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太郎以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死死地身前瞪着一刀重創了他的緒方。
大量的鮮血涌上他的口腔,但惠太郎仍舊強忍着這些涌上他口腔的鮮血,含糊不清地朝緒方質問着:
“你……做了……什麼……?”
惠太郎不論如何都不敢相信剛纔發生在他眼前的一切。
已經遍體鱗傷、連氣都喘不勻的緒方,突然以快到讓惠太郎完全反應不過來的速度奔到他眼前,並給了他一記致命傷。
這種感覺,就像看到一隻老鼠突然飛起來了一樣。
“沒做什麼。”緒方輕聲道,“看到你剛纔的精神有一些鬆懈,所以我就跑過來一刀斬了你——就這麼簡單。”
“你……”惠太郎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
但自喉間涌出的鮮血越來越多,身體殘餘的力量越來越弱,讓惠太郎沒有了說話的力氣。
在又連吐了幾口鮮血後,惠太郎終於重重倒在了地上。
惠太郎倒地後,緒方忍不住長出了一口氣。
而這神奇的狀態也在惠太郎倒地後消失了。
沒法再感知自身、感知周邊萬物的一切。
這神奇的狀態剛一消失,緒方也因體力的耗竭而不得不退出“無我境界”的狀態。
剛從“無我境界”的狀態中退出,強烈的疲憊感便傳遍了緒方的全身,就像是全身上下都裹滿了吸足水的毛巾一般。
——也不知道阿町還有琳小姐他們現在都怎麼樣了……
緒方一邊擦着臉上的汗水與血水,一邊將目光投到了已經沒有大筒的炮擊聲響起的遠方。
……
……
時間倒轉回琳等人剛和源一分開的時候——
在源一拔出他的陽神與炎融後,以半之助爲首的伊賀忍者們四散而開,以一種奇特的陣型將源一包圍。
離源一最近的那圈人手持忍刀等近戰武器。
離源一最近的那圈人則手持鎖鐮、手裡劍等可以展開遠攻的武器。
不需要半之助下達任何的命令、指示,在完成對源一的包圍後,伊賀忍者們便立即對源一發動了攻擊。
首先發動進攻的,是那些手持遠攻武器的忍者們。
站在陣型最外圍的忍者們將他們手中的鎖鐮、手裡劍拋出。
每柄鎖鐮、每把手裡劍劃過不同的軌跡朝源一激射而來。
四面八方都有鎖鐮、手裡劍襲來,源一卻面色不改。
雙腳滑動,靠着精湛的步法,將這些襲來的鎖鐮、手裡劍統統躲過。
然而在源一閃避着這些朝他攻來的鎖鐮、手裡劍時,那些離源一較近的那些手持忍刀等近戰武器的忍者們上前發動了攻擊。
這些負責近戰的忍者們見縫插針,抓住一切可以攻擊的機會,對正閃避着鎖鐮、手裡劍等物的源一展開攻擊。
對於這些朝他攻過來的近戰忍者們,源一僅閃避或防守,沒有對他們展開反擊。
源一就這麼一面閃避着伊賀忍者們對他發動的這連綿不絕的攻擊,一面觀察着伊賀忍者們所擺的這個陣型。
——原來如此……
源一在心中暗道着。
——這個陣型他們應該是訓練了很久了吧。
二十餘號人,一部分人站在最外圍進行遠攻,另一部分人則站在最內側對被困在陣型內的敵人展開近戰。
鎖鐮這種武器,源一也曾學習過。
作爲一種奇門兵器,鎖鐮毫無疑問——非常地難以掌握。
將這麼重的鐮刀或小錘給重重地甩出去並穩穩地收回來——光是看這段描述,都能感受到鎖鐮這種武器多麼難用。
第一次使用鎖鐮的人,別說是命中目標了,在將甩出去的鐮刀和小錘收回來時不弄傷自己就很不錯了。
據源一目測,站在陣型最外側使用鎖鐮進行遠攻的人一共有8人。
這8人同時使用鎖鐮這種攻擊範圍廣、容易誤傷自己人的武器,卻直到現在都沒有失手誤傷了自己的同伴,或是讓自己的鎖鐮不慎在半空中和其他人的鎖鐮撞在一起。
這些負責近戰的忍者們也是這般,他們在對源一發動進攻後,直到現在都沒有出現過任何誤傷了同伴,或是不慎妨礙到了自己同伴的進攻的行爲。
“忍者1”和“忍者2”一起上前來夾攻源一時,二人的攻擊充滿默契、進退有據,絕不會出現“忍者1”妨礙了“忍者2”的情況。
擺出了這個陣型的伊賀忍者們合作無間,這二十餘名忍者彷彿都化爲一體了一般。
“喂!”
