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清楚嫣嫣說的那一句話後,我幾乎以爲她是在跟我開玩笑。
今天早上小沫穿着新裙子。笑顏如花的在我面前轉圈的模樣。還歷歷在目,等了三年的男人終於要回來了。她身上的那份喜悅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像是粘稠的糖漿一樣,連我這個旁人都能感覺到一股甜蜜。
這樣滿心雀躍的小沫,怎麼可能會跳樓?
可是嫣嫣臉上的蒼白和驚恐不是演的出來的,她的雙眼無助的望着我。都快流出眼淚了,“臨夏。你跟小沫關係最好了,你快上去勸勸她。別讓她做傻事。我這就去找莉姐,讓她也想想辦法。”
嫣嫣說完,就一股腦的跑了出去,她腳下穿的還是一雙塑料拖鞋。跟着她走遠的身影啪嗒啪嗒的響着。
我壓抑着狂亂的心跳,三步並作兩步的往頂樓走。
這棟出租屋一共就五層,三樓住的是莉姐和我們這些小姐。四樓和五樓住的是那羣站街拉客的一樓一鳳,五樓上面是一個天台。放着一些大的晾衣架,我們偶爾要曬牀單被子之類的纔會上去。
我一口氣衝到五樓,剛一走出去。就看到了好些人圍在那裡。一邊站着的是我們會所裡的小姐,丹丹、倩倩、菲菲她們都在,都是跟莉姐租房子住的,另一邊是幾個上來看好戲的野雞。
我心急,衝過人羣就想往前面走,丹丹卻將我拉住:“你先別過去,萬一嚇到她就不好了。”
一個急剎車,我踉蹌了一下才站穩,然後看到丹丹嘴脣抿得緊緊地,目光直直的往前看着,我順着丹丹的視線望過去,看到讓人心驚的一幕。
小沫就坐在天台的水泥牆上,水泥牆不高,也就一米多,可是外面是五層樓的高度,要是掉下去,不死也殘廢了。她身上依舊是早上穿的那身白色連衣裙,腳上的涼鞋脫了倒在水泥牆的牆根處,她光着腳丫坐着,腳下空蕩蕩的一片。
我們這些看着的人都心驚肉跳的,小沫卻背對着我們坐在那兒,還一下一下的晃着腿,嘴裡似有似無的哼着不成曲調的小曲。
丹丹問我說:“你跟小沫不是一個房間的嘛,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她怎麼突然變成這樣了。”
倩倩也在一旁說着,“要不是我上來曬牀單的時候正好看見了,說不定她掉下去摔成肉餅了我們才知道。”
丹丹惱怒的拍了倩倩一下,緊皺着眉說:“你這個烏鴉嘴,你瞎說什麼呢,先想辦法把人勸回來再說。”
我心裡七上八下的,早上明明還開開心心出門去的人,怎麼不過才大半天,就變成這樣了。
“小沫。”我在後面,輕輕地喊了小沫的名字,就怕聲音大了會嚇到她。
小沫像是聽到了我的聲音,轉過頭來看我,好一會兒她的眼神才聚焦,看到了我,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臨夏,你來了啊,這兒的風好大,好涼快。”
小沫話音剛落,又是一股秋風襲來,她白色的裙襬飛舞在半空中,讓我想起秋天的落葉。
我強忍着心口的顫動,一步一步慢慢的往小沫的方向靠近:“小沫,我覺得好冷,我們下來回房間裡面去好不好?”
“不回去,房間裡太悶了,悶的我喘不過氣,所以我纔到這裡來吹吹風。”小沫說着,眯起了眼睛,迎着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我一邊靠近,一邊留心着小沫的表情,她像沒事人一樣的跟我說這話,但是曾經黑亮亮的那雙眸子,如今卻是灰濛濛的一片,沒有了任何的光亮。
像是……像是一個絕望到了深處,連眼淚也流不出來的人。
我走到距離小沫一兩米遠的時候,小沫的眉毛抖了抖,她說:“臨夏,不要再過來了。”
我馬上停下了靠近的腳步,我們都以爲小沫是瘋了,思緒論亂了,才說着一些奇怪的話,其實她心裡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在做什麼,我們想要做什麼。
“小沫,你不是去機場了,你見到人了嗎?”我小心翼翼的提起這件事,小沫的心結,一定是出在這件事情上。
“見到了,阿磊比我記憶中的更好看了。”說道“阿磊”這個名字,小沫如死灰般的眸子顫動了一下,嘴角勾了勾,露出一抹似有似無的笑。
小沫像是在笑,卻也像是再哭。
我猶豫着要不要繼續追問這個問題,垂下眼去的小沫,突然擡頭跟我說:“臨夏,我想抽根菸。”
“好好,我這就給你煙。”我連忙回頭去看丹丹她們,可是她們都是穿了睡裙上來的,身上啥都沒帶。
反而是站在一旁看好戲的那羣野雞裡,有一個燙着滿頭捲髮的女人走出來,遞了一根香菸給我,還是點燃的。
我說了聲謝謝,然後轉遞給小沫,“小沫,煙來了。”
小沫的手指被凍的有些僵硬,她顫抖着好不容易纔拿住了煙,然後低頭狠狠地抽了一口,煙氣猛地灌入的瞬間,她開始劇烈的咳嗽。
小沫瘦削的身體在水泥牆上抖動着,嚇得我們提心吊膽的,菲菲膽子小,都嚇得叫了出來。我的腳挪了挪,猶豫着要不要這個時候衝上去抱住小沫,一鼓作氣的把她拖下來——
可是小沫察覺的比我的動作更快,一下子就制止了我:“臨夏,你別動!”
