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我走出醫院,立刻被蜂擁的記者和看熱鬧的人包圍,無數話筒對準我的嘴。

“麻八尋!”我抓起一隻最靠近我的話筒:“你不會得逞的!”

然後我冷冷地站在人羣中,閉目不發話,身體周圍散發強烈的寒意,幾個靠近我身邊的記者忍不住驚恐地後退了幾步,就這樣,我緩緩地離開了醫院。

歡歡擔心地跟在我身後,回到家,無鳴還在搖籃裡抱着菸袋鍋子發呆,看見我立刻伸出手叫媽媽,子漠留在家裡陪他。

“樂樂怎麼樣?”子漠問。

“別提了,剛到醫院沒多久,楚家豪又從樓梯上滾了下去,接着阿五又醒了,開口第一句話就是麻八尋回來了。”歡歡替我回答,然後拉着子漠到一邊去細說。

我抱起無鳴,緊緊地摟在懷裡。

“媽媽!”無鳴的小手‘摸’着我的臉:“媽媽!”

“無鳴,以後要聽爸爸的話!”我說。

普的一聲,後腦勺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是歡歡,她抓起一個沙發墊扔到我頭上:“小煙姐,你又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什麼以後聽爸爸的話,我不許你說這種話!”

“我要回秀籠村。”我捂着腦袋,一手抱着無鳴:“子漠,你好好照顧無鳴。我再幫你療一次傷吧。”

“不用了。”子漠淡淡地笑了:“我已經恢復得很好了,我和無鳴在家等你回來。”

“小煙姐,我也去。”歡歡說。

知道不讓她去是做不到的,她又叫上了魏小笙。

子漠最後看我的眼神,充滿了不捨,但是他說會等我,會好好守着無鳴。

魏小笙開車,是他新買的小吉普車,三個人行駛在回村的公路上,一個靈童,一個天眼,一個道者。菸袋鍋子裝在揹包裡,我裝的時候,無鳴突然用小手緊緊地抓着鍋子不放,嚶嚶地哭了起來。

‘胸’口還在隱約作痛,有傷痛,也有心痛,我想喝血,最快的恢復方式就是喝血,但是不行,我已經修煉完成,再喝血就會萬劫不復,我只能忍着。

“小煙姐,你沒事吧?”歡歡擔心地看着我的臉:“昨天小四究竟用了多深的氣傷你啊?”

“還好,還好,沒事。”我拍着她的頭。

車開了整整一個下午,趕到秀籠村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村裡的田地都已經恢復的生長,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我們依然把車停靠在路邊,習慣‘性’地躲在村口的草叢裡,等到夜‘色’深重了,才悄悄進村,先來到了三孃的院子。

院子已經被重新修繕一新了,院牆上的木頭整齊乾淨,我心裡欣慰極了,屋子裡還多了貢臺,貢臺上是三孃的牌位,供桌上有點心和水果,我們拿出自帶的乾糧吃了些。

“小煙,是現在就去,還是等天亮?”小笙問我。

“現在就去吧,天亮了怕被村民看見,我不希望他們看見我,他們或許會不高興。”我站起來,整了整衣服。

三個人慢慢地向墳地走去,月光不錯,星星眨眼,身後有莫名其妙的腳步聲。

“小煙姐,我感覺我們被人跟蹤了。”歡歡悄悄對我說。

“別回頭,當做沒看見。”小笙說。

那腳步聲越來越近,我們已經走到墳地了,月光如水注‘射’下來,墳地沒什麼太大的變化,小潭的水很幽深,龍‘穴’泛着幽幽的暗光。

“是誰,不用再跟了。”小笙終於開口了。

沒人回答。

我們轉過頭去看。

身後站着的,不是別人,正是麻八尋!

“麻八尋,你果然回來了。”歡歡冷冷地說:“我照顧了你一年多,你竟然恩將仇報!”

“……”麻八尋的嘴巴翕動着,但是並沒有說出什麼。

“你變啞巴了?”歡歡不依不饒地說:“是不是太老了,口齒不清了?”