源一一邊閃避、防禦着伊賀忍者們對他發動的這一波波攻擊,一邊扭頭朝站在不遠處,正冷冷地看着他的半之助問道。
“這個陣型該不會是你們專門用來針對我的吧?”
“……沒錯。”半之助沉聲道,“這個遠、近攻兼備的陣型,是我親手設計的!”
“我花了不知多少年來設計這個陣型!”
“然後又花了不知多少年來讓部下們來練習、磨合這個陣型!”
“接着又用這個陣型打敗了不知凡幾的兵法高手們,積累了充足的對敵經驗!”
“雖說爲了讓這陣型成型付出了不少的代價,但這些代價都是值得的!”
半之助越說越興奮。
他剛纔所說的這些話,沒有一句假話,全是真話。
自伊賀之裡滅亡後,半之助一直思考着能夠打敗木下源一的方法。
他親眼見識過手持二刀、全力以赴的木下源一是一副什麼樣的姿態——猶如惡鬼一般。
儘管很不願意承認,但半之助不得不面對這個殘酷的事實:僅憑他一人,就算苦練上一百年,也絕不是木下源一的對手。
若想殺了木下源一,半之助唯一想得到的方法,就是使用人海戰術。
而且不能單純地堆砌人數,得需要一個陣型來將人數的優勢發揮到最大。
所以半之助花了好多年的時間來研究能將戰力發揮到最大的陣型。
然後又四處去尋找有潛力、值得培養的幼苗,教授他們伊賀的忍術,將他們培養成伊賀的忍者們。接着讓他們學習、練習這個半之助他設計出來的陣型。
前前後後,不知花費了多少年的時間。
雖然花去了好多好多年的時間,但就如半之助剛纔所說的那樣——儘管付出了不少的代價,但這些代價都是值得的。
半之助現在感覺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快得彷彿心臟都快從他的喉嚨中跳出了。
等待了40年,終於再次見到了源一,終於讓他們苦心孤詣磨練出來的這一陣型來對付源一。
如果可以的話,半之助想直接提刀上去,加入到這陣型之中。
可惜的是——半之助的體力已經不允許他這麼做了。
半之助現在也已是一個年過60的老人家,現在的他,連把刀給握穩了都做不到。
就以他現在的狀態,提刀上去加入這個陣型中,也只會拖後腿,因此半之助只能強忍住親自上前爲伊賀之裡報仇雪恨的方法,站在陣型之外,遠遠地看着正被他的部下們圍攻的源一。
望着在陣型中央那腳步慢慢變得沒有這麼靈活了的源一,一抹得意之色隨着半之助他那微微上翹的嘴角而浮現。
半之助對今日取下源一的首級勢在必得。
不僅僅是因爲他對他的部下們的實力、對他的陣型很有信心。
更是因爲源一已經不再是40年前那個風華正茂的年輕人了。
現在源一也和他一樣——頭髮與鬍鬚都已花白,皮膚皺得像一塊已經被風乾了的橘子皮。
——源一……
半之助在心中興奮地說道。
——你再怎麼強,也只是肉體凡胎而已。即使是你,也不可能逃過肉體的衰老……!
