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殿內,初秋的風輕拂,吹皺了一方池水。
一片片淺紅的葉子飄落下來。
宮娥們避開很遠,低垂着頭,不去看不遠處亭子裡的一幕。
忽然,只見迴廊裡一身素衣的王妃走了出來。
這位並不擅長鬥爭的女子看起來很平靜,只是望着亭子裡的年輕男女,怔怔出神。
在很多人的想象裡,連逢大難,從母儀天下的“皇后”,跌爲階下囚,王妃該是痛苦的。
但事實上,從打進入承乾宮,她反而獲得了久違的寧靜。
唯一擔心的,只有的安平的境遇,但當看到遠處兩個人坐在一起說話的一幕,她突然便不擔心了。
眼前回憶起有關於齊平的一切:
從第一次從安平口中得知,其在河宴遇到了個很有趣的小捕快,到後來,其一頭扎入京都,漸漸聲名鵲起。
不過那時候,齊平的所謂成就在王妃這等身份的人看來,仍舊不算什麼。
只是安平總是興奮地嘰嘰喳喳分享,才記憶深刻了些。
但那時候也沒想過那個年輕人會成長到這個地步,只是爲人父母地緊張了好一陣……
如今想來,若是沒有那一段關係,也許自己這個“罪人遺孀”的下場會很悲慘吧。
恍惚間,她看到亭子裡,二人說了好一陣話,然後齊平起身,將手裡的帕子塞在了女兒手裡,邁步走了回來。
看到王妃時,齊平愣了下,點了點頭:“臣見過王妃。”
王妃笑了笑:“齊爵爺不必如此,以我如今身份,受不得如此禮遇。”
齊平搖頭,認真道:
“我命人打探過,王妃這半年來與人爲善,尤其對皇后多有照顧。太子即將登基,接下來王妃就在宮裡住着吧,不會有人爲難你們。”
王妃深深看了他一眼,微微欠身:
“多謝大人。”
齊平心中一嘆,邁步離開。
幸好陳景死在姜槐手裡,避免了兩個人結下仇怨。
但這半年裡發生許多事,安平終究是有些疙瘩的,無顏面對自己也好,或是太子也好,都只能留給時間慢慢撫平。
“拋開敵對陣營不談,巫王打的一手好輔助。”齊平苦笑。
而就在他走出承乾宮,正思量下一步時,突然,遠處一名黑甲士兵飛奔而來,大口喘息,顯得極爲焦躁。
待看到自己,眼睛一亮:“爵爺,可找到您了!”
齊平揚眉:“何事慌張?”
黑甲士兵急切道:“方纔道院裡來人,說是出大事了!”
齊平本來還不錯的心情驟然一沉。
……
……
御書房。
當齊平急匆匆趕到時,發現朝廷核心成員皆聚集於此。
蘿莉太子、長公主永寧、張諫之、太傅雲笈、以及內閣成員,各部尚書等。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瘦削的道人:塗長老。
此刻,房間內氣氛極爲凝重,乃至,有了一絲絲的恐慌。
“怎麼回事?”
齊平進門時,看到這一幕,便知情況恐比預想中更嚴重。
“先生!”太子急聲。
“齊監國,你可回來了。”諸位內閣大臣語氣慌張。
齊平看向塗長老:“長老,莫非是天軌出事了?”
塗長老點頭,這位算學大師臉色無比難看,說道:
“天軌被沖垮了,如今正在搶修……”
他將情況大體說了下。
齊平一愣:“難道是蠻人大舉出關了?”
此前,西疆戰事雖已打響,但兩國主力,仍舊在西北走廊兩側對峙,陳景死後,齊平就料定金帳王庭很可能大舉入侵。
可是……按理說,有了準備的情況下,即便開戰,天軌也不至於一下癱瘓吧。
尤其是,早已上了分佈式結構的情況下。
“不對勁!”他意識到問題。
果然,就聽塗長老臉色難看道:
“的確是西疆出事了,但……情況比想象中更復雜。”
他從懷中拿出幾份表格,說道:
“這是近一個月來,天軌數據分佈圖,根據我推測,從大約半個月前,天軌獲取的數據就有些不對了,但當時並不明顯,也沒有引起注意,直到方纔,天量的術法請求沖垮了天軌,覆盤時才察覺異樣……”
齊平接過紙張,飛速翻看,越看臉色越是凝重。
塗長老繼續道:
“簡單來說,我們現在懷疑,在約莫半個月前,西疆區域發出的術法請求,就被某種力量部分阻隔了,而我們收到的,也只是一部分,其中甚至可能包括虛假請求……
而就在剛纔,那種‘阻隔’的力量消失了,所以,積累了十幾天的,龐大的請求蜂擁而至,才直接沖垮了容災機制。”
塗長老變成齊平的形狀後,經歷部也多了不少“專業名詞”,這時聽的太子等人一臉茫然。
但齊平聽懂了。
簡單來說,如果術法請求網絡是一條河,那麼,有人將西邊的河道堵住了,進行攔截,今天開啓,累積的河水決堤……
“以前出現過這種情況嗎?我是說,朝廷術法可以被攔截?”齊平問道。
塗長老揪着鬍子,說:
“當年西北戰役時,蠻族的一些強者可以施法干擾,但影響範圍很有限,不過,三十多年過去了,說不好對方是否研究出了新的手段。”
大意了!
