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克裡夫人替我換上了衣服,隨後我跟着雷克多子爵來到了餐廳。
與凡爾賽經過華麗裝潢的餐廳不同,楓丹白露宮的這間餐廳顯得十分古樸,因這古樸而又顯現着幾分典雅。我猜想這一定是因爲楓丹白露宮比凡爾賽修建的要早上幾個世紀,才導致了這裝潢風格的不同。不過,我同時也推測到,之所以楓丹白露宮沒有重新進行裝修,換上與凡爾賽一樣的風格,可能是因爲王室的財政太過拮据了。
長方形的長桌,橫向擺放着,我被安排在了靠門一面的正中央的坐位。
這個時候,坐在餐桌前的就只有我一人。我發現,長桌的另一邊——我正前方的左右兩邊,各擺放着一套餐具和一張椅子。我想起了禮儀課上學到的禮節,這是自古流傳下來的餐桌擺放,一般那兩個位置是屬於主人和主人的妻子的。在凡爾賽的那一頓曾令我作嘔的晚餐中,我國王祖父和王后祖母也是如此坐的,只是我想接下來取代王后坐在那裡的,應該是蓬帕杜夫人。
大概過了五分鐘,大門再次打開。我回頭望去,只見到我的國王祖父攜着蓬帕杜夫人走了進來。
我本欲站起身來行禮,但還沒有離座,國王祖父便對我說了一聲:“不用行禮,繼續坐着吧!我的孫子。”
“謝謝,陛下。”
我感謝了一聲,便又端正地坐回了座位。
國王祖父和蓬帕杜夫人分別從長桌的左右兩邊繞着走向我面前的坐位。
國王祖父從左邊繞過,蓬帕杜夫人從右邊繞過。我的注意力一直在蓬帕杜夫人身上,能夠如此近距的見到蓬帕杜夫人,這令我感到很高興。
我心情激動地凝望着她,目光隨着她的走動而移動着。同時,我發現,她居然也在朝我看着。她面露的微笑,我從微笑中看到了着慈愛、懷念、愛憐。她令我想起了我本已印象模糊的母親,甚至不知在何時,她的形象已經取代了原先的母親,成爲我內心中唯一的母親。
我終於弄懂了我對夫人的特殊情感。不是男女之愛、不是同情、不是崇拜,而是在一種對母親的期待,是在宮廷壓抑的生活下,渴望着受到他人的關愛、關心和保護。
我的耳邊一直傳來國王祖父的聲音。只聽他興致勃勃地說道:“奧古斯特,接下來你所吃到的東西一定會很好吃,而且還是你以往所沒有吃到的。”
他們倆人幾乎同時落座。
我意識到我的目光如果再這麼繼續在蓬帕杜夫人身上似乎有些不合適,爲了及早掩飾,我在國王祖父坐下後,立即接着他的話問道:“那是什麼?”
國王祖父笑着對我說道:“你猜一猜。”
我笑了笑,心想道:“既然這裡是打獵的行宮,你又是來打獵的,那麼自然應該是獵物了。”
“你打到的獵物?”我問道。
國王祖父點了點頭,可是他卻又問道:“那你知道是什麼獵物嗎?”
他的這個問題算是把我問住了。我連楓丹白露宮周圍有那些動物都不知道,又怎麼可能知道他今天打到了什麼獵物。
我搖了搖頭,如實說道:“抱歉,我猜不出來。”
國王祖父“哈哈”一笑,他對蓬帕杜夫人說道:“瞧我的孫子,多麼的誠實。”
蓬帕杜夫人向我的國王祖父點點頭,而當她將頭轉會的那一剎那間,我和她的目光重合了。
我沒有迴避,她也沒有。
我從她的眼睛中看到了與外界的那些流言蜚語完全不同的女人,一個與平日裡身着華美衣服的蓬帕杜夫人完全相反的女人。她純潔、善良、睿智,幾乎是一個完美的化身。眼睛不會騙人,因爲眼睛是心靈之窗,人可以用語言來說謊,用表情來演戲,卻永遠也無法心靈中的真我。
“奧古斯特!”
