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紅的鬼血在花叢間流涌,厲鬼所化的花朵迅速的開始枯腐。
血液匯聚,形成涓涓溪流,將一朵朵枯萎的鬼花捲往,欲將這些鬼花拉入船艙底部。
武少春、丁大同再次齊齊出手。
鬼竈臺出現在旁側,竈內生出鬼火,鬼炊煙冉冉升起,在半空中分流,化爲菸絲垂墜而下,把一朵朵鬼花纏住。
丁大同臉上現出狠色,往脖子上一抹,一條染血的鬼巾再次出現在他手中。
他將鬼巾往地上一扔——血巾迅速被地面的血液染紅。
丁大同的臉色更差了,他的脖子在頃刻間變得很細,彷彿受到了重力勒纏,一大圈青黑色的可怕瘀傷出現在他脖頸處。
兩人的同時出手僅緩解了沈藝殊重組的速度。
禍級厲鬼與劫級的鬼物之間有天差地別的區別,但二人的舉動爲蒯滿周爭取了緩衝之機。
莊四娘子的長髮飛揚,緊接着‘嘩啦啦’的流水聲響起。
黃泉再現!
甲板的正中突然出現一條黃河,將詭異涌動的血液融入其中。
鬼血一涌入河流之內,隨即被鬼河中和。
只是劫級厲鬼的殺傷力遠比衆人想像的要強大許多。
血液雖說被黃泉融合,卻並沒有被徹底消化,反倒有玷污河水的趨勢。
只見莊四娘子的身軀上突然出現大塊大塊殷紅的斑塊。
厲鬼赤裸的雙足開始被血光染紅,連帶着小丫頭的腳底也現了血色。
血色迅速攀附而上,將她原本白色的裙襬也跟着染紅。
衆鬼相鬥,失去了陰差馬面的壓制,沈藝殊立即佔據上風。
……
孟婆反應過來自己惹了大禍,臉色微微一變。
只是此時可不是她後悔、道歉的時候,而是要想辦法將功折過。
孟婆深吸了一口氣,身上再次涌出血霧。
血霧慢慢凝聚,形成一輪紅月緩緩升空。
在紅月之下,隱藏於這個世間的另一幕可怕的異象突然映入衆人眼簾之中。
紅光開始照耀天地之間,甲板四處鬼血橫流。
破損的大船四處覆蓋了殘破不全的厲鬼,地面四處佈滿了深深淺淺的血色腳印。
船底下的江面被血染紅,一眼望去,這血紅的水面像是大海望不到盡頭。
而在血海之內,無數痛苦的面容在海中沉浮。
這些臉龐層層迭迭,掙扎着想要脫離血海的速縛,爬上甲板處。
厲鬼的身體呈半透明狀,層層迭迭,堆積成一座以‘鬼’迭成的山峰。
鬼山的頂端,一個鬼影凌駕於衆鬼之上。
那鬼影被漆黑濃郁的煞氣包裹,周身縈繞着紅得發黑的血霧。
衆人仰頭看它時,看不清鬼的面容,但每看它一眼,卻有心悸感油然而生。
“藝殊——”
孟婆喃喃出聲。
紅鞋女鬼現世時,面容若隱若現,她辨認不出自己的女兒,心中還爲此惶恐不安過——以爲是自己與女兒年久失聯,已經無法認出女兒的緣故。
可此時那黑影一現,縱使無法透過煞氣看清女鬼面容,孟婆依舊認出了沈藝殊。
夢裡看不清面容的身影煞時與現在的鬼影相融合,昔日種種浮現在她心頭,她下意識的呼喊出聲,做出了當年與女兒相處時熟悉的動作。
孟婆的手伸進懷中,她想摸一把藥糖。
但她的手探入衣襟內時,卻意外摸觸到了一個冰涼之物。
孟婆的手一頓,那是一封帶血的鬼書。
那一年夜半三更,她突然驚醒,身旁是熟睡的丈夫,她的枕頭旁不知何時被人放置了一張染血的信件。
件是女兒寄來,向她求助的。
“……已至徐州萬安縣……得遇良人……”
信的前半部分盡顯甜蜜,孟婆當時讀至此時,心中一鬆。
自女兒失蹤以來,她日夜牽腸掛肚,食不能味,睡不安寢,那時讀到此處,只說不出的鬆快,連帶着夜半收到血書的恐懼感都消褪了許多。
只是信的後半部則話鋒一轉:
“婆家是幷州上陽郡人,近至京都,那裡聽說不太安穩……”
“母親救我!!!”
