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文老人靜靜的躺在牀上,回憶着他的一生。
他能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已經接近終點了。癌症晚期的痛苦,在長達半年多的折磨之後,他已經習慣了。三個月前止痛藥就沒有效果了。醫生在和他的家人們商量之後,給他注射過少量的嗎啡。
一開始他很抗拒,難道我一輩子清清白白的,臨死之前變成毒人?不過後來,在子女們的勸解下,他也看開了。
現在的他,已經懶得去想關於疾病的任何事了。
老人有一兒一女。在這半年裡,孩子們輪流照顧他,老人能明顯的感覺到,他們已經非常厭煩了。老人的妻子在三年前就先他而去,兩個孩子大學畢業之後都有了穩定的工作,結婚生子,現在最小的外孫女還在襁褓中,而最大的孫子已經上了大學,今年還帶着女朋友來看他,不錯的姑娘,他們是一對很幸福的情侶呢!
馬文老人的遺囑,早在首次查出癌症之後就悄悄立下了,存款和房子,還有一輛破車都留給孩子們。
這個世界,老人已經沒有牽掛的東西了。
就這樣吧!老人回憶他這一生,平平淡淡的,一直沒什麼太大的波折,像正常人一樣的長大,上學,然後畢業正好遇到越戰爆發,他還去保護了祖國,當然,是當後勤兵。
退伍之後回國,在通用汽車公司找了個不錯工作,遇到妻子瑪莎,哦,那時候的她是多麼的美麗啊!
能和她一切,生兒養女,攜手老去。還能要求更多麼?老人不會奢望更多。
多少老夥計們還沒活到我這個歲數呢!老人安詳而知足的躺在牀上,臉上浮現起一個燦爛的微笑,眼角皺成了一朵燦爛的花。
馬文老人靜靜的躺在牀上,他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快速的流逝。在最後的時刻,他還有些期待,死後會是什麼樣呢?歸死神?還是歸上帝?
不,肯定不歸上帝。老人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他從很多年前就拒絕教徒的傳教了。
這時候,通過餘光,老人看到旁邊的牀上坐起來一個高瘦的身影,他爬起來,摁亮了病房裡的日光燈。
刺眼的白光讓老人很難受,然而,他已經實在太虛弱了,甚至連擡起手來遮住臉都做不到,他只好微微眯眼。
他聽到了輕輕的腳步聲,然後,房頂照下來的光線被一個身影擋住,過了一會兒,他纔看清這個人。
啊!原來是昨天晚上送進來的那個,出車禍的孩子。真好,他還這麼年輕,我像他這麼大的時候...幹什麼來着?老人頭有些暈,他的記憶模糊了。
男孩的頭擋住了光源,臉上的表情因爲背光而有些模糊不清。
他伸出手,輕輕的拂過老人的額頭,幫他整理好頭髮。馬文老人看着他,不知道他想幹什麼。
“你快要死了,你知道的。”青年用肯定的語氣說道。
老人終於看清了他臉上的表情,他不禁嚇了一跳。那麼的冷漠無情,彷彿雲端上的諸神,憐憫的看着塵土中的世人。
“馬文.卡拜斯,你馬上要死了。”男孩重複了一遍。“你還有什麼願望麼?”男孩的眼睛裡發着詭異的紅光。
老人沒有注意到男孩的怪異,在老人看來,這個年輕人看起來是如此的聖潔,彷彿行走在人間的聖靈,讓人不自覺的相信他。
“...你是...天使嗎?”老人艱難的張開嘴,用艱澀的聲音說到。
這個男孩當然就是盧克。他從下午開始就一直看着老人頭上的時鐘,滴滴答答,時針緩慢而堅定的,眼看就要走到終點。於是他決定,這位馬文老人,就是他的第一個目標。
“我並不是。”盧克並不意外老人的反應,此時,他正根據《陰魂煉魂法》裡的說法,全力催動巫師眼。
盧克眼裡的紅光並不是幻覺。不過凡人是看不見的。他們只會對【巫師眼】的主人有好感,並且不自覺的相信他說的任何東西。
然而,如果目標是靈魂,或者瀕死的人的話,這效果就會變的極爲強烈,甚至能讓他們無條件的相信施法的巫師。
而這也是實施“煉魂”的前提。
靈魂,是一個人所有記憶和感情的集合,是生命之間不同的唯一憑證。
每個靈魂本身的強烈的感情,鮮活的記憶,都可以轉化爲強大的力量。
因此,除非是自願的,否則絕對不能用來煉魂。特別是,不能用欺騙的手段來取信於靈魂。
因爲在煉魂的時候,巫師和生魂之間的記憶是融合的。也就是說,巫師的謊言會在第一時間被靈魂發現。絕望的靈魂會將所有的感情和記憶,化作同歸於盡的攻擊!