“……”麻八尋依然不說話,但是嘴巴一張一合。

“你說什麼?”歡歡湊過去。

“小心!”我和小笙一同叫道,我看見麻八尋的雙手已經要伸了起來,那手上的指甲鋒利兒細長,對準了歡歡的喉嚨,事不宜遲,我來不及多想,大力一掌發出去,直劈麻八尋的面‘門’,麻八尋的身體像是斷了線的風箏,飛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不遠處的一座墓碑上,墓碑碎成兩截,麻八尋掉在墳地上,口裡吐出血,身體劇烈地‘抽’搐。

“小煙,不對勁啊!”小笙和歡歡都詫異地看着我,我們三個彷彿都意識到情形的詭異,跑到麻八尋身邊,把他扶起來。

“易容術?”魏小笙翻開麻八尋的眼睛,那眼裡沒有邪惡的光,這不是麻八尋,雖然眉目處處都是麻八尋的樣子。

“你是誰?”我搖着麻八尋的肩膀,但是他已經沒有了氣息。

“小煙姐,我來試試!”小歡歡掄開的胳膊,對準麻八尋的臉開始運氣,麻八尋的臉漸漸起了變化,白髮和鬍子都漸漸不見了,小四的臉浮現了出來。歡歡的額頭滲出冷汗,她再不能運氣了。

“四哥!”我吃驚而慌‘亂’地叫了起來,我竟然打死了小四!

“哈哈哈哈!”熟悉的笑容在龍‘穴’的旁邊響了起來,我們擡頭看,小四背對着月光站在龍‘穴’前,不對,應該是麻八尋,但是他此刻易容成小四的模樣,他不是一直想要變年輕嗎,和別人靈魂軀體對調,他竟然想到如此卑鄙的方式:“冷小煙,你竟然打死了自己的朋友,你還配做神仙嗎?”

“惡人,你太卑鄙了。”歡歡和魏小笙同時擺開架勢,對着麻八尋衝了過去。

我還傻傻地抱着那具一半是麻八尋,一半是小四的屍體,歡歡沒有完全把他變回來,但是我已經看清楚了那張熟悉的臉,我怎麼出手之前都沒有仔細觀察一下,竟然失手打死了自己的朋友,怎麼會這樣?

乾涸的眼裡連一滴懺悔的淚也流不出來,耳邊聽到的是小笙和歡歡粗重的喘息聲以及麻八尋邪惡的笑,他們兩個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麻八尋!”我大喊一聲,真氣由腳底而生,迅速籠罩周身,經過‘胸’口的時候,有些許疼痛,可惡的麻八尋,昨天晚上易容成小四來暗算我!

今天一定要和你一決生死!

麻八尋顯然也看見了在一邊被真氣籠罩,戰鬥力重重的我,他沒心情和小笙歡歡周旋下去了,大喊一聲,雙手分開,分別對準歡歡和小笙的額頭,兩道寒光的直‘射’下,小笙和歡歡都應聲倒地。

“鬼眼,你終於練成了本事,但你沒有什麼值得得意的,你不過是靠吸血練神功的,你以爲你比我高級得了多少?”麻八尋奚落着,他竟然什麼都知道,我‘胸’口的怒火熊熊燃燒起來。

麻八尋的邪惡光團很快就在半空中凝聚而成,與我的真氣金‘色’氣團糾結在一起,我的這團真氣比三娘當年的還要有力而強硬。

麻八尋已經移動到我身邊不足半米的地方,真氣與邪氣揪鬥,看來我和麻八尋的真身之間,也避免不了一場惡鬥!

麻八尋單手在身體一側反剪旋轉,手型呈倒鉤狀,太陽‘穴’隆起,鼓足了勁頭對我出招過來,掌風呼嘯。

我閃,同時一腳平點,另一條‘腿’直接對着他的頭頂劈出去。

他側身躲過,同時二人依然不忘頭頂旋轉在一起的真氣,調整身形給真氣注入戰鬥力,手腳上的比較也不能鬆懈。

“小煙姐,小心他的手!”

