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輝坐在帕薩特後座,望着窗外要家科技的巨幅海報,眼神流露出一絲複雜情緒。
姚衣沒有看錯,王輝確實擁有難得的正直品性,他可以忍受自己受委屈,卻不會讓其他人跟着他受苦。
在接受了尚京分公司撤銷,得知自己被開除的事實後,王輝幡然醒悟,立刻開始關注跟隨了他多年的老班底成員。
人類是羣居動物,會千方百計的從人羣之中挑選出和自己品質相仿的個體,然後團結在一起形成特定的組羣。
姚衣要的,就是他和他身邊的所有人。
王輝第一個電話打給了張明輝,向後者瞭解了尚京分公司的始末。
姚衣、鄧新華的話他只相信了一半,另外一半需要張明輝這個自己人親口和他對峙。
當王輝提起找房網尚京分公司發生的事情,張明輝情緒明顯激動起來,他語氣不滿道:“王總,董事會將我們全部丟棄在尚京分公司不說,還將我們的勞動合同轉讓給朱尚生的公司,作爲負面資產進行清算。爲了將您在公司的影響力全部消除,他們已經撕破了臉,簡直是不擇手段。”
“難道我們就只能被動挨打?不能還手嗎?”
“王總,我不明白!”
張明輝一句句詰問,像一把鋒利的匕首刺入王輝的心臟,痛得王輝渾身發抖,卻只能默默的咬牙忍受。
如果要用一句諺語來形容他此時對墨遠泉的觀感,大約可以說是“我本將心比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他是可以問心無愧,也可以像個傻子般愚忠。
但這些信任他的人,或許有家有口,或許上有老下有小。
這些人又做錯了什麼?
就因爲他們是我的人?
過去的我太軟弱,所以隨便什麼人都能奪我的權,隨便什麼人都能將黑鍋甩給我。
當我也背不動時,就變成親近我的人一起來背。
是我錯了,錯得離譜。
幸好,現在醒悟也爲時不晚。
王輝的思緒不受控制的蔓延,偶像的黑化和信仰的崩塌需要一個重塑的過程,好在王輝有着異於常人的堅韌和直麪人生的勇氣,他很快就平靜了下來。
也許,是到了和以前的人生說再見的時候。
電話的另一頭,張明輝還在繼續喋喋不休,他生怕王輝還要回找房網自討沒趣,一個勁的勸說,甚至連勸王輝自己創業的話都說出來了。
“王總,要不然咱們自己開一家公司,將找房網和要家網一起收拾了,我們兄弟們都說好了,就算不拿工資,也要幫王總出這口氣。”
聽到張明輝這些暖心的話,王輝原本緊鎖的眉頭漸漸鬆開,是啊,人生哪有那麼多大不了的事情,除非人死燈滅,不然這齣戲還要繼續唱下去。
即使不是爲了自己,爲了這些相信自己,擁護自己的朋友和兄弟,他王輝也必須咬緊牙關站的筆直,讓他們看到生活的希望。
無非就是個工作而已,給誰打工不是打工?
沒了張屠夫,還吃不上帶毛豬嗎?
他猛然擡頭,類似的話好像姚衣說過。
雖然王輝並不相信姚衣有過咬牙硬挺想要自殺的日子。
純粹扯淡呢。
他是銜着金鑰匙出生的人,這是站着說話不腰疼。
可姚衣這番話的道理,他還是聽進去了。
王輝自嘲一笑,臉上陰鬱色彩漸漸消散,對未來的期望又漸漸燃起。
可以說,作爲職業經理人的王輝,唯一的弱點是對墨遠泉盲目信任。
現在墨遠泉主動放棄了他,王輝從心結中走出,心態更加圓滿。
此時的王輝,彷彿是一個渡劫完畢的修煉者,念頭通達,充滿了幹勁,完全印證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道理。
有時候你不被生活逼一下,你都不知道你能強悍到什麼地步。
你們欺負我也就算了,連我的兄弟們都欺負,不將這場子找回來,我王輝還算是個人?
王輝收起情緒,笑道:“你們不要工資,家裡老婆孩子吃什麼?都跟着你減肥喝西北風?”
張明輝訕訕道:“等將來我們成功了,這些工資就當是前期投資嘛,王總您還會虧待我們?平時的衣食住行也花不了多少錢,我們擠一擠總有辦法的。”
王輝心中微暖,口中笑道:“你們少來給我帶高帽子,萬一公司經營不善,我是不是還要賣房給你們發工資?”
