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戶,江戶城,議事間。
老中鬆平定信,與4名若年寄:北川俊季、吉本雀右衛門、鬆平隆喜、鬆平君山——總計5人,於議事間內圍坐着。
鬆平定信一直不是那種喜歡講廢話的人。
在若年寄們都到齊後,鬆平定信便直接將一張信紙遞給他們,讓他們輪流傳閱。
4名若年寄們在一目十行地看完這張信紙上所寫的內容後,無不皺緊眉頭。
北川是最後一個閱覽這張信紙的人。
待北川將這封信紙放下後,眉頭緊得能將一隻蒼蠅給夾死的北川沉聲道:
“北方那邊的現狀……比現象中的還要惡劣呢。”
那張信紙是從遙遠的鬆前藩那快馬加鞭地傳回來的。
鬆前藩——位於日本最北方的藩國。
鬆前藩的總石高——也就是1年下來的糧食總產量只有1萬石,甚至還不及緒方的老家廣瀨藩。
緒方的老家廣瀨藩儘管也只是一個芝麻粒豆般大的小藩,但是廣瀨藩的總石高也有3萬石,足足是鬆前藩的3倍。
只不過——鬆前藩雖然並不是一個多麼富庶的強藩,但因其獨特的地理位置,讓它的地位並不比任何一個藩要差。
因爲是位於日本最北方的藩國,所以鬆前藩可以說是目前整個日本國的北大門。
如果露西亞國南下,或是蝦夷地的蝦夷們再發生暴動了,首先受到攻擊的就是鬆前藩。
自露西亞國近些年來往蝦夷地派出探險隊的頻率變得越發頻繁後,幕府開始往北方增派監視、防範露西亞國的軍隊。
截止到目前爲止,已有5000大軍集結於鬆前藩。
而剛纔若年寄們所閱覽的那封信,正是由目前正統率這5000大軍坐鎮鬆前藩、監視並防範着露西亞國的總大將——稻森雅也所寄出的。
稻森於今年春季被鬆平定信調離蝶島,調去鬆前藩坐鎮。
而稻森也也無愧鬆平定信的信任,這幾個月來,一直一絲不苟地踐行着自己的職責,密切監視着露西亞國的一切動向,並定時往江戶傳信,彙報北方的最新狀況。
“既然現在大家都看完了信上所寫的內容。”鬆平定信面無表情地說道,“那現在都來各抒己見吧。”
“大家覺得該如何處理蝦夷地現在的這一片亂象?”
稻森傳回來的這封最新的信件,裡面用十分簡短的語句講述了2件事。
第1件事:露西亞國派來蝦夷地的探險隊越來越多,截止到9月末,他們的斥候已發現有露西亞國的探險隊於鬆前藩的最北方邊境出沒。
第2件事:對盤踞於“紅月要塞”的蝦夷的招降又失敗了。
“想不到竟然已經有露西亞國的探險隊在鬆前藩的北方邊境出沒了……”平常總是以一副“和事佬”面貌示人的吉本難得陰沉着張臉,“這可真不是什麼好消息啊……”
“現在還只是派探險隊,再過幾年說不定就直接派軍隊過來了。”北川冷笑了幾聲,“露西亞人可不是什麼善茬,他們相當地好戰,而且對土地也相當地貪婪。”
“……要不要試着去和露西亞國談判?”坐在北川對面的鬆平隆喜遲疑道。
鬆平隆喜是4名若年寄中性子最弱的那一個。
這性格倒和北川相反,所以二人往往會提出完全不同的主張。
Www⊙ TTkan⊙ ℃o
果不其然——鬆平隆喜的話音剛落,北川便立即出聲道:
“我們現在該做的事情,不是去跟露西亞人談判,而是積極備戰。”
“強化北方的防禦。以備不時之需。”
“百年前,大洋彼岸的清國也是靠着戰場上的勝利,才成功與露西亞人簽訂了《尼布楚條約》,阻止了露西亞人的南下。”
“若是不將露西亞人打服了,就這麼幹巴巴地去跟人家談判,我可不認爲能起到什麼用處。”
北川的話音剛落,剛纔一直默不作聲的鬆平定信終於冷不丁地出聲道:
“我認同北川的觀點。”
“如果露西亞國是那種並不渴望土地的國家,百年前就不會和清國打起來了。”
“相比起去跟露西亞人談判,我們更應該去做的事情,是積極備戰,強化北方的防禦,謹防露西亞國的侵略。”
“只不過——”
鬆平定信突然話鋒一轉。
“相比起積極備戰、防範露西亞人,我認爲現在有一件事情更亟需我們立刻去做。”
鬆平定信此言一出,在場的所有若年寄紛紛表露出好奇之色。
在衆人都將好奇、疑惑的視線集中在鬆平定信身上後,鬆平定信一字一頓地說道:
“我們現在的當務之急,應該是將盤踞在‘紅月要塞’中的蝦夷徹底剿滅。”
在說剛纔的這句話時,鬆平定信的語氣一直都很冷靜。
明明剛剛所說的話語中,包含着“徹底剿滅”這種足以讓人不寒而慄的字詞。
毫無意外的——在鬆平定信的話音落下後,以北川爲首的4名若年寄紛紛臉色一變。
“老中大人。”北川沉聲道,“您的意思是……要對‘紅月要塞’用兵嗎?”