齊平捏着紙張的手猛地攥緊。
是了,蠻人敢於再次發動戰爭,豈會毫無準備?涼國軍隊,最強大的便是戰陣術法。
三十年過去,金帳王庭鼓搗出大範圍屏蔽的法子,不是沒可能。
這時候,經過解釋,其餘人也大體聽懂了,都是臉色大變。
“半個月……難不成,半個月前,蠻族就正式開戰了?而我們還一無所知?”新任兵部尚書失聲。
齊平神情難看,環視衆人:“恐怕,很有可能。”
他深深吸了口氣,道:
“這種大範圍阻隔,肯定代價不菲,且難以持續發動,否則也不會只攔截了半月……所以,這必然是精心預謀的。
若我所料不錯,如今西疆戰局恐怕已與現有情報大相徑庭!甚至於……敵人很可能,已經打進來了!”
淦!
齊平只想罵人,恨不得將死去的陳景揪出來,狠狠揍一拳。
從時間推算,金帳王庭動手時,陳景還沒死。
而那時候,朝廷都還沒察覺異常,而是興致勃勃,準備調集修行者,主動開戰……
這就是信息延遲的坑爹之處了。
西北距離京都太遠,消息傳遞緩慢,西北又沒有“分軌”,無法像與幽州城一樣“直連”。
當然,也不是毫無傳訊方法,只是代價更大些,不常用。
但從朝廷毫無察覺這點推算,蠻族能攔截術法,矇騙天軌,肯定也攔截了其他超凡手段。
“我早該意識到的,蠻族突襲陳景,不可能是毫無章法的,我本以爲,對方是先殺人,再進攻……”
“可真實情況,很可能是先進攻,再殺人……輔以傳訊阻隔,打的就是信息差。”
“而陳景的死,必然令朝廷無暇他顧,將所有心神,都放在‘政權更迭’,穩定內部上……這愈發給了敵人可乘之機。”
齊平念頭紛涌。
剎那間,已明白了對手的套路。
形勢危急!
而聽到他的話,御書房內衆人也都緊張起來。
“齊監國,也許事情還沒那麼糟,蠻族主力想進來,必須走西北走廊,首當其衝,便是臨關城。”
一名大臣道:
“臨關陳兵數十萬,城內亦有防禦大陣,更有書院強者坐鎮,即便失去天軌加持,也可臨時徵調邊疆元氣。”
齊平搖頭,沒那麼樂觀:
“廢掉了姜槐這張牌,又花大代價攔截天軌,豈會沒有把握?書院幾位先生雖強,但終究勢單力薄,若蠻族巫師強者齊出,該如何?”
衆人沉默。
齊平邁步,突然走到御書房大桌上,將旁邊捲起的地圖攤開。
這地圖乃是陳景所留,上頭有各種紅色標註,沿着豫州邊緣,擦滿了紅色的小旗……代表了兵力分配。
“塗長老,”齊平猛地擡起頭,盯着他:
“若我沒記錯,天軌術法是帶座標的,是否進行了分析?我們可以通過座標反推出如今的局勢。”
塗長老道:“我過來時,已經吩咐弟子們去分析了。”
說話間,突然,大殿外飛來一隻虛幻的鴿子,塗長老擡手召喚,那鴿子落在手裡,登時舒展爲一張寬大的白紙。
上頭寫滿了數字。
“逆推結果出來了!”塗長老精神一震。
好效率……齊平從筆架拿了一支硃筆,飛快道:“你念,我記。”
“好。”
塗長老捧着數字開始念,齊平則用硃筆在地圖上勾勒出新的兵力分佈。
軍中唯將帥纔可手持虎符,而將帥位置,大體是軍隊位置。
紙上數字極多,且按照日子由遠及近排列,落在地圖上,便是一道紅色的,由許多個“點”串聯起來的防線,逐步由西向東潰散。
太子等人圍攏在桌旁,緊張地低頭看去,大氣不敢喘。
地圖上,那條代表“防線”的細細的紅線,先是在臨城位置密集地爆開。
然後,以其爲圓心,宛若湖中漣漪,朝南北兩側擴散。
紅線抖動起來,變得極不規則,終於,被無形的力量攔腰截斷,然後切碎爲幾十條,彼此不相連的“線段”。
紅色線段如同扭曲的蟲子,左衝右突,有的突然消失,有的被吞掉,有的朝東部崩潰。
落在衆人眼裡,好似親眼目睹了一場“兵敗如山倒”,整個豫州府,跌入戰火,數十萬涼國大軍各自爲戰。
最新的局面,是沿着豫州府東側,雍州邊境線,勉強穩住防禦。
“啪!”當落下最後一筆,齊平因用力,導致筆桿斷裂,淋漓的墨汁迸濺,卻無人躲避。
房間中,氣氛壓抑死寂,宛若跌入冰點。
許久,齊平聲音沙啞,吐出四個字:
“豫州,丟了!”