張明輝笑道:“不至於,不至於。”
王輝繼續道:“既然大家都還有心氣,那咱們就統一一下意見。依我看來,現在有一個大好的機會放在面前,咱們可以去爭取一下。”
張明輝眼睛一亮,驚訝道:“王總,您的意思是,咱們去要家網?”
王輝語氣平靜:“找房網和要家網不是死對頭麼?找房網不把兄弟們當回事,咱們去要家網的道理聽上去就很充分。怎麼,你不願意?”
“願意,願意,王總您去哪,我張明輝就去哪!”
張明輝聲音明顯激動起來,要家網開出的薪資可是同行裡最高的那一檔,要不是大家念着王輝平日裡的照顧,實在不願意做那個背信棄義的人,恐怕早就主動求職去了。
之前大家還有幾分忌憚,現在換了合同。
朱尚生的公司給不出足夠的保證金,沒資格讓他們籤競業禁止協議!
張明輝正要再說兩句,忽然想起了某件事,遲疑道:“不過,我哥哥那件事……你說姚衣會不會爲難我?”
“放心,不僅你沒事,你哥哥張明亮也會沒事的。”
王輝微微一笑:“將兄弟們召集起來,一起來風雨樓招聘會現場,我在這裡等你們。”
張明輝喜出望外,張明亮當時爲王輝臥底馬麟,雖然拿了不少錢,可終究還是被判了實刑,如果現在有機會減刑,那真是再好不過!
他連忙表態道:“王總放心,聯繫兄弟們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咱們團隊三十六個人,一個都不會少,一定準時向您報道!”
又說了幾句,王輝掛了電話,看着不遠處演講臺上正接待政府領導的姚衣,若有所思。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
現在的姚衣和當年的墨遠泉手段相似,行爲模式也差不了多少,自己投靠之後,姚衣會不會變成第二個墨遠泉?
王輝沉默着,最終嘆了口氣,這件事恐怕只有老天爺才知道。
那也不是他能掌控的事情。
……
“尹市長,要家科技預計在未來七日內會招聘五百名員工,其中高級專業對口人才三十五名,中級行政工商管理人才其六十五名,剩下的四百名普通員工則會被市場部、技術部、行政部三大塊吸收……”
招聘會主席臺上,姚衣神態恭敬、語氣謙虛的向尹如鬆彙報招聘工作情況,後者則面帶笑容不住點頭,神態間透露出讚許的意思。
“……以上就是要家科技最近的目標計劃,請領導過目。”
姚衣彙報完畢後,安靜的坐在尹如鬆身邊,和楊秘書一起陪伴着尹如鬆審閱材料。
幾分鐘後,尹如鬆看完材料合上,微微頷首,開口道:“要家科技發展速度比我預料的可快多了,看來我沒有看錯人,小姚總的確是個做生意的好料子。”
楊秘書笑着接話,“畢竟家學淵源,有遺傳的。”
姚衣乾咳一聲,解釋道:“這都是長輩的幫襯,還有尹市長您一直關心照顧要家科技纔有今天,我個人只是做了一些微小工作,不值一提。”
尹如鬆和楊秘書互看一眼,均露出了笑容,這個姚衣,當真是和傳言一樣老城持重,每句話都是謹慎無比,恰到好處。
尹如鬆眼神微側,楊秘書識趣站起了身,揮手將周圍一圈媒體帶走,留下姚衣一人和尹如鬆獨處。
尹如鬆站起身來往風雨樓二樓走去,姚衣立刻跟在身後亦步亦趨,保持着一個最微妙的距離來到觀景臺。
風雨樓擁有七百多年的歷史,位於尚京市區北面風雨山。
二樓觀景臺觀景位置極佳,從北向南俯視整個市區,甚至還可以看到尚京河蜿蜒盤旋入海的景色。
自古尚京就是北方海上貿易中心,歷朝歷代尚京河中畫舫遊船接踵摩肩,盤活了整個尚京市的經濟。
“風雨樓上戲風雨,尚京河中說尚京。”
來到尚京,聽一聽風雨樓的戲,看一看尚京河上的夜景,同樣是古時無數文人墨客約定俗成的軌跡。
尹如鬆看着整個市區的景象,沉默片刻,像是在思考什麼問題。
姚衣沒有說話,他耐心等待,尹市長不會無緣無故邀請自己上樓,必然是有重要的事情和他說。
幾分鐘後,尹如松果然開口道:“作爲一家企業,姚衣你做得很不錯,不過想要吞下尚京市場,你做得還不夠。”
姚衣精神一震,作爲商場老手,他當然明白尹如鬆的意思。
