的麪湯。”
王憶笑道:“那是方便麪,晚上你們去我們隊裡換糧食的時候,可以用海貨跟我們換點方便麪。”
兩個少年高興的直說好。
有人問他們名字,老大沒有回答而是反問王憶道:“你叫什麼名字?”
王憶說道:“哦,我還沒有做過自我介紹,我叫王憶。”
少年立馬說:“那我叫歐億!”
老二則高興的說:“我叫歐醫生,我現在想當醫生了,那我就叫歐醫生吧。”
他說着又問王憶:“到了內地以後,是不是不能隨便改名字?”
王憶笑道:“你們已經辦理戶口本了吧?辦理戶口本後上面就有名字了,一般來說就不能改名字了。”
老二急忙說道:“我爹辦過戶口本,不過我們都不認字,隨便起的名字,政府的同志說,我們以後認字了,可以去改名字。”
說到這裡他對旁邊的老大說:“哥,我就叫歐醫生了,以後我要當一個醫生!就要當赤腳醫生!”
老大說道:“我叫歐億,跟他一樣的名字,他是我的榜樣,我要向他學習。”
兩兄弟都是十幾歲的樣子,表現跟小孩一樣,應該與他們常年生活在海上跟人交往少有關係。
赤子之心。
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
王憶對老二笑道:“醫生是一份工作、是一種職業,一般不能用來做名字,所以你最好換一個名字。”
少年便說:“好,那我就叫歐赤腳吧,反正我以後一定要做赤腳醫生!”
得了。
王憶不說話了,無話可說,他怕自己告訴少年這名字不好之後,這少年會直接給自己起名叫歐赤腳醫生。
魚竿到手,社員們倒是不去幹扳罾捕撈的活了,黑漢子歐人民來借扳罾網撈蝦。
社員們借了人家的魚竿,人家還給配上了魚餌,這樣他們自然沒有不借給人家漁網的道理。
幾艘漁船散開,魚鉤落下開始等待陰涼魚上鉤。
王憶看到扳罾網空閒了,便要自己劃小船去捕蝦。
大膽問道:“王老師,你行嗎?”
王憶冷笑道:“你懷疑我的學習能力?”
社員們那矯健的捕蝦身影一遍又一遍地映在他的心裡,已經形成了固有印象。
王憶自覺已得要領,他要讓防空島海面倒映上一名新漁人的瀟灑英姿,他要讓海藻下的白蝦們感受到一名新漁人支配的恐懼。
他接走一條扳罾漁網,大膽叮囑他說:“王老師小心啊,別折了腰。”
王憶回頭哂笑:“你把我當什麼人了?我還能那麼笨嗎?”
他知道自己這一刻就像戲臺上的老將軍,背上已經插滿了。
所以他真要動手的時候是特別小心的。
戰略上可以吹牛逼,戰術上必須得真牛逼!
防空島四周的海水深,適合發展優良碼頭,這也是22年的考察團選定這島嶼來開建磚窯廠的因素之一,外島工業需要優良碼頭。
這種情況下島嶼四周便也飄蕩了好些馬尾藻。
王憶估測到水藻下有蝦,於是他小心翼翼的挪到一片海邊,躡手躡腳的觀察了一下,選定一片水域後,學着漁民們的樣子端着漁網快捷推入水中!
速度飛快,推網勇猛,收網果敢!
但是出了意外。
這片水域的海藻頗多,漁網太大,收起的時候太沉重了。
漁網一擡沒有被他給擡起來,於是便有大量白蝦受驚從網中蹦出——他選定的區域沒問題,這裡馬尾藻下果然多有魚蝦。
還好現在王憶力氣已經練出來了,他只是第一次使用扳罾漁網沒有做足準備,不清楚這傢伙的重量。
於是意識到這網具比自己想象中更重之後他果斷扭腰橫胯,奮起全身力氣一聲怒喝將它給硬生生的拽上岸來。
歐億趕緊提醒他:“快點倒出來,用馬尾藻把它們給壓住,否則它們就要跳走了!”
王憶顧不上喘息豎起漁網將裡面東西全給倒出來。
裡面白蝦是真多。
甚至不光有白蝦,還有好幾條海魚, 海鯽魚、小鯖魚等等,沒有大魚,但有所收穫總歸讓人感到開心。
他開心的撿起了魚蝦,還招呼歐億和歐赤腳兩兄弟一起撿:“快過來給我幫忙,我晚上請你們吃好吃的。”
兩兄弟對視一眼,紛紛面露喜色:“是不是吃你給的那個一板一板的面?”
王憶笑道:“那是方便麪,不是一板一板的面,是吃那個,而且還有別的東西,肯定好吃。”
兩兄弟毫不猶豫,趕緊下手開幹。
他們不是下手幫忙撿蝦。
他們直接拿起漁網去扳罾捕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