或許,高級的巫師能生生抗住來自凡人靈魂的攻擊,然而,像盧克這樣的菜鳥,那就死定了。
“那...你...是來接我的麼?”老人的呼吸開始急促了,瞳孔也漸漸放大,失去了焦距。
“你有什麼願望麼?”盧克並沒有回答,他靜靜的看着老人,重複了一次之前的問題。
“我...我希望看到...我的戰友,我的兄弟,還有...她!我最愛的...瑪莎!”老人牀頭放着的儀器上,那條墨綠色的曲線的起伏漸漸衰弱,然而老人的胸口卻在激烈的起伏着。
老人始終用一種期待的表情看着盧克,甚至參雜着幾分虔誠,彷彿盧克,就是他的信仰。
“...”盧克默然,【巫師眼】中,老人頭上的時鐘的指針,正在一點一點,緩慢而堅定的向上走,最終,隨着一聲凡人聽不到的輕微的蜂鳴聲,那隻時針,走到了終點。
盧克俯下身,在老人的額頭上輕輕的吻了一下。他擡起頭來,雙眼直視着老人的雙眼。“馬文.卡拜斯,我以巫師的名義宣佈,你的願望會實現的。”
老人似乎聽到了他的話,又似乎沒有聽到。他眼角流下了一滴渾濁的淚水,臉上迸發出一個盧克有生以來所見過最燦爛的微笑。“謝謝你...”
隨後,老人牀頭的心跳檢測儀發出了一聲悠長的低鳴聲。
盧克靜靜的看着老人,臉上帶着漠然的表情。【巫師眼】中,一個全身由光點組成,內部充斥着灰白色煙霧的身影從老人身上浮了起來,他的面容和老人完全相同,但非常年輕,彷彿才20多歲,正是一個人最美好的年紀。
盧克漠然的催動【巫師眼】,這個靈魂彷彿受到磁石吸引的鐵釘一樣,徑直向盧克飛來,直接撞進了他的身體。隨後,盧克就陷入了一個幻境,他用馬文的視角,走馬燈一樣的看着他的一生。盧克臉上的表情似哭似笑,最後歸於平靜。最後,他輕輕的閉上眼睛,低聲嘆息了一聲。
“願你的願望都能實現...e'sa ons 以巫師的名義,輪迴吧!迷茫的人。”
盧克的手指在空氣中輕輕一劃。空氣中立刻出現了一個小小的空洞,幽深而黑暗,不知道有多長,也不知道通向何方。似乎有風從洞中吹出來,吹在人的身上,從靈魂到肉體的開始發冷,彷彿世間的一切屬於生靈的情緒都在慢慢消失。
盧克雙手抱在胸前,做出了一個類似祈禱,但又完全不同的手勢,然後伸出右手,指了指那個空洞。
那個年輕面孔的馬文老人彷彿得到指令一般,立刻順着他手指的方向,飛進了洞裡。隨後洞口詭異的收縮,消失在了空中。
做完這一切之後,盧克這纔好像耗盡了全身力氣一般,一屁股坐在了病牀上,大口大口的喘息起來。
頭痛欲裂,但身體卻像泡在熱水裡一樣,暖洋洋的很舒服。這種反差讓他苦惱的叫了一聲。
“見鬼,這是什麼情況?爲什麼不告訴我,煉魂之後會這麼疲勞?!”盧克暗暗咒罵着寫下那段功法的人,但隨即想起來,那人正是他的前世,罵他不等於是罵自己麼?
暗罵自己倒黴,現在的他,甚至擡不起一根手指。他只能坐在牀上,對着已經死去的馬文老人無所事事的發呆。
“哦!我的老天啊,這是怎麼了!”過了五分鐘,或者是十分鐘,一個護士打開門走了進來。
她看了看房間裡的情況,先是驚叫一聲,隨後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她走到老人牀前,檢查了下儀器,然後摸了摸老人的脖子。最終,她嘆了一口氣,拉起被子,遮住了老人的臉。
隨後她轉過身來,看着盧克。用一種溫和卻麻木的語氣說道:“年輕人,別害怕。這一切都是正常的,我們每個人都有這麼一天,不是麼?”她拍了拍盧克的肩膀。“出來吧,我幫你換個房間。”
經過休息,盧克終於能勉強挪動身體了。他點點頭,緩慢的起身,一點點的挪到門外。護士不以爲意,她認爲盧克是被老人的死刺激到了。她在醫院工作太久了,早就見慣了出生和死亡,對這些,她已經看淡了。
不過她仍然知道,第一次直面死亡的人,會是一副什麼樣子。畢竟,每年都有醫學院的學生來這個醫院實習,他們一次又一次的在她面前演示各種各樣的反應。在她看來,盧克僅僅是不說話而已,已經超過了絕大多數人了。
她簡單收拾了下,就跟在盧克後面走出了病房門。
一邊招呼其他趕過來的護士,讓她們負責通知老人的子女們,一邊幾步上前,從後面扶住了盧克。
兩人就這麼沉默的走到護士臺,在護士給他安排換房間的時候,盧克一直不發一言的坐在椅子上,頭深深的埋在手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