找房網能從外地進入並在尚京紮根,除了本身業務過硬,更重要的是和尚京市政府簽了投資協議,這才能夠得到政府的支持,正式進入尚京市場。
無論什麼時候,政府的表態都企業發展最好的指明燈。
姚衣立刻說道:“除了招聘五百名員工,要家科技還會配合政府福利機構對底薪人員進行摸排,幫助解決低收入人員租房的問題。年底的慈善晚會,要家科技也會當仁不讓,以龍頭企業的身份進行募捐活動。”
尹如鬆點點頭,又搖搖頭,微笑道:“你父親早就向我表態,一力承擔要家科技所有方面的開銷,不過我沒有同意,也不會同意這樣的事情。政治不是做買賣,沒有價高者得的說法。墨遠泉想進入尚京市場,除了投資之外,還需要承擔相應的社會責任。同樣,要家科技想要一家獨大,也必須做出自己的表率,走出自己的路來。”
姚衣微微一笑,開口道:“我倒是有個主意,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說說看。”
尹如鬆鼓勵的望了姚衣一眼,姚衣作爲年輕人的代表,很多觀念和看法都走在時代前端,聽一聽也許會有所收穫。
“那我就大膽說了。”
姚衣笑笑,開口道:“智能港口計劃既然已經立項,政府現在應該處於籌措項目資金的階段,資金缺口是巨大的。”
尹如鬆笑道:“我剛說過了,要家科技現在還在發展期,投資公益不需要你操心。何況你父親已經融資成功,其中也有你的名字。”
言下之意,對於捐錢尹如鬆是拒絕的。
這個項目太過重要,尹如鬆在每一個環節上都十分仔細,不容許任何可疑人物出現。
姚衣聳肩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他指着入海口西側方向城鄉結合部:“我猜測,這裡應該會推平,然後建設一處港口基地。”
尹如鬆眼裡閃過一絲驚訝,智能港口項目雖然啓動,可最終選址關係到民生房價,和可能引起的雪球效應,所以一直處於保密階段。
只有薛若虛等有數的幾個人知道具體地址範圍,而這幾個人,不包括姚衣,甚至不包括姚起。
畢竟這事尚未完全板上釘釘。
尹如鬆也相信自己千挑萬選的團隊,不會讓這個消息提前散播出去。
換言之,姚衣是依靠自己的判斷找出了智能港口的選址地段?
想到姚衣的年紀,還有取得的成就,尹如鬆心中一動,對姚衣愈發感興趣了。
這個年輕人,果然有點本事。
姚衣繼續道:“如果我猜錯了,還請尹市長不要在意,我只是提出一個假設。”
尹如鬆點點頭,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
姚衣道:“智能港口項目需要籌備多年,無論籌備多少資金,將來都肯定會有缺口。在這種情況下,節約成本是項目運行的重中之重。因爲一旦選址公佈,當地的房價立刻就會水漲船高,拆遷款的壓力會變很大。”
“即使現在還未公佈選址,房價也已經在暗中波動,不少投機倒把的人已經開始囤積二手房源,以便和政府討價還價。”
“而最重要的是,按照智能港口項目的規劃來說,需要建設的基地不止一處。也就是說,隨着基地的不斷建設,下一次的拆遷款只會上升,不會下降,甚至在未來數年內,會成爲項目內最費錢的部分之一。”
尹如鬆微微頷首,肯定道:“你說的沒錯,即使現在已經籌備了大量資金,可選址的發佈時間依舊還在商討之中,這其中涉及的利益,太大了。”
他看向遠方,淡淡道:“其實墨遠泉使用那麼極端的方式對要家科技進行進攻,和智能港口項目也有些關係。墨遠泉對智能港口項目也有志在必得的信心,他的背後也是有幾尊大佛的。”
尹如鬆忽然流露出的信息讓姚衣倒吸一口涼氣,他一直想不通墨遠泉爲何會鋌而走險,現在看來,墨遠泉確實有孤注一擲的理由。
尚京市智能港口項目幾乎算是國內北方近十年來最大的項目,光是過手的資金恐怕就高達千億以上,對於找房網這樣的中介平臺來說,百億的流水就足夠它的股價翻上十翻,千億的流水,那當真是做夢都要笑醒,等於躺在金山上。
怪不得,怪不得!