……
信的末尾是密密麻麻的‘母親救我’。
她當時驚懼交加,魂飛天外,很快失去了意識。
等到醒來時,已經是青天白日了。
孟婆坐起身,昨夜的種種像是一場夢魘。
她再沒有看到那封淌血的信,丈夫甚至提及她昨夜睡得很沉,連身都沒有翻過,更何況是半夜點燈讀信了。
身邊侍候的人也說她沒醒過。
她記不得自己讀過那封信,也記不得信的內容,只記得自己收到了血信,也隱約記得‘萬安縣’幾個字。
孟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能憑藉這荒誕離奇的事件離家出走。
一個女人,手無寸鐵,在這混亂、危險的不堪世道行走,她中間不知吃了多少苦頭。
“我怎麼就不記得了——”
孟婆淚流滿面,自悔自責:
“我怎麼就忘記了。”
她說話的同時,那輪半空中的血月變得璀璨,月光傾泄而下,慢慢的開始與血海相連接。
血海向上蔓延,將船身吞沒。
海內的鬼物順着血水爬上船身,一切鬼魅在月光下顯形,形成一種血海地獄的恐怖景像。
甲板上血腳印開始像潮水一般向四周散逸開。
無論是馭鬼者、還是普通人,俱都腳上一緊,好似在這一刻穿上了一雙無形的小鞋。
所有人都被沈藝殊同時標記,這是劫級厲鬼的可怕法則。
……
趙福生的腳下一緊,腳背微弓。
被鬼物標記的那一瞬間,封神榜的提示在她識海內響起:你已被劫級大鬼標記。
此時此刻身在鬼域之中,趙福生的身體失控,自身變成厲鬼的載體之一,隨時可能會死於鬼物之手。
屍山之上,沈藝殊的鬼影一閃,它原地消失。
同一時刻,跟在丁大同身邊的一個男人的臉色迅速的失去了血色。
大量血光以由內至外噴濺的形式將他的衣裳、皮膚玷污,他整個人瞬間變成一個血人,臉龐血紅卻又呈現出一種僵硬、冰冷之感。
這種陰冷感只維持了眨眼功夫,那附身殺人的厲鬼像是‘試穿’了一件不合身的衣服,隨即將他捨棄。
死亡的男人頃刻間化爲血屍,接着屍身像是一灘腐化的汁液,‘轟’的流涌在甲板上。
此人一死,血水迅速流涌向血海,與其匯聚,男人死亡的那一刻即速化爲一個鬼倀,緩緩從甲板上爬起。
地面多了一串新鮮的腳印。
……
“大人——”
情況立時失控,範必死的臉色變了。
劫級厲鬼一現,萬安縣的其他馭鬼者立時黯然失色。
哪怕是最強的蒯滿周也被厲鬼完全的壓制。
小孩的身上被血光染紅,將她抱在懷裡的莊四娘子也同樣受到了劫級大鬼的壓制。
鬼村的村民、黃泉,此時全然發押不上作用。
在這樣的危急時刻,只有靠趙福生出手了。
趙福生先前召喚出來了一個馬頭的鬼物,那鬼物一現,力量與沈藝殊旗鼓相當,衆人可以藉此時機脫身。
範必死纔剛一說話,卻見趙福生仰頭看向半空。
她向來臨危不亂,越是這樣的處境,她越是沉着。
想到這裡,範必死心中的恐慌又略略定了一些。
“大人。”
“大人——”
萬安縣衆人、昌平郡的人則以丁大同爲首,不約而同的向趙福生靠攏。
這個時候趙福生纔是他們的救命根本。
趙福生並沒有貿然召喚鬼差。
鬼差是劫級的大鬼,天然會優先攻擊殺性強的厲鬼。
但召喚鬼差一次,卻需要功德值5000之多。
先前接連使用了數次厲鬼技能,如今功德值僅剩9502,還能再召喚一次陰差相助。
鬼差一現,縱使能剋制沈藝殊,趙福生卻變相的相當於失去了一個傍身鬼物。
她之後要前往上陽郡,上陽郡內還有硬仗要打,同時還要入京,紙人張的目的不明,心思毒辣,若鬼差一旦被封印在此處,她只靠門神、鬼車傍身,未必是紙人張對手。
趙福生腦海裡拼命的思索。
另一個想法同時涌上她的腦海:借鬼車逃命。
只是這個念頭剛一起,又被她否決了。
鬼車是有穿梭時空、地域的特性,但劫級的大鬼卻能鎖定鬼車。
她當日敢引喬越生前往四十年前,除了是拼命一搏之外,也是因爲夫子廟還有一個同階的劉化成在,可以與喬越生相互剋制。
如今她去哪裡尋個劫級的大鬼,與沈藝殊互克?