……
……
源一剛纔一直一邊躲避着連綿不絕、自各個方向朝他而來的攻擊,一邊靜靜地聽着半之助介紹這個專門用來對付他的陣型。
在半之助的話音落下後,源一微微一笑。
“原來如此啊,爲了打敗我,專門設計出了一個陣型嗎……”
“這陣型的確很厲害呢。”
“近、遠攻兼備。”
“哪怕是我,如果只是一昧地閃避或防守,也沒有辦法在這陣型裡面撐太長的時間呢。”
“所以呢……”
源一深吸了一口氣。
一名站在源一側面的忍者剛好高高舉起手中的忍刀朝源一劈來。
這一次,源一沒有閃也沒有防。
而是在將剛剛吸入肺中的空氣給緩緩吐出後,以快到讓站在陣型外圍的半之助直接雙目圓睜的速度一揮右手的陽神。
陽神以最短的路線劃過這名忍者的咽喉。
“我也要稍微拿出點真本事了呢。”源一用平靜的語氣朝在場衆人這般宣佈着。
一刀斬殺了身側的這名忍者後,源一迅速地將身體重心一壓,隨後整個人化爲了一刀殘影,朝目前離他最近的那名忍者閃去。
在源一朝這名忍者閃去時,有一柄鎖鐮自他的左後側朝他飛來。
但源一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一般,一揮左手的炎融便將這柄鎖鐮擊落,然後穩穩地來到了那名離他最近的忍者身前。
踏進,屈伸上身,把刀從下向上豎斬。
又是一名忍者被源一斬斃。
因爲源一的速度太快了的緣故,這名忍者直到被斬斃了,都沒來得及進行防禦或反擊。
若是讓有個劍術造詣頗深的人來觀看源一剛纔的這2道斬擊,可能會被源一剛纔這2道斬擊的強悍給驚得合不攏嘴。
源一剛纔的那2道斬擊並非是威力多麼多麼地強悍。
而是實在太過精準了。
十分精準地命中敵人的要害,所用的力道也是剛剛好能將敵人的性命給奪走的力道,力道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這種精準至極的斬擊不僅能最高效率地殺傷敵人,同時也能最大程度節約自己的體力。
半之助自然也是能夠看懂源一的劍術有多麼精妙的那一種人。
此時的半之助……其表情已很難用詞彙來形容了。
在看到源一用着和剛纔相比簡直判若兩人的極快速度連斬他的兩名部下後,半之助的瞳孔便猛地一縮,嘴巴張大,下巴彷彿隨時都快掉下來了。
源一現在都將精力、注意力放在了對付身周的這些忍者身上,所以沒有看到半之助現在那精彩的表情。
源一腳下滑動,地面作響。
一躲,再躲,源一的身體靈活閃現,將忍者們朝他揮來的刀、朝他擲來的鎖鐮和手裡劍統統給躲開。
衝到2名忍者身前後,一閃,再閃,炎融無聲地閃了2次,這2名忍者的身體揚起血霧,然後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源一揮動着手中的陽神與炎融,收割着一名又一名伊賀忍者的性命。
沒過片刻,這個被半之助寄予厚望的陣型便被源一給硬生生地撕開了一條口子。
將這個陣型強行撕開了一條口子後,源一沒有理會那些仍未倒下的負責近戰的忍者們,而是順着這個被他撕開的口子,直直地衝向站在陣型外圍的一名手拿鎖鐮的忍者。
這名站在陣型最外圍的手拿鎖鐮的忍者剛纔自然也是看到了源一是怎麼以摧枯拉朽之勢將他的同伴給逐一斬殺的。
在看源一直直地朝他這邊奔來後,他不由自主地慌亂起來,以略顯凌亂的架勢一揮手中的鎖鐮,驅使着鐮刀朝源一割去。
源一僅將腦袋一偏就躲過了這柄朝他飛來的鐮刀。
湊近到這名忍者身前後,源一沒有揮刀將其斬殺。
而是使用柔術將這名忍者放倒。
將這忍者的脖頸扭斷的同時,奪走了這名忍者的鎖鐮。
“鎖鐮……好久沒用了呢……”
這般嘟囔過後,源一將炎融咬在了嘴中,然後用左臂甩動着鎖鐮,將鐮刀重重地朝遠處的另一名同樣也是使用着鎖鐮的忍者甩去,然後精準地劃破了其脖頸。
明明都已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家,明明只是用一隻手臂來驅使鎖鐮,但源一所甩出去的鎖鐮不論是力度、速度還是精度,都遠勝這些伊賀忍者們投出去的鎖鐮。
“別害怕!別慌!”半之助扯着嗓子,鼓舞着還活着的部下,“都別慌!把他重新圍起來!”
