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德牽着馬,跟着宋軍,走在崎嶇的山路中。
六月熾熱的陽光,炙烤着大地。
所以,大軍的行軍速度很慢,一天只能走三十里。
但,聽說走完這一段山路,就可以走水路了。
到時候會輕鬆很多。
“這北朝疆域,果是極大啊!”李太德在心中感嘆着。
過去,他也只是聽人說過,北朝廣大,人口繁多,富裕但不強。
但現在……
李太德只想質問一下,那些說北朝不強的人。
真要北兵,在江北組建起水師,並打過富良江。
隨着這些人被贖回,他們被宋軍軍醫救治的事情,也在升龍府中傳開。
至於什麼後患?
誰管得了?
“崇賢候可想清楚了?”燕辰悄悄的將手放到了自己腰間的佩劍劍鞘上。
交趾兵馬的潰兵速度,怕是會超出想象。
士氣已經崩掉了。
這也是,如今交趾人這麼爽快的願意交割第一批貢米的緣故。
他和統帥的軍醫隊,在戰場上,救活了無數人。
“嗯?”燕辰瞪大了眼睛。
他回過頭去,看到了穿着紫袍公服的宋國大將燕辰的身影。
這種事情,戰場上多了去了。
今天死和明天死,是不同的概念。
也是統帥這次南征的北兵御龍直的指揮使。
交趾守軍,現在還能守禦富良江,只有一個原因——北兵沒有打過富良江。
李太德根本不信。
此人是宋國殿帥燕達,也就是十餘年前郭逵南征時的先鋒大將之子。
花錢買平安!
所有封建王朝統治者的第一選擇。
同時,此人的名聲,現在整個交趾都是威名赫赫。
根本沒有人敢對抗‘有菩薩顯聖’的北兵。
都是誇大之詞,以訛傳訛的謊言。
議和後,這些貴族經過審理後,被認爲沒有參與到當年李常傑屠城的事情裡的,就被允許讓他們的家人贖回。
剩下的都是廣西兵馬和土司出的兵馬。
雖然那只是一柄禮儀性的佩劍,實戰價值幾乎沒有。
相信他們,還不如信漢光武帝能召喚隕石呢!
十之八九,只是潰兵們在大敗後,自我意識出現的幻覺。
但,交趾國中還是被這些傳言所震懾。
戰力強的誇張!
不然爲什麼,現在大部分和尚、道士,都得會醫術很多高僧名士,甚至本身就是名醫?
因爲……
這也叫不強?
北兵從汴京出發,轉戰數千裡,依然將交趾吊起來打。
“燕將軍。”李太德立刻躬身行禮,在這個他心裡面清楚,只是大使臣階的北朝武將面前畢恭畢敬:“未知將軍有何吩咐?”
正想着這些的時候,李太德就感覺到自己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崇賢候請留步。”
換而言之,一萬不到的北兵,帶着一幫土司叛軍,徹底擊潰並圍殲了大越數萬百戰之師,徵斬、俘虜大將數十員。
其中包括了大量交趾貴族。
而且,據說這次南下的北兵,不過萬人。
他剛剛得到了來自汴京的官家密旨。
更誇張的是,很多潰兵跑回去後,都說什麼‘北兵軍中有雷公電母,能發雷霆,口粲閃電’云云。
連太尉李常傑這樣的軍神也被生擒!
北兵太可怕了!
對能救人性命的人,人們總是會尊重的。
“不愧上國天朝地大物博!”
甚至還有人言之鑿鑿,說什麼‘見北兵陣中菩薩顯聖,一擊而象兵皆爲齏粉’。
“崇賢候客氣了!”燕辰笑了笑還了一禮,問道:“某來是想問一問崇賢候:入我朝以來,崇賢候有何感覺?”
但也是可以殺人的。
李太德一個激靈,當即改口:“不……不……”
“中國風光,壯闊秀美,臣此生能見,死無憾矣!”說着他就強行擠出了一滴眼淚。
服個軟而已,不是多難的事情。
自古以來,周遭小國,在遇到中原強權的時候伏低做小,恭順臣服,回頭自己關起門,稱帝、僭越的事情還少嗎?
上一個割據交趾的趙佗,不就是這麼幹的嗎?
“中國?”燕辰殺氣騰騰的用着凌冽的語氣質問:“崇賢候想仔細了?”
“是……是……”李太德的大腦飛速運轉起來:“是聖朝!”