“你們剛纔不是都看了那封稻森最新傳回來的信件了嗎?”鬆平定信的語氣仍舊無悲無喜,“‘紅月要塞’的蝦夷們又拒絕我們的招降了。”
“這是第幾次拒絕了?”
“我已經……沒有任何耐心了啊。”
鬆平定信在調派稻森雅也坐鎮北方時,除了讓稻森負責監視露西亞人之外,也讓稻森負責對盤踞在“紅月要塞”的蝦夷進行招降。
就如鬆平定信剛纔所說的那樣,他的確已經記不得到底對“紅月要塞”的蝦夷們招降過多少次了。
除此之外,也如鬆平定信剛纔所說的另一句話那樣——他已經沒有耐心了。
盤踞於“紅月要塞”的蝦夷們的泯頑不靈,讓鬆平定信非常地不滿。
“‘紅月要塞’坐落於一塊兵家必爭之地上。”
鬆平定信接着道。
“在和露西亞國的關係越來越緊張的當下,我們不論如何都得掌控‘紅月要塞’才行。”
“既然‘紅月要塞’的蝦夷們遲遲不肯聽我們的號令,那我們也只能訴諸武力了。”
4名若年寄面面相覷。
最終,是北川率先開口道:
“……我支持老中大人的主張。”
北川一臉嚴肅。
“‘紅月要塞’所坐落的位置,實在是太重要了。”
“絕對不能讓它落於露西亞人的手中。”
“就算是用搶的,也要把‘紅月要塞’搶到手!”
“……老中大人。”鬆平隆喜在猶豫了一會後,緩緩道,“不可輕言兵事啊。”
“我也認同必須要把‘紅月要塞’掌控在手中。”
“但是我認爲現在還沒到必須要動用軍隊的地步。”
“更何況盤踞於‘紅月要塞’的蝦夷們擁有着火器,並且性情彪悍。”
“對他們用兵的話,就更得先三思了!”
“隆喜。我理解你的意思。”鬆平定信輕聲道。
因爲在場5個人中有3個人都姓鬆平,所以爲了方便稱呼,鬆平定信在鬆平隆喜和鬆平君山二人都在場時,都直呼二人的名字。
“我當然清楚‘紅月要塞’的蝦夷們並不好對付。”
“但我認爲這場仗還是非打不可。”
“我之所以想對‘紅月要塞’用兵,並不只是因爲想要趕在露西亞國對我們發動正式侵略我國之前搶下這塊兵家必爭之地而已。”
“我還有一個目的。”
“我想通過對‘紅月要塞’的征服,來震懾蝦夷地的那些仍心懷二心的蝦夷們。”
“諸位,你們應該都沒有忘記去年的‘庫那西利美那西之亂’吧?”
“當然不會忘。”鬆平定信的話音剛落,北川便立即接話道。
庫那西利美那西之亂——在去年,也就是在寬政元年於蝦夷地爆發的一場動亂。
大量蝦夷在庫那西利美那西發動動亂,反對幕府對他們的壓迫。
這場動亂爆發後,幕府也是花了一番力氣才終於鎮壓了下來。
“露西亞國近些年來所表現出來的對蝦夷地的覬覦,給我提了一個醒。”
鬆平定信輕聲道。
“我們一直以來,都只是在名義上統治着蝦夷地而已。”
“蝦夷地對我們來說,實質上和外國無異。”
“如果我們對蝦夷地的控制力能更強一些的話,就不至於讓露西亞國這樣肆無忌憚地對蝦夷地派出探險隊了。”
“我打算就於現在,正式開始對蝦夷地的開拓。”
“逐步增強對蝦夷地的控制。”
“若是要增強對蝦夷地的控制的話,就很有必要好好地震懾一下那些不願服從我們幕府的蝦夷了。”
“拿盤踞於‘紅月要塞’的那些泯頑不靈的蝦夷們開刀,就非常地合適。”
“只要我們以雷霆之勢殲滅‘紅月要塞’的蝦夷們,定能起到殺雞儆猴的效果。”
“讓其他的蝦夷看看不服從我們幕府是什麼樣的後果。”
4名若年寄認真地聽着。
然後紛紛做出不同的反應。
北川和鬆平君山輕輕地點了點頭。
吉本一臉茫然。
鬆平隆喜一臉凝重,不知在想些什麼。
“……老中大人。”鬆平隆喜沉默片刻後,問道,“那您認爲若要對‘紅月要塞’用兵的話,要出動多少人比較合適呢?”