半之助的鼓舞還是有效的。
在聽到半之助的這一句句高喊後,原本已經面露驚慌的諸位忍者們稍稍恢復了些許鎮定。
但這並沒有什麼作用。
恢復了鎮定,並不能幫助他們打敗源一。
源一仍舊在一個接一個、像是砍瓜切菜一般斬殺他們的同伴。
很快,還能好好站着的伊賀忍者們,包括半之助在內,僅剩不到8人。
而這些還活着的伊賀忍者們,他們的士氣與鬥志自然是毫無疑問地——崩潰了。
餘下的這些還活着的人,基本都是剛加入到半之助麾下沒多久、或是原本戰鬥意志就不夠強的人——因爲對伊賀足夠忠誠或戰鬥意志夠強的人,剛纔都十分英勇地衝上去攻擊源一,然後被源一一劍放倒了。
面對擁有壓倒性力量的源一,他們心中對死亡的恐懼還是壓倒了對伊賀的忠誠。
儘管半之助喊得嗓子都啞了,甚至還揮刀斬殺了一名試圖逃跑的忍者,也沒能阻止餘下人的潰逃。
最終——僅剩下半之助、全之助、新之助還留在原地。
以半之助爲首的他們3人,都是40年前伊賀之裡覆滅後的倖存者。
這3人老人家死死地瞪着提刀朝他們走過來的源一。
眼中佈滿憤怒、錯愕與震驚。
“你們的部下還是很不錯的。”源一輕聲道,“身手還算不錯,戰鬥意志也都還可以,打得僅剩幾個人後才崩潰。換做是其他組織,恐怕在被我放倒他們一半的同伴後,他們就四散奔逃了。”
那種能夠死戰到最後一人也不退的組織,終究只有極少數。
所以就如源一剛纔所說的這般——伊賀忍者們剛纔的表現已算是很優異的那種了,二十餘號人被打得僅剩不到10人後纔開始崩潰。
雖然部下們非死即逃,但以半之助爲首的這3名伊賀之裡覆滅後的倖存者,仍舊堅定站在原地,沒有絲毫打算逃跑的想法或動作。
他們3人黑着臉拔出了各自的忍刀。
“木下源一!”半之助緊握着手中的忍刀,朝源一咆哮着,“爲什麼?爲什麼永遠只有你是特別的?!”
半之助的聲音中出現了些許哭腔。
“明明你也已經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卻還擁有着這麼強的力量!”
“爲什麼?!”
“爲什麼你不論何時都是最特別的那一個?!”
說到這,半之助的眼眶開始微微泛紅。
截止至不到一炷香之前,半之助還對他的部下們充滿信心、對他們的這陣型充滿信心,堅信着此次一定能夠殺了木下源一,爲這持續了40年的仇怨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再怎麼強的人,身體也仍舊會隨着年齡的增長而開始衰弱,半之助不相信他們會連一個已經老得連一根黑髮都沒有了的木下源一都應付不了。
然而……僅一炷香之後,半之助的自信心便被源一用他的兩柄刀給徹底斬碎了。
半之助感覺很憤怒、以及……不甘。
他不明白爲什麼源一都已是這個年紀了,還擁有着這麼強的力量。
半之助他們的年紀在邁過60這個坎後,對揮刀這種事情就開始力不從心了。
腳步的敏捷程度也大大消弱,速度不僅慢,而且還常常犯左腳不慎絆到右腳了這種低級的錯誤。
若不是因爲身體已經不行了,半之助他們也不會一直站在陣型的最外圍,將擊殺源一的重任交給部下們。
所以半之助很不甘心。
爲源一永遠是特別的一個而感到極其地不甘。
40年前,半之助就親眼目睹過當時正值風華正茂的源一戰鬥的英姿。
當時還只是24歲的源一,就展現出了遠超同齡人的強大。
而現在源一已經64歲了,卻仍舊遠遠超越同齡人們。
像半之助這樣的同齡人都老得握不穩刀了,源一的腳步卻仍舊敏捷,斬擊依舊犀利。
這股強烈的不甘讓半之助的眼眶都不由自主地泛紅,聲音中浮現哭腔。
在半之助的這哭訴剛落下,面無表情的源一便不假思索地幽幽說道:
“因爲——我根本就沒有老過。”