沈藝殊不能離開此處。
“大同,我們是處於江心之中吧?”
“是——”
丁大同的聲音有些顫抖。
他不清楚爲什麼在這樣的危險時刻,趙福生偏偏提起這樣怪異的問題。
血海拍打着船面,大船即將被鬼海融解,無數復甦的倀鬼等待着將所有活人拉入血海之中。
一旦被腳印套中,人立即就死。
昌平郡那令使的死狀被丁大同看在眼裡,在劫級大鬼的面前,馭鬼者與普通人並沒有多大的區別,一樣會在觸及法則的剎那便死於鬼物之手。
他話音一落之後,便聽趙福生道:
“好。”
事到臨頭,她並沒有亂,而是很好的將所有情緒隱藏在內心中:
“既然是這樣,我們便將厲鬼留在江心中。”
大江四處無人,鬼物截留江心,暫時是不會有人遇害的。
劉義真聽聞這話,不由道:
“你打算留馬面將它封印?”
“不。”
趙福生搖頭。
“不?”她的話令劉義真一下愣住。
無頭鬼當日既然能與劉義化互克,證明無頭鬼的存在至少是劫級之上,她此時要想將劫級的紅衣鬼壓制住,除了以鬼制鬼,還有其他辦法?
“你打算將它馭使?”
“馭使不動了。”
趙福生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她現在倒想開啓封神位,將沈藝殊立即封神。
但她功德值不夠,對沈藝殊的存在無可奈何。
“那你——”
劉義真愕然不解。
趙福生沒有再解釋。
她仰頭看向半空。
劉義真、範必死及丁大同等人不約而同的仰頭,也順着她的目光看去。
天空裡一輪詭異的血紅月亮,月亮的一端牽繫於孟婆的頭頂處,月光籠罩下是一望無垠的黑夜,下方是翻涌的血海。
天與海的紅光逐漸接壤,即將拼合成一個合併的圓球,中間還留了一條縫隙。
一旦縫隙消失,紅光與血海相結合時,衆人將永遠被困在這個鬼域。
但在紅芒之間,還有數點黑影像是夜色下翱翔的鳥影,飛揚在半空之中。
紙人張!
劉義真一見這些黑影,腦海裡迅速閃過這個念頭。
紙人張先前出現在船上後,隨即被孟婆召喚的血月撕裂,身體化爲無數皮屑四散,此時也被困在鬼域中。
只見這些紙人像是飛在半空的風箏,疾速往那天地接駁處的黑影處飛去。
“他要逃出此處。”
劉義真瞳孔一縮,喊了一聲。
趙福生微微一笑,接着高聲道:
“孟婆,將他攔住!”
孟婆僵硬的神情一動,她轉動眼珠,嘴脣吃力的抖了抖。
隨即血月開始往黑影的方向傾移。
月光裡有血色傾泄而下,將這些黑影一一困住。
趙福生看了四周一眼,蒯滿周被莊四娘子抱在懷中。
小孩此時臉上鬼氣縱橫,在趙福生轉頭看她的剎那,她也跟着扭頭,兩人目光對視,彷彿都明白了彼此心中的意圖。
不等趙福生開口,蒯滿周心念一動。
一條血紅的鬼道出現在小丫頭的面前,紅光迅速從血海之中撕裂出一條道路,直達趙福生的面前。
她這樣一做,臉上的鬼印比先前又深了許多。
小孩的身影一閃,再次出現時,已經在趙福生的身側。
蒯滿周冰涼的小手將趙福生的手抓住,同時她的長髮飛揚,隨意將擠在人羣中的胡容選中拽出。
胡容摔倒在地。
一條鬼線不知何時纏在他腳踝處。
他馭使的厲鬼受到了可怕高階厲鬼力量的壓制,此時徹底陷入沉睡狀態。
‘咚咚咚。’
數聲沉悶的敲擊聲在他後背響起,胡容渾身一抖,身體便不再受控制了。
一種鑽心的寒意從他腳底生出,他身體似是有了自己的意志,想往紅光道里走。
同一時刻,血海順着船底蔓延而上,血海內藏匿的無數倀鬼爬上了船,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地面的血腳印越來越密集,且越發往人羣中間靠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