鬆平定信豎起1根手指頭。
“1萬。”
鬆平定信此言一出,4名若年寄紛紛表露出不同的表情。
“1萬?”鬆平君山的反應最爲激動,“老中大人,請恕我直言,‘紅月要塞’的蝦夷們的總人數也不過千人而已!出動1萬大軍會不會太誇張了些?”
“出動1萬大軍的花費可不少啊!”
鬆平君山在成爲若年寄之前,做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勘定奉行。
所謂的勘定奉行,可以理解成專管財政的大臣。
可能正是因爲曾長時間做過勘定奉行的緣故吧,鬆平君山面對跟錢有關的政事往往會很激動。
“我知道。”鬆平定信的臉上仍舊沒有半點表情,“所以就讓陸奧、出羽兩地的諸藩……尤其是讓仙台藩和會津藩來爲我國北大門的安全多出點力吧。”
陸奧、出羽——離蝦夷地最近的兩個地區。往往統稱爲“奧羽地區”或“東北地區”
奧羽兩地共有藩國31個。
這31個藩國中,稱得上是雄藩的,只有2個:會津藩與仙台藩。
從紙面數據來看,實力最強勁的當屬總石高近63萬石的仙台藩。
但實質上,實力最強勁的其實是會津藩。
會津藩爲親藩大名,他們的藩主也姓“鬆平”,是幕府將軍的親族,專門負責防範奧羽地區的外樣大名們。
總石高雖然只有23萬石。但因爲民風等緣故,論軍事實力,能與會津藩相抗衡的藩國,遍觀日本全國也不出五指之數。
而且會津藩對幕府也是出了名的忠心耿耿。
會津藩的歷代藩主都是幕府的棟樑,而會津藩也因此被譽爲“幕府柱石”。
若是向會津藩傳令,要求他們協助出兵“紅月要塞”的話,會津藩的藩主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傾舉藩之力來協助幕府。
至於奧羽地區的另一個雄藩:仙台藩,它其實是外樣大名,也就是和幕府的關係並不怎麼密切的藩國。
仙台藩雖說是外樣大名,但在所有外樣大名中,它屬於較爲聽話的那種,和薩摩藩、長州藩那樣子的長年對幕府陽奉陰違的外樣大名截然不同。
若是向仙台藩的藩主傳令,要求他派兵助陣,他肯定不敢不從。
仙台藩總石高雖近63萬石,但軍事實力並不怎麼強。
不過以仙台藩的能力,湊出1、2000人的軍隊來助陣,應該也還是辦得到的。
“讓北方的這些藩國也一同出力的話,令目前駐紮於北方的軍勢上升爲1萬,應該也就不是什麼難事了吧?”