丟了!
地圖上,整個豫州府已然陷落,臨城更是第一波就被沖垮。
死寂!
御書房內,唯有死寂!
這一刻,看到地圖上的戰局,所有人那因重奪政權,太子登基而帶來的喜悅,蕩然無存。
“怎會如此……”一名官員面如死灰,聲音顫抖。
蘿莉太子清秀的小臉上,一片慘白。
張諫之心臟抽搐。
雲老眼前發黑,慌忙扶住桌角。
何尚書只覺渾身冰涼,脊背發寒。
他們纔剛掌權,卻發現,餓狼已越過圍欄,大肆屠殺。
齊平也是臉色鐵青,他此刻無比篤定,定然是蠻族強者出手了。
否則,只半個月,沒道理打的整條防線支離破碎,向東退了這麼遠。
“冷靜……起碼巫王應該沒出手,否則首座會有提示……丟了一個豫州,也與當年西北戰役相仿……”
齊平閉上雙眼,深深吐出一口氣,再睜開時,雙眼已是一片冷靜。
“先生,該如何是好?”太子畢竟還小,哪裡見過這陣仗,下意識求助。
其餘人也紛紛望來。
我又沒帶兵打仗過……齊平壓下煩躁,知道自己決不能亂,沉聲道:
“還來得及補救!”
他盯着地圖,聲音冷徹:
“蠻族人少,而豫州廣大,擁有足夠的戰略縱深,對方以雷霆之勢撕開防線,但卻需要時間消化,在此之前,沒有能力繼續侵略。
這不是強大的巫師可以改變的,而是客觀規律,這應該也是戰線能重新穩定下來的原因。”
“若是我猜的不錯,前方將領穩定防線後,肯定會收攏逃兵,而我們要做的,是趁着金帳王庭忙於消化豫州的空隙,先穩住軍心!”
他環視衆人,一字一頓:
“兵敗如山倒,若穩不住軍心,就真的完了!”
新任兵部尚書贊同:
“監國所言有理,眼下想要穩定防線,第一,要有聲望足夠的強力人物坐鎮,第二,要有一場勝利,讓前方將士看到希望,第三,要有援軍,不一定真的要有,而是要讓人得知朝廷的支援還在。”
齊平認真聽取專業人士意見,聞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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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塗長老,天軌多久能修好?我需要儘快與威武大公取得聯繫。”
塗長老道:“最晚六個時辰。”
齊平點頭:
“好。戰陣之事,我瞭解不多,還要倚靠老國公,至於援兵,如今邊境最缺的,不是士兵,而是修行者,強力的修行者,接下來,我即刻帶領道院一批修士趕往前線,至於禪宗……”
他語氣一頓,禪宗昨日雖已商談好了,但如今……
這時候,御書房外,突然傳來士兵喊聲:
“來人止步……”
齊平站在桌案旁,猛地擡頭,神識自行推開房門,只見一道披着素色衲衣,手持珠串的身影自空間門中踏出。
眉毛花白,宛如臥蠶的空寂雙手合十:
“阿彌陀佛,禪宗即刻也將派僧兵趕往前線,可與齊監國配合。”
“呼……”齊平深深看了這老和尚一眼,說道:
“替我向禪祖道謝。”
空寂淡淡道:“遵循約定而已。”
兵部尚書大喜,說道:
“若兩派修行高手配合監國前往,配合天軌修復,再好不過,剩下的,就還欠缺一場重振聲勢的勝利。”
一場勝利嗎……齊平垂目,看向桌上地圖,說道:
“就是這裡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戳向防線以西,一處陷落在敵營的城池,此處塗滿了豆大的紅點,意味着有大軍被困。
衆人同時看去:
“豫州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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