“小煙,出拳!”小笙和歡歡趴在地上,兩個人相互爲對方運氣,準備積蓄力量加入下一場比對。

八十招對過,我敗下陣來,大量動用內力,讓受傷的‘胸’口鑽心樣的疼,我捂着傷口,絕望地搖着頭,我不是他的對手!我不是他的對手!虛掩一招,遠遠地退了下來,小笙和歡歡見我招架不住了,忙替補了上去,我後退後退,絆倒在小四的屍體上。

“四哥。”我‘摸’着他的臉,同時忍不住回頭吐了一大口血,那血的顏‘色’發黑,是內力重耗的徵兆,如果不受傷,或許我還能多撐一會兒,或許有勝算,但是‘胸’口的毒氣隨着每一次運氣而迅速順着全身的脈絡蔓延,如果我看得見自己的血管,必然都是黑‘色’的毒血在流走。再打鬥下去……

別說繼續戰鬥,我現在連活着,都已經是一種莫名的力在支撐。怎麼辦,怎麼辦?我還有最後一招,我還有最後一招!

“四哥,小煙需要幫老大和那些冤死的人討回公道,小煙對不起你!”我跪在小四屍體的旁邊,猛地磕頭,看見着歡歡和小笙節節敗退,頭頂上真氣的戰團,屬於我的部分漸漸被吞噬,再不抉擇,我們只怕都會成爲麻八尋的戰鬥工具,被他掌控,或者更糟。

“四哥!”我的表情猙獰着,不會流淚的眼睛掩蓋了我內心太多的複雜,我默默地舉起小四的手臂,閉着眼睛,用牙齒咬斷了他的動脈,新鮮的血液汩汩地吸進了我的身體,那些毒血被‘逼’得迅速流動,順着我的眼睛流出來。

小四的屍體漸漸發黑,最後變成一堆乾癟的殘骸,我的雙目血紅,臉上有黑‘色’毒血的乾涸痕跡。

站起來,重新理氣,‘胸’口不再痛了,依靠新鮮人血帶來的強大能量,我這個暗路的神仙,終於踏上了修行的不歸路,勝利是我唯一的目的,而勝利也是唯一的結果。

萬劫不復,萬劫不復!

“麻八尋!”我大吼着,真氣從我丹田大量注入戰團,風捲殘雲般地吞噬着麻八尋的邪惡之氣。

麻八尋的臉‘色’驟變,嘴裡不相信地喊道:“你竟然……,你竟然……”

“小煙姐,你在幹什麼?”歡歡回頭看見我,我的雙目發出血紅的寒光,她的眼淚立刻噴涌出來,不要哭了,這是我和麻八尋之間註定要開始的戰爭,這一切都因着我而起,理應該由我來解決!

“小煙!你真傻!”魏小笙錘着自己的頭坐到地上:“我們會有其他方法的,你何必這樣!”

我衝向麻八尋,手裡的菸袋鍋子發着收魂的血紅‘色’,不是收鬼怪的靈魂,是收取任何邪惡的靈魂。念起這樣的咒語,需要念咒者用盡全身的力數和能量,不能有絲毫的保留,這是一種魚死網破的戰術,施法者也會經歷金‘玉’俱損的傷害。

麻八尋受驚般地向後倒退,他嘴裡大聲嘀咕:“冷小煙,冷小煙!你瘋了嗎?你瘋了嗎,你瘋了!你這個瘋子!”

“啊!”我的頭髮隨着喊聲高高飛揚起來,血紅的雙目發出刺眼的金光,魏小笙和歡歡都忍不住閉上的眼睛,麻八尋的鬍鬚一角被炙烤而燃燒,他用手去打那火光。

“冷小煙,你這個瘋子!”麻八尋的周身浮現了一個絕大的光環,那是收魂前醞釀的結界,他已經無法移動分毫。

龍‘穴’被映照得猶如白晝,龍‘穴’邊新立起的碑文上的字清晰地印在我眼底:楚氏之祖楚生之墓,愛妾麻三娘,孝徒冷小煙立。這是村民新立起的碑文,他們已經承認了我的存在,承認了我在村裡的位置!

他們已經不再怨恨我了,我的心立刻被無限的滿足充斥。

是的,我已經得到了村民們的認可,我已經不再是昔日被排斥出村的不祥之物,善良的村民終於領悟到了我存在的意義。

我存在的意義是什麼呢?我笑了起來,對着麻八尋大聲說:“麻八尋,你這個十惡不赦的惡人,我存在的意義就是讓你永遠都不能再危害人間!”