小沫咳了好一會兒才順了氣,我看到她咳的眼淚都出來了,她看着我,透明的淚水從她的眼瞼處滑落。
小沫顫抖着雙脣跟我說:“臨夏,我不恨阿磊,可是沒有了阿磊,我活下去的意義已經沒有了。”
那是我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一幕,小沫那種絕望到心死的眼神,像冷劍一樣狠狠地將我的心貫穿。
我感覺到了什麼,已經邁開了腳步飛撲過去,可是我還是不如小沫快,她看着我笑着,然後身子微微的往前斜過去。
丹丹她們捂着嘴在我身後尖叫着,我的身子衝了過去,手臂重重的摩擦過水泥牆,手指瘋狂的想抓住小沫,可是微涼的空氣中,我只觸碰到了小沫的裙襬。
她……她就這樣摔了下去。
她真的如她的名字一樣,小沫小沫,像陽光下的泡沫,只是一剎那的花火,一觸就破。
“小沫!”我趴在水泥牆上,大聲尖叫着,迴應我的是小沫掉在地上的那聲巨響。
我顫抖着腿,跌跌撞撞的往樓下衝,看到小沫渾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她身上的那件白色連衣裙,都被血染紅了……
莉姐在這個時候回來了,警察和120救護車也到了,莉姐是我們這羣人裡最冷靜的,她讓丹丹陪着我上了救護車一起去醫院。
***
小沫被送進了醫院的急診室,然後又很快轉到了手術室。
我坐在醫院的走廊裡,手術室的紅燈亮着,像沾染在小沫裙子上的新紅血液一樣,刺目的讓我紅了眼。
丹丹一直抱着我,我們只是在會所裡說過幾句話,但是此刻的我們相互依靠着。
“你別太擔心了,小沫不是沒福氣的人,她不會有事的。”丹丹安慰着我,可是她明明自己也控制不住的哭了出來。
我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有什麼黏糊糊的東西糊在了我的臉上,擡着手看,才發現是血。
是我在天台上,撲過去想拉住小沫的時候,手臂擦過了粗糙的水泥牆,磨破了好大一塊皮,鮮紅的血順着我的手肘往下流,連手掌上都沾到了。
丹丹抓着我去了醫療室,讓護士小姐清理了傷口,簡單的包紮了一下。
等我們再回來的時候,有個醫生抓着一份文件過來找我和丹丹。
他問我們說:“你們是林沫然的家屬嗎?由於病人的情況比較特殊,這一份意願書必須先簽名,然後這是付費單,交了錢才能做後續的手術。”
醫生的話一下就把我和丹丹僵在了原地,小沫真實的家庭情況我們誰也不清楚,她從來沒有說起過家裡人,就算這份意願書我們代爲簽字了,可是看着付費單上的天文數字,又怎麼可能是我們付的出來的。
我和丹丹面面相覷,醫生大概也看出了我們的難處,他繼續說:“如果你們付不出手術費,醫院的責任只能做到基本搶救,像你朋友這樣的情況……”
醫生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是他對着我們搖了搖頭。
醫生走後,我和丹丹站在走廊上,兩個人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好一會兒後,丹丹才拉拉我說:“臨夏,算了,這都是命裡註定的,這麼一大筆手術費,我們怎麼可能付的出來。反正我們做小姐的就是命賤,還是祈禱小沫來生投胎投個好人家吧。”
我咬着牙,久久都沒說話。
我的腦海裡浮現着跟小沫相處的點點滴滴,曾經那麼鮮活的人,現在居然說沒了就沒了。
丹丹讓我認命,但是我不信這個命,我相信小沫是可以被救的。
我的手摸進了褲子口袋裡,將一樣東西握緊在掌心裡。
那是陸南留給我的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