聽到鬆平定信這麼說,鬆平君山抿了抿嘴脣,不再多言。
讓會津、仙台爲首的藩國助陣,他們所派出的部隊自然都是由他們負責供給。
也就是說幕府可以盡情使用奧羽地區的大名們所派出的兵,且不用花一分錢。
所以的確就如鬆平定信剛纔所說的那樣,如果讓奧羽地區的大名們派兵助陣的話,在蝦夷地那邊集結1萬大軍,的確就不是什麼難事了。
“……老中大人。”說話的人又是鬆平隆喜,“出兵這種事情……干係重大,我覺得我們應該上報將軍大人,請將軍大人定奪才行。”
“當然。”鬆平定信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我也沒有想過要在今天一天之內,就定下對蝦夷地的攻伐。”
“我打算在今日下午就上報將軍大人。”
“請將軍大人提出他的想法,並讓將軍大人儘快定奪。”
……
……
10天后——
寬政二年(公元1790年),11月26日。
若是要前往出羽、陸奧兩地,最快捷的方法自然便是去走奧州街道。
所謂的奧州街道,便是以江戶爲起點,以陸奧的白川爲終點的交通要道。
對於緒方來說,是去出羽還是去陸奧,都沒有什麼所謂——反正這2個地方對他來說都是人生地不熟。
對阿町來說也是這般,在這兩地中,沒有半個認識的朋友。
既然這兩塊地方在緒方的眼裡都沒什麼兩樣,於是在臨行前,決定是前往出羽還是前往陸奧時,緒方毫不猶豫地選擇前往陸奧——前往陸奧有一條奧州街道可走,方便許多。
緒方的身體素質自不必說。
阿町雖然是女兒身,但也曾受過完整的忍術訓練。
儘管是同期忍者中吊車尾的存在,但怎麼說也是一名女忍,論身體素質,和一些武士相比也只強不差。
因爲二人都是那種身體素質很好的人,所以他們倆的腳程一點也不慢。
隨着二人的一路北上,氣候也越來越寒冷。
在出發後的第6天,他們二人便見到了雪。
越是往北走,雪便越多。
直至今日,二人腳下的雪已經厚到一腳踩下去,整個腳掌就能陷進去的程度。
在這北上的路途中,除了氣溫之外,緒方和阿町還感受到了一個十分明顯的變化。
那就是民風的變化。
奧羽地區是目前日本最不發達的地區之一。
經濟越是糟糕的地方,治安往往就越不好——在帶着阿町一起前往陸奧時,緒方十分深刻地感悟到:這句話雖然有些絕對,但其實還是有些道理的。
……
……
“喂!武士!”
一名渾身髒兮兮、留着個光頭的浪人拔刀在手,用囂張的語氣朝身前的緒方喊道。
“你這是在做武者修行嗎?你可真是奢侈啊!做武者修行竟然還帶着個女人!”
雖然在不斷北上後,天氣越來越冷,但在“生命力”的作用下,緒方的穿着仍舊很單薄。
僅僅只是在羽織下多穿了一件衣服,並換上了條更厚的圍巾,以及一雙能在雪地中行走的鹿皮靴子,並在頭上戴了一頂防雪的斗笠而已。
緒方將頭頂的斗笠稍稍往上推了推,移動視線,打量着攔在他身前的這幫人。
攔在他與阿町身前的這幫人,總計9人。
這9人無一例外都髒兮兮的,衣服不知多久沒洗過,身上的泥巴如果搓下來,感覺能搓成一個有小孩拳頭般大的泥球。
在無一例外都髒兮兮的同時,他們也無一例外都攜帶着武器。
這9人的腰間都佩着刀。
有的打刀、脅差俱在。
有的只有打刀。
有的則只有脅差。
“又是浪人啊……”站在緒方側後方的阿町用無奈的語氣嘟囔着。
她與緒方剛纔都正好端端地趕着路。
然後這9名浪人就突然從他們前方路邊的樹叢中跑了出來,攔住了他們倆的去路。
接着站在最前方的那名光頭浪人便開始嘲諷着帶着女人做武者修行的緒方。
“我並沒有在做武者修行。”緒方用平靜的語氣說道,“只是因爲一些事情,得和內子一起去陸奧而已。”
“你們該不會也是來搶錢的吧?”
“哦?你很瞭解嘛。”光頭浪人冷笑了幾聲,“不過我們現在除了錢之外,還想要一些別的東西。”
說罷,光頭浪人將視線轉到站在緒方身旁的阿町身上。眼中閃過幾分貪婪。
“本來我們只想要你們的錢的。”
“但現在仔細一看,你的妻子長得還蠻好看的嘛。”
“乖乖把你的錢和妻子留下!”
“不過你放心,我們不會把你的妻子搶走,也不會殺了你的妻子。”
“我們只借走幾天。”
“幾天後再還給你。”
靜靜聽完光頭浪人的這番話後,緒方發出一道無聲的輕嘆。
這種話……他最近聽了太多遍了。
緒方的右手握着根能幫助趕路的長木棍。
在他發出這道輕嘆後——
剎!
緒方猛地一揮手中的長木棍,在雪地上畫了一個以自己爲圓心的圓圈。
以光頭浪人爲首這9名浪人朝緒方投去疑惑的視線。
“喂!你在幹嘛?”光頭問。
“這是我的……攻擊範圍。”緒方將手中的長木棍扔到一旁,“我不會離開這個圓圈,也不會主動追殺你們。”
“但我的個人修養也並沒有好到會將自己的頭顱雙手獻給要對我和內子不利的人。”
“好了。你們選吧。”
“是要乖乖離開。”
“還是……踏進圓圈裡面?”
說罷,緒方緩緩地將身體重心壓低。
*******
*******
昨天的答辯還算順利!
等回到家時,已經太晚了所以今天只有5700字,我明天再想想辦法能不能多更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