“不瞞將軍,某見聖朝山水秀美至此,感佩至極,願老死聖朝……”
他可太怕了。
就怕這個宋國大將,真的給他一劍,回頭對上面報一個:失足跌落而死。
草草的給他卷一條席子,就地埋了。
他敢發誓,這樣的事情一旦發生,那麼他那位親愛的哥哥李乾德絕對不會糾纏於此。
甚至會興高采烈的上表謝罪。
順手,將他的兒子,收繼到其膝下。
然後就會當做沒有他這個人。
他李太德,就等於不存在。
燕辰緊緊的盯着自己面前的這個交趾王的弟弟。
看着他被嚇得瑟瑟發抖的樣子。
等了好久,燕辰才展露出笑容來,伸手扶住已經被嚇得就要跪下來的這個交趾王弟。
“崇賢候能有如此認知,實乃是天下之幸!也是崇賢候之幸!更是交趾之幸!”
李太德嚥了咽口水,感受着這個宋國大將那雙滿是老繭的手大手,他整個人彷彿虛脫了一樣,只能說道:“將軍所言甚是!”
人爲刀俎我爲魚肉!
除了低頭服軟,他還有別的選擇嗎?
沒有的!
他連狠話也不敢放,更不敢表現出絲毫的不服氣。
因爲,宋人在這方面的氣量是很狹隘的。
除了吳越錢氏,素來恭順,被宋趙立爲典型,優容寬厚之外。
其他幾個亡國之君,在汴京可沒過什麼好日子。
燕辰笑眯眯的看着這個交趾王弟,對他道:“崇賢候只要不忘今日,必得始終!”
“是……是……是……將軍說得對。”李太德連連點頭。
“這不是我說的。”燕辰忽然神色嚴肅起來,面朝汴京方向,拱手道:“此乃當今天子德音!”
李太德頓時汗流浹背,知道自己剛剛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連忙跪下來,向着汴京方向磕頭:“官家聖德,臣,李太德誓死感激,永世難忘!”
燕辰微笑着上前,將他扶起來:“設使交趾皆如足下,何至於此?”
“只要恭順我朝,自可保境安民,得享太平啊。”他語重心長,又意有所指。
但對李太德的話,燕辰是一個字也不信的。
因爲這傢伙的演技,糟糕的很!
比起燕辰在朝時,遇到的那些大臣來說,太差勁了!
旁的不說,當初,韓縝陛辭,燕辰奉詔送行的時候,韓縝在汴京城門口那可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不時的對着永裕陵磕頭,又面向着皇城方向流淚,這才依依不捨的出京。
搞得好像他韓玉汝對先帝和當今,有多麼深的感情似的。
但,人家一出汴京,到了下個驛站就開始招妓飲酒了……
不過無所謂,今天這次,只是他奉詔做的一次服從性測試而已。
只是看看這個人的秉性如何而已。
現在,他可以回去回稟官家了。
此人……
怯而無謀,懦而無勇,至多守戶之犬。
這既是方纔問話後的判斷,也是這些時日以來的觀察。 ……
白馬渡。
載着遼使的船舶,緩緩靠岸。
刑恕帶着的人馬,立刻迎了上去。
在禮樂鼓吹中,遼國使團成員,從船舶上魚貫而下。
當先之人,正是刑恕的老朋友——遼奉國軍節度使耶律琚。
不對……
他現在升官了!
在回國後,就被進拜爲大同軍節度使。
這可是五都級別的節度,哪怕是遙攝、虛領,也輕易不授人臣!
在遼國曆史上,每個得拜大同軍節度使的大臣,皆是天子宗親或者天子外戚。
他耶律琚,不過是五院部出身的宗室。
而耶律琚知道,他這個大同軍節度使,是拿什麼換來的?
每年十萬貫給駙馬都尉、國舅爺蕭特斡的孝敬換來的!
蕭特斡的胃口太大了。
大到耶律琚都在顫抖。
但他有辦法嗎?
在他答應拿南朝的錢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沒有退路了,只能硬着頭皮,一條路走到底!
稍有差池,就是闔族盡死!
可不要以爲,只有南朝纔有‘通遼’的死罪。
遼國,照樣有‘通宋’的大罪!
這樣想着,耶律琚就想起了,他養在南朝的那個‘李師師’。
心中頓時一暖。
若李師師能給他在這南朝生下一兒半女。
即使在遼國事發了,那他也不算絕後。
帶着這樣的想法,耶律琚到了刑恕面前,微微躬身,行了一禮,然後道“奉大遼皇帝陛下旨意,外臣前來貴國,爲賀貴國太皇太后聖節禮儀使!”
“同時,外臣也爲大遼皇太孫謝大宋皇帝陛下贈書使!來貴國拜謝貴國皇帝陛下贈書大遼皇太孫,並帶來大遼皇太孫致大宋皇帝陛下書信!”
刑恕微笑着頷首,禮拜之後,說道:“吾代吾朝太皇太后陛下及皇帝陛下,謝大遼皇帝陛下及皇太孫殿下……”
說話的時候,刑恕眼睛特意向着一個方向不斷瞥。
耶律琚秒懂,順着刑恕眼角的方向看過去,他看到了一輛馬車,車簾紗影朦朧,隱隱約約有着少女的身影。
耶律琚頓時露出會心的笑容來。
南朝的朋友們,果然很講義氣啊!