墨遠泉你這一手還真是狠啊!
姚衣心裡將這些事情極快的過了一遍,不過迅速將這些事又拋出了腦海。
當務之急,是說服尹如鬆,讓他接受自己的觀點,並且同意要家網一統尚京市場的計劃。
他嘿然一笑,語氣平靜道:“人爲財死鳥爲食亡,這道理我懂。”
他繼續道:“墨遠泉的事先放一邊,我想說的是,如果我們要家網以整個市場的力量,將選址地段的房屋儘可能先吃下來,儘量降低拆遷用度,讓那些投機倒把的人無計可施,這應該算是爲尚京市的發展盡力了吧?”
尹如鬆一怔,和藹笑道:“你是說你要做二手房東,讓利給政府?你想清楚了,這可不是什麼小數目,這筆利潤的數字……”
尹如鬆欲言又止,他相信姚起和姚衣的人品,但是對方始終是商人,商人本性逐利,面對幾億甚至十幾億的利潤,誰都可能動搖。
姚衣再次指向靠海西側的地方,坦然道:“不瞞您說,要家科技已經收下了這片區域百分之四十的交易二手房代理權,剩下的也都在談,只要資金到位,我有信心將整個地區的交易二手房代理權都拿下來。”
他笑起來:“尹市長,當時房地產峰會上,您幫我簽約了那麼多房地產集團和房屋中介公司,讓他們和要家科技共享資源,這份恩情我一直記着。”
“沒有您的大力幫助,就沒有要家科技的今天。”
“當時我就下定決心,一定要爲您,爲尚京做出點成績來。”
“大的事情做不了,我能做的,也就是幫您打打前哨。”
看着姚衣真誠的表情,尹如鬆心裡微微一動,搖頭笑道:“你這孩子,先斬後奏,萬一項目選址不在這裡,你不就破產了?”
姚衣正色道:“這裡地勢開闊,靠近海口,而且對面就是工業中心,用來建設大基地是最好不過,其實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地方資本涌入,房價也在不斷增長,市長您可要早做決斷。”
尹如鬆深深望了姚衣一眼,感嘆道:“和你相比,我還真覺得自己有些老了,做事瞻前顧後沒了魄力。其實我早該想到,你能發現這塊地方的價值,其他人多半也想到了。”
姚衣沒有接這句話,事實上姚衣能想到這塊地方,是因爲前世來過太多次,並且每一次都被尹如鬆的大手筆震撼。
上百億的拆遷款,近千億的大項目,造福的是整個尚京甚至是整個北方的百姓。
他乾咳一聲,轉移話題道:“他們即使想到了,也未必敢下手,就算下手了,也沒有我下的快,所以在我看來,只要您願意,機會還在政府手裡握着。”
姚衣眼裡精光乍現,慫恿道:“市長,如論如何這都是穩賺不虧的生意,您就真的不動心?”
“動心,我當然動心。”
尹如鬆洪亮的笑聲響起,他終究是個做大事的人,只是稍一思考,就將其他的可能性排除。
拆遷這件事很敏感,從來就沒有容易過。
人都會逐利,挨家挨戶的動員拆遷,本來就不輕鬆。
總會有人利慾薰心,胃口大開。
被姚衣這樣一操作,少部分老百姓或許會少賺點,但肯定虧不了。
到時候少不得冒出些怨言,但合同白紙黑字的寫着,絕大部分人即便有不滿,也要認賬。
比起減少的工作量和節約下來的投資,姚衣這是犧牲了一些他個人的名聲,爲政府排憂解難。此事對尚京政府和智能港口項目有百利而無一害,絕對值得執行。
至於姚衣爲什麼願意出讓那麼多利益,不是尹如鬆考慮的範圍。
不過既然對方願意效力,尹如鬆自然也不會袖手旁觀,他沉聲道:“姚衣,這件事你放手去做,你公司的損失,將來我會想辦法彌補你。”
“項目組會成立一家公司,以公司的名義給要家科技注資,到時候我會派一個人進入你公司掌握這筆款的動向,沒問題吧?”
姚衣一臉欣喜,笑道:“那是當然,這筆款項屬於專款專辦,您不派人來我心裡還不踏實呢。”
“那就這麼定了,小姚總,這次可算是我尹如鬆沾了你的光。”
尹如鬆說着伸出右手,姚衣連忙雙手上前緊握市長右手,激動道:“能爲尚京出一份力,我姚衣義不容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