語畢,源一再次化爲一道殘影。
已經老得握不穩刀的半之助3人,自然是毫無勝算。
他們3人自個也知道毫無勝算。
但他們仍舊選擇和源一血戰到底。
一邊發出着宛如要把在胸腔間積壓了40年的憤恨一口氣發泄出的怒號,一邊揮刀朝向他們衝來的源一迎去。
他們3人的刀連片源一的衣角都碰不到,便各自被3道刀光給命中要害……
……
……
半之助他們在倒下時,仍舊瞪圓着佈滿憤怒與不甘的雙眼,一邊倒地,一邊死死地瞪着源一。
直到斷氣爲止,都死死瞪着源一。
這副模樣,像是要把源一的臉給牢牢記在眼中,然後帶着對源一的臉的記憶一起下黃泉一般。
源一對半之助他們這種臨死之前還要怒瞪着他的行爲毫不在意。
畢竟——他自個早就習慣了。
“好了……”源一一邊收刀,一邊長出了一口氣,“小琳他們現在去哪了呢……”
源一將目光投向琳他們剛纔離開的方向。
然而——就在源一正打算拔足去追琳他們時,突然聽到自個的身後傳來一串由遠及近的緩慢腳步聲。
循聲望去,出現在源一眼簾的人影讓源一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
“炎魔……?”
“源一,我說得沒錯吧?只要見到你,就準沒什麼好事。我只不過是離開不知火裡半天的時間而已,不知火裡就被你折騰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這道自源一的後方靠近、緩步朝源一走來的人影,正是炎魔。
頭上戴着一副像是新買來的斗笠的炎魔,走到距離源一有近10步之遙的地方便停下了腳步。
炎魔於今日凌晨跟他所說的那些話,源一仍言猶在耳。
皺着眉頭,上下打量了炎魔好一會後,源一沉聲問道:
“……你回來做什麼?你不是說你已經不打算再做不知火裡的炎魔,不再搭理不知火裡的任何事情嗎?”
源一的語氣中帶着些許不解。
不明白炎魔事到如今,又回來做什麼。
“是啊……”
炎魔面無表情,語氣很輕。
“我的確是這麼跟你說過……”
“而實質上,我也確實這麼做了。”
“剛纔,我已經買好了所有遠行用的物品,買好了路上吃的乾糧,並且也切切實實地走在了離開江戶的路上。”
“我是……真的很想就這麼徹底離開不知火裡的……”
“但是啊……”
炎魔緩緩把頭垂下。
他頭頂那頂斗笠的寬大笠沿將他的臉遮住,讓源一看不清他現在是什麼表情。
“源一……你能看見嗎?”
“看見……糾纏在我身上的那些幽魂……”
“上一代的炎魔、曾經的夥伴們,他們那張對我充滿期望地臉,不斷地在我的腦海中出現。”
“我對他們所做過的‘振興不知火裡’的承諾,也一遍接一遍地在腦海中迴響。”
“我……不想記起這些。”
“但我越是想讓我自個不要去想起這些,這些記憶反而更加頻繁地出現……”
“在回過神來的時候……”
炎魔把頭重新擡起。
“我就已經回到這裡了……”
炎魔的臉已經不再像剛纔那樣面無表情,而是露出了充滿苦澀的神色。
但在這充滿苦澀的表情中,炎魔的眼中漸漸綻放出名爲“堅定”的光芒。
炎魔擡起手,一邊解開頭上的斗笠,一邊接着說道。
“振興不知火裡,是上代炎魔……不,是我們不知火裡一直以來的夙願。”
“我果然……沒有辦法徹底地棄這延續了200年的夙願於不顧啊……”
炎魔苦笑着。
笑容中帶着摒棄一切、看透一切的淡然。
“我不知道、也不太想知道你這次又是爲何來找我不知火裡的麻煩。”
“我只需要知道你現在是我不知火裡的敵人就夠了。”
“拔刀吧,源一。”
炎魔一把甩飛手中的斗笠,擡起手,按住左腰間的忍刀刀柄,將自個的忍刀一寸寸拔出的同時,一字一頓地朝源一宣佈道:
“我要把不知火裡從黃泉拉回來!”