“啊!你,你,你這個瘋子!”麻八尋在金‘色’收魂光的照‘射’下縮成一團,痛苦地呻‘吟’着,嘴裡忍不住咒罵:“你這個吸血鬼,你收了我,你自己也不會有好下場!”

“生死由命,富貴在天。註定是鬼,做不了神仙!”我冷笑着,金‘色’光圈越來越小,麻八尋已經快要支撐不住了:“三娘說,人不能改變命運,今天我就來改改看!”

金‘色’的光圈猛然收緊,頭頂上盤旋的真氣戰團發出劇烈的爆炸聲,我和麻八尋的真氣都被炸得煙消雲散,麻八尋被束縛的靈魂嗖然地飛進了菸袋鍋子,掛在鍋子上的耳環丁零零地晃‘蕩’了幾下。

“麻八尋,你也有今天!”我發瘋地笑着,笑着,菸袋鍋子裡傳來絕望的呼喊聲。

“小煙姐!”歡歡和小笙都掙扎着向我跑過來,我的周身籠罩着層層的‘陰’光,靠吸血而瞬間而成了收魂術,註定收取一切邪惡的靈魂,也會毀滅施法者自身!

歡歡和小笙撲了個空,我的身體和靈魂在‘陰’光的包裹下,也盤旋着被吸進了菸袋鍋子。我將用我自己的靈魂,去鎮壓麻八尋,用自己所有的神力和餘生,去洗脫世間的,以及自己的罪惡!

做惡人,註定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但做一世的好人,只因一招的做壞,就落得與惡人一樣的下場。

三娘,爹,我戰勝他了,這代價,是不是太大?

“小煙!”歡歡和魏小笙撲在菸袋鍋子上,沒命地哭喊着。村民們舉着燈籠火把向墳地靠攏過來,瑩瑩跳動的火苗,將墳地照得猶如白晝,小四的屍體迅速腐爛爲泥土,融入這塊風水神地之中,歡歡和小笙失聲地哭着,喉嚨已經沙啞,菸袋鍋子靜靜地落在龍‘穴’邊,上面的耳環叮咚作響。

在村民‘門’的提議下,菸袋鍋子被小心地置入了龍‘穴’,歡歡和魏小笙被擡到了村裡的衛生診所,修養了幾天,可以下地行走,楚氏便派人來接他們回城了。

一切都如同昨天一樣,只是這世界上再無冷小煙。一切的後事,都由楚家豪來打理,他並不懂得怎樣抓鬼,但是他卻可以在人的世界裡遊刃自如。

萌萌真的有了身孕,我希望是個‘女’兒,那樣我的無鳴,就不愁將來找不到老婆了。

小笙的道觀香火更好,猴子三開始學着占卜算卦,珊瑚鎮的靈童,也已經漸漸長大。

阿五簽約的楚氏,從事幕後工作,楚家豪給了他很大的發展空間,誰叫他是鄧荔枝轉世呢!

小月始終在等待着魏小笙的還俗,傻姑娘,快點找個不是出家人的男人嫁了吧,再老一些,就麻煩了。

樂樂斷了手指,終於徹底斷了彈吉他的理想。那些理想屬於年輕的時候,沒有人會願意看一個老‘女’人做地下樂隊的主唱的,人總是會長大,理想不過是年輕人的專屬。即使我在,也不想一輩子做一個什麼所謂的‘玉’‘女’歌手,倒希望和萌萌一樣,做個專職的太太,相夫教子,平凡而幸福。

不說這些傷感的了。子漠的身體恢復得很好,我希望他痊癒後不要再那麼‘花’心,找一個善良的‘女’人來代替我的位置,給無鳴一個完整而幸福的人生。

這樣,被深鎖龍‘穴’與麻八尋一同永世贖罪的我,也覺得大欣慰不過了。

凡間的生活,匆匆碌碌;地下的鬼怪們,賄賂成風;做神仙永遠有那麼多的壓力和責任。

其實我一直想說,來世做一個平凡‘女’子,但可惜的是,我連來世,也沒有了。如果您喜歡陌小鬼寫的《我只想做平凡‘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