也是!
每年三百萬貫的宋遼交子貿易,得有多少人靠着這個買賣謀生?
他耶律琚和遼國使團在這上面討生活。
南朝的文臣武將,就清清白白?
笑話!
咱大哥別笑二弟,大宋、大遼,彼此彼此。
但耶律琚不會知道。
大宋這邊是很貪。
但,現在大宋的權貴們,貪的方向和他想象的不一樣。
當然,這也和大宋的城市商品經濟高度發達。
加上,趙煦引導的比較好,一直藉着刑恕的手,牢牢控制着訂單的方向,定點給單。
再加上,本身來說,宋遼貿易纔剛剛開始,還處於一個發展期,遼人的訂單又給的足。
以至於讓聰明人都還沒有來得及仔細思考,自己該如何從中獲取利益。
換而言之,沒有形成一個固定的漁利集團。
等於說,現在趙煦讓權貴賺錢,屬於是恩賜。
而不是一種限制、剝奪。
所以,上上下下都沒有意見。
這些條件缺一不可。
不然,情況就會完全不同。
信不信,趙煦在其中隨便做一點調整,都可能引來一堆怨言。
看着耶律琚那會心的笑容,刑恕趁機拉近了他和耶律琚的距離,低聲說出了他和耶律琚私下PY交易時的暗號:“劉兄……”
耶律琚一聽到這個稱呼,立刻豎起耳朵,知道買賣上門了。
他也正好想賺錢!
畢竟,他每年光是孝敬國舅爺那邊就得掏十萬貫出去!
這筆錢,是一個銅板都不能少的!
“在下想請劉兄幫個忙。”
“放心,這個忙不白幫……”
耶律琚立刻把腦袋湊了過去。
就聽到了刑恕的竊竊私語。
耶律琚眼珠子轉起來。
這個忙……幫倒是可以……幾句話罷了。
但是這個責任?
然後,他看到了刑恕對他伸出了一根手指:“若劉兄肯幫這個忙,在下的朋友們,願意爲劉夫人在汴京即將開售的‘汴京學府’之中,預備一套房子。”
“此房房主,將允許子女入讀明年秋後開學的汴京蒙學及汴京小學……”
“且汴京蒙學可直升汴京小學,而汴京小學學子,將得到開封府府學的直接考試資格……只要考試合格就可以入讀開封府府學!”
“不瞞劉兄,這房子沒有點實力的人,是買不到的!”
“在下的朋友也是花不少力氣,才內定了一套!”
這是事實!
現在,隨着前日,汴京新報上,忽然刊載了一個名曰‘汴京學府’的住宅銷售報道後,那個官家親自主持改造的靖安坊的房子的熱度,就已經引爆了整個汴京。
而且,正在向整個開封府以及京西、京東方向擴散。
無數地方形勢戶、大商賈、奢遮人家,都已經被驚動了。
他們正帶着數不清的金銀,涌入汴京。
沒辦法!
一個可以通過考試考入開封府府學的機會!
就問你眼不眼紅?
想不想要?
別說大宋的形勢戶、富商和奢遮人家了。
現在,就連耶律琚在聽說了這個消息後,也是忍不住的心臟跳動了一下,問道:“當真?”
“絕無欺瞞!”
“劉兄不信,可以自信查證!”
“在下也可以帶劉兄親自去看一看那‘汴京學府’外貼着的公文。”
“若一字虛言,在下情願賠劉兄一萬貫!”
耶律琚的心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哪怕他是遼人,是契丹人。
也是知道,在這南朝什麼最貴?
自是進士最貴!
南朝的真宗皇帝,有過名言——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當然,這裡面隱藏的潛臺詞就是——得考我家的進士。
而他也知道,在南朝什麼地方考進士最容易?
開封府府學!
自南朝立國,開始以科舉取士以來,開封府的進士錄取名額就冠絕天下。
自慶曆興學後,開封府府學出的進士數量,同樣冠絕天下。
而且,開封府的貢士錄取數量,同樣冠絕天下。
號稱是南朝進士的終南捷徑。
而他,很可能會在南朝有子嗣。
那他想不想,自己的子嗣,在這南朝也過上人上人的日子?
答案是肯定的。
所以,只是略加思索後,耶律琚就毫不猶豫的點頭:“大家都是朋友,就該互相幫忙!”
“何況,賤內得刑兄,以及各位朋友多次相助……區區小事,某應下了!”
現在我幫了大家,以後,我的兒女在這南朝,大家也得幫忙照顧啊!
至於上京城那邊?
反正,也不會知道。
就算知道了,他也有藉口可以推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