“……你拉不回來的。”源一的語氣很平靜,“忍者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那我就拉給你看!!”炎魔掏出一枚黑色的藥丸,然後將其一口吞下。
“……看來,炎魔真的回來了呢。”源一嘴角一扯,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淺笑,然後擡起雙手,再次將腰間的陽神與炎融拔出。
在源一拔刀出鞘的同時,他的胸膛開始以一種特殊的節奏上下起伏着。
道道奇特的光芒開始自源一的眼瞳中迸射而出。
在源一進入“無我境界”後,炎魔的肌膚也漸漸變爲了暗紅色,開始有薄薄的、如蒸汽般的氣體自肌膚冒出。
“來吧……劍聖!”
“放馬過來!炎魔!”
炎魔率先出招。
他將忍刀的刀尖對準源一,刀尖直直地襲向源一肩頭。
源一向後退開,將這劍化向一旁,然後揮動右手的陽神向炎魔斬去。
炎魔也輕靈往後邊跳躍,閃開了源一的這一劍。
接着炎魔揚劍手持八雙,朝源一大步奔去時。
這一次,面對朝他攻來的炎魔,源一併沒有閃躲或防禦,而是將陽神與炎融的刀尖放低,改採下段劍勢,向炎魔迎去。
兩人錯身而過。
就在交錯的一瞬間,雙方身體彷彿緊緊貼合。源一手中長劍劃出兩道白光。
兩人錯開,一蓬血霧自炎魔的身上噴出。
源一於剛纔成功在炎魔的胸口留下了一條大口子。
垂眸望了一眼自個胸口處的這條大口子後,炎魔的臉上浮現出些許的錯愕與無奈。
僅憑剛纔源一斬在他胸口的這一刀,炎魔就看出來了——他應該不是源一的對手了。
——源一……爲什麼你都到了這個年紀了,卻還是這麼地厲害?
炎魔咬緊牙關。
儘管自知自己不可能打敗源一了,但還是強忍住胸膛處傳來的刺痛,扭身再與源一廝殺作一團。
源一的陽神和炎融,跟炎魔的忍刀在半空中不斷碰撞。
刀刃與刀刃摩擦所迸現出來的火花反覆照亮源一和炎魔兩個老頭子的臉,照亮他們花白的頭髮與鬍鬚。
明明二人都已是白髮蒼蒼,二人都正處於絕大部分人連走路都走不快了的年紀,但卻能用着敏捷至極的動作,打出足以讓所有的年輕人感到汗顏的激烈戰鬥。
炎魔將他畢生所學,都用在了這一戰。
而源一也繃緊了身上的每一條神經,化解着炎魔的每一道攻擊,並展開遠比炎魔的攻擊要犀利得多的還擊。
進了“夜叉境地”的炎魔很強——這毋庸置疑。
但面對進了“無我境界”的源一,炎魔還是被其壓制住了。
儘管炎魔也還是有成功在源一身上砍出了一些傷,但他身上多出新傷的速度,要遠遠快過自己在源一身上弄出傷勢的速度。
隨着戰鬥的逐漸激烈,越來越多的疑惑也開始自炎魔的心底裡浮現。
他總覺得源一的身上一直有着種違和感。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違和感。
不知爲何,炎魔就是覺得身前的源一怪怪的。
但也說不上來哪裡怪……
……
……
二人再次相錯而過。
陽神的刀光劃過炎魔的側腹,炎魔一肩撞向地面。
高強度的戰鬥,以及大量的失血,已經讓炎魔感到有些頭暈,以及意識恍惚。
但在倒地後,他還是咬緊了牙關,再次迅速地站起了神。
然而剛站起身,炎魔便被眼前的景象給驚得瞳孔一縮
“源一……?”
在重新爬起來、將視線重新鎖定在了源一身上時,有那麼一瞬間,炎魔看到源一變成年輕時的模樣了。
頭髮烏黑、皮膚緊緻、身上的每一塊皮肉彷彿都充滿了活力。
炎魔擡起手用力揉了揉雙眼,睜開雙目再朝源一看去時,源一變回了現在這副白髮蒼蒼的模樣。
炎魔怔怔地看着身前的源一。
沒有再像之前那樣迫不及待地對源一發動進攻。
“怎麼了?”源一問,“幹什麼這樣看着我?”