我的國王祖父忽然叫了我一聲。
我回過神來,雖然我的心情緊張無比,但幸好我的理智還在。我裝着從容,不緊不慢地應道:“是,我在,陛下。”
他擡起手指着我,對我說道:“你是幸運的,你比我幸運。”
但是,他立即又微笑着說道:“你也是不幸的,你比我更不幸。”
他的這兩句話聽得我一頭霧水。我只有迷茫地望着他。
這個時候,之前被我的國王祖父賣了好幾個關子的食物終於上桌了。
和凡爾賽的嚴格用餐禮節不同,開胃菜、湯等主菜之前的菜全部被捨去了。僕從直接推上了一輛手推餐車,上面的大盤子上乘着一塊似是剛剛出爐還冒着熱氣的嫩肉。
幾個僕從開始分肉。一個人拿刀將肉切開,一個人將切開的肉盛入盤中,一個人將盛好的盤子放到用餐人面前。國王、夫人,最後是我。
我還沒有拿起刀叉,便見到對面我的國王祖父已經開始津津有味地將肉塊塞進嘴中咀嚼了。而另一邊的夫人,也早已經開動,只是她細嚼慢嚥的,與我的國王祖父大不相同。
他們兩人的用餐景象似乎在告訴我“這是美味”,而那撲鼻而來的肉香也已經在挑動着我的食指。這一天來,早餐匆匆忙忙,午餐隨隨便便,我個人對美食的抵抗能力也變得比以往更低了。
我拿起刀叉,開始切肉。
餐刀剛一落下,我便驚疑了起來。
肉是日常生活中的主食,無論牛肉、羊肉、豬肉,我都一一吃過。可是,這一刀下去,肉居然嫩到了“迎刃而解”,這還是我平時沒有遇到過的。
我用餐叉將一小塊肉送入口中,頓時感受到酥、嫩、香等符合一切美食的感受。
我幾乎快要陶醉在這一小塊肉中了,若非我內心深處的成人的自制能力,我想我就會很失禮、很失態的流出口水來了。
口中已經充滿了饞液,我雖然能夠暫時壓制住,卻也害怕忍不下來,只得急忙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沖淡口中肉味的同時,也將饞液送入肚中。
我放下水杯,情不自禁地讚歎道:“真是可口,這比凡爾賽的食物還要好吃。”
我向正在我身旁的僕人問了一聲:“這是什麼肉?”
“是鹿肉,不到一歲的小鹿的肉。”我的國王祖父回答了我,接着還對我說道:“你很有眼光,凡爾賽的食物再好吃也比不上這裡的。”
他看着我,問道:“你知道這是爲什麼嗎?”
我不解地朝他搖了搖頭。我的課程目錄上並沒有烹飪課。
只聽我的國王祖父說道:“保證肉的美味,最重要的就是肉質新鮮。凡爾賽中的肉,雖然也是現殺現取,可是屠夫們是將家畜綁着屠宰的,它們的肉早就僵硬了。打獵得來的肉,是在獵物奔跑追逐過程中得到的。獵物在被獵殺前經過了足夠的運動,血液已經流到了每一寸肌膚中,肉質自然會更好。”
他說的是興致勃勃,而我聽的卻是有些反胃。我現在十分後悔,怨恨自己不應該有這麼大的好奇心。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我或許能吃得津津有味,在淡忘了這段話後,我也可能大快朵頤,可是在這血色痕跡記憶猶新之際,我還真的是沒有什麼胃口了。
我雙手握着刀叉,卻已經不再忍心切割盤中的肉了。
“你怎麼了?”國王祖父忽然問道,“你沒有胃口嗎?”
“不!”我急忙驚慌地做出了回答,然後用最快的速度切了一小塊肉送入口中。
我沒心情細嚼慢嚥地品嚐味道,肉塊在我口中隨便被咀嚼了幾下便被吞入了肚子,緊接着是第二塊、第三塊……在將盤中所有的肉吃完後,我才鬆了一口氣。
此時,國王祖父已經開始吃第三份,而夫人卻已經拿起手絹在擦嘴了,而她的盤中還剩有一半的肉。
國王祖父很快便消滅了他的第三份食物。他似乎也飽了,阻止了準備繼續送上第四份的僕從。
“你們都吃飽了嗎?”
我點了點頭,夫人也是如此。
接着,我發現他們兩人的眼睛都看着我,而且還都是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
國王祖父先開口說道:“那麼,奧古斯特,從現在開始我們回到最初的話題。”
他說話的同時,還向周圍的僕從們揮了揮手,令這些僕從們再不到半分鐘內全部離開了。
我聽他問道:“奧古斯特,還記得我剛纔說的話嗎?我說‘你是幸運的,比我幸運;你又是不幸的,比我更不幸’。”
他說了很多話,不過那麼多話中,我對這句話確實有着不一般的印象。我總覺得他這句話飽含深意,可是卻又想不明白。
他露出了悲傷之色,並憂愁地說道:“我向你這麼大的時候,已經成爲了法蘭西國王。我那時候如此幼小,卻肩負着一個國家。最令人難受的,是那個時候我已經成了一個孤兒。我的父母兄弟,還有其他的直系親人,不是早早去世,便是被疾病奪取了生命。從這一點來看,你要比我幸運。你的父母尚健在,而且還有我。你不需要品嚐喪親之痛,你不需要小小年紀就肩負起一個國家。”
他忽然哽咽起來:“但是,我的孫子,小奧古斯特,你又是不幸的。我從偉大的太陽王陛下手中接過了一個只屬於他的國家。我不是他,我無法在他制定的制度下統治這個國家,甚至我連改變這一貫的制度的能力都沒有。國家只有以這種腐朽的制度繼續運作下去,我無力改變一切。我或許可以勉強維持下去,但我死後,洪水必定來到。你,身爲王室的一員,身爲下一任的王太子,恐怕都無法繼承王位。”
O(∩_∩)O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