“……呵……呵呵。”炎魔在沉默了片刻後,發出低低的笑,正望着炎魔的雙眼眼瞳中,緩緩浮現出複雜之色,“我從剛纔開始,就一直疑惑着。”
“疑惑着爲什麼源一你都這麼大年紀了,卻還能這麼地強。”
“連我都因體力衰弱而沒法再像以前那樣使用雙刀,不得不只用一柄忍刀,而你卻仍舊能像個年輕人一樣自由地揮舞着你的陽神與炎融。”
“直到剛纔,我終於知道答案了……”
炎魔直直地看着源一的雙眼。
“源一……你的肉體雖然衰老了,但你眼中的光芒從未衰弱過。”
“你眼中的光芒,和年輕時一模一樣……沒有發生過半點變化。”
“源一,爲什麼你眼中的光芒不會衰弱?”
炎魔的語氣中帶着幾分急切。
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一般。
直到剛剛,炎魔終於知道自己從源一身上感受到的那股違和感是怎麼回事了——現在的源一和年輕時的源一,不論是在氣質、眼神上,還是在其他的什麼方面上,都與年輕時一模一樣。
除了肉體變得衰老了之外,其餘的一切都和年輕時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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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炎魔纔會從源一的身上感受到那種怪異的違和感。
也正因如此,纔會在剛纔的一片恍惚中,將源一看成了年輕時的模樣。
源一平靜地望着正一臉急切地看着他的炎魔。
“我熱愛劍術的心從未衰老過。”
源一靜靜地說。
“眼中的光芒,自然也不會衰弱。”
“熱愛劍術的……心?”炎魔一臉迷茫。
“那似乎也是51年前的事情了吧。”
源一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追憶之色。
“我並沒有出身自什麼劍術世家,也並沒有從小就開始練習什麼劍術。”
“直到13歲之前,我其實都沒有碰過劍。”
“13歲之前的我,對劍和劍術毫無興趣,也絲毫沒有想要學劍的想法,每天只一個勁地玩耍,無所事事地度日。”
“直到13歲那一年,我在偶然間見到了一個女孩。”
“那女孩是某個教授無外流劍術的劍館的館主的女兒。”
“那女孩很漂亮,腳也很好看,僅一眼我就喜歡上了那個女孩。”
“爲了能接近這女孩,我決定進這座劍館,學習我之前從沒感興趣過的劍術。”
“爲了能多見見館主的女兒,我每天都往劍館那裡跑。”
“我那個時候純粹是爲了館主的女兒纔去劍館學劍。”
“只可惜啊,我和館主的女兒最終還是沒有任何的結果。”
“在我加入劍館1年後,館主的女兒便被館主他許配給某個有錢有勢的武士了。”
“在館主的女兒嫁給他人後,劍館裡面再也見不到她的身影。”
“不過——雖然館主的女兒已經不在了,但我並沒有因此而不再去劍館了。”
“我仍舊是每天都有去劍館,繼續修習着劍術。”
“本來對劍術毫無興趣的我,在因劍館的女兒而加入劍館練劍後,開始漸漸喜歡上了劍,喜歡上了劍術。”
“原本是爲了館主的女兒而揮劍的我,漸漸轉變爲了爲自己而揮劍。”
“即使已經沒有辦法再在劍館裡看到館主女兒的身影、即使發生再多比這還令人痛苦的事情,我都想繼續揮劍。”
“雖然我現在已是垂垂老矣的老人,但我對劍的熱愛,從來沒有消減過。”
說到這,淡淡的笑意開始自源一的臉上浮現。
“只要腰間還有劍,我那衰弱的心臟就能繼續有力地跳動,蒼老的皮囊下,血液將一直如燎原烈火般燃燒。”
炎魔是在呆愣中,聽到了最後。
“……原來是這樣啊。”
苦澀之色攀上炎魔的眼瞳、臉頰。
“源一,你一直沒有衰老過。”
“而我……早就老得不成樣子了啊。”
說罷,炎魔將手中的忍刀緩緩提起。
隨着忍刀的提起,炎魔臉上的苦澀緩緩消散,被堅定之色所取代。
“來吧,源一。”
“受了這麼多傷,我也快沒力氣了。”
“在接下來的這一招——分出勝負吧!”
“好!”源一重新擺好了無我二刀流的架勢。
源一的刀尖對準炎魔。
而炎魔的刀尖也對準了源一。
二人僅對峙了片刻,便像是提前約定好了一般,如離弦之箭般朝彼此激射而去。
在即將相錯而過時,二人同時發動了攻擊。
在那流光瞬息之間,源一左手的炎融以左下段的架勢往上揮劍。
震得源一手掌發麻的震感傳遍源一的整個左手掌。
與炎魔錯身而過後,源一接着踏步向前,猛然回身,握持右手的陽神以右下段架勢再度往上揮劍。
刀刃砍入肉體的手感相當充足。
源一的第一劍將炎魔朝他劈來的刀彈開。
第二劍則深深沒入炎魔身軀。
源一的這2刀,就像貼近地面飛行,接着一飛沖天的兩隻飛燕。
沒入炎魔身軀的這第2刀直接命中了炎魔的要害,誇張的血霧自傷口處噴出。
“咳……咳咳……”
炎魔劇烈咳嗽着,咳出一捧接一捧的血液以及內臟的碎片。
他本還試圖着站穩身子。
但這已經被重創的身體,很顯然已經沒法再維持站立。
在幾番掙扎過後,炎魔重重地仰躺在地。
“源一……又敗給你了嗎……”
仰躺在地的炎魔半睜着雙目,看着頂上那湛藍的天空。
“倒是意外的痛快啊……”
說罷,炎魔發出輕輕的笑聲。
又一次敗給了源一,但炎魔沒有感到任何的憤懣與不甘。
他已出盡了全力,使盡了他能使的所有招數,他所感到的只有久違的全力戰鬥所帶來的暢快,以及一種……不知如何用言語來形容的解脫感。
“……你其實根本就沒想過真的要將不知火裡從黃泉拉回來吧?”源一用無悲無喜的口吻朝炎魔說道,“你只不過是受不了內心那股執念對你的折磨,想要尋求解脫纔回了不知火裡。想給自己一個交代,也想給……那些一直對你寄予厚望的人一個交代。我說得對嗎?”
炎魔沒有回答源一的這個問題。
只……笑了笑。
炎魔開始看到如深淵般的黑暗自視野的四周出現,然後從四周向中間擴散,直至將他的整個視野覆蓋……
……
——炎魔……大人……?
炎魔有些錯愕地望着出現在他眼前的影像。
……
原本一片漆黑的視野突然冒出了幾束光亮。
這幾束光亮的光澤急速擴大、糅合,然後轉變爲了一幅畫面——躺在病榻上的上代炎魔側過臉看着他,擡起手朝他所在的方向伸出他那有些枯槁的手:“從今往後……你就是第12代炎魔。不知火裡……就交給你了啊……”
炎魔記得這個場景。
這是他……一直牢記着的場景。
在一片恍惚中,炎魔下意識地擡起了手,緊緊地握住了上代炎魔的手。
“炎魔大人,交給……”
……
“……我……吧……”
躺在地上、瞳孔已經開始擴散的炎魔,顫巍巍地舉起右手,向那湛藍的天空伸去。
右手掌的動作,像是要握住什麼東西一般。
啪。
維持着像是要握住什麼東西的動作的右手掉落回地。
殘存在炎魔眼瞳中的最後一絲生氣消散。
已經收刀回鞘的源一,靜靜地看着在一片恍惚中,突然對着天空伸出手、細語呢喃着什麼的炎魔。
“‘交給我吧’嗎……”源一緩步走去,然後單膝跪在了炎魔的屍體旁,低聲重複了一遍炎魔剛纔所呢喃的話。
用仍舊平靜的目光注視着炎魔好一會後,輕聲道:
“這句話……折磨了你一輩子呢……”
“直到臨死前的最後一刻,出現在你腦海裡的都是這句話……”
說罷,源一擡起手,輕輕蓋在炎魔的雙眼上。
“安息吧,一太郎。已經……不用再爲不知火裡的事情而煩惱了。”
源一將蓋在炎魔雙眼上的手掌向下輕輕一滑,將炎魔的雙眼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