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乓”的一聲,樹林間的一頭正在覓食的雌鹿警覺地邁開四蹄跑向遠處。
“噠噠噠”的幾匹馬小步跑到了雌鹿原先的位置。其中,在最中央的是一匹顯眼的白色駿馬,騎着它的是身着嶄新的淺藍色騎士服的法蘭西國王路易。
波旁公爵策馬上前,來到了前方兩米處的一株樹旁。他舉着馬鞭指着樹幹,對路易說道:“陛下,真可惜,只差一點。”
路易循着波旁公爵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那樹幹之上,確有一個深達數寸的螺旋狀洞眼。他策馬上前,伸手一扣,那洞眼中便滑出了一顆銀色圓球。
“哼……”路易輕笑一聲,將右手正握着的步槍平端在前,說道,“這隻能證明這款‘德博蒙步槍’威力驚人。”
他突然臉色一變,冷着臉孔說道:“威力再驚人,如果打不到獵物,也沒有什麼價值。”
話音剛落,他便立即將手中的步槍丟給了身旁的侍從,一眼也不再看。
“陛下,這片森林中還有許多獵物,不如我們再去尋找?”波旁公爵提議道。
路易目光深邃地望了一眼森林深處,接着搖了搖頭說:“今天我開了五槍,卻沒有一槍命中。現在正是春天,動物繁衍後代的季節,我看這是上帝來阻止我殺他們。既然這樣,今天就算了。”
“陛下真是仁慈。”波旁公爵在馬上躬身道,“我爲法蘭西有您這麼一位仁慈的君王而感到驕傲,也爲自己能爲您效勞而感到榮幸。”
路易微微一笑。這微笑中夾帶着輕蔑之意,微笑的同時還伴隨着凌駕的目光,但這些神情都只存留了一秒鐘,當波旁公爵擡起頭來時,它們已經蕩然無存,彷彿從未出現過一般。
路易已經在楓丹白露待了兩日,爲防止意外出現,他特意召來了幾位權臣之子陪同。名爲陪同,實爲人質。這其中,波旁公爵作爲貴族議會中勢力最大的王族——孔代親王之子,自然是衆人質中身份最顯貴的一個,他因而也離國王最近。
路易率衆回返楓丹白露宮。剛行到半路上,他便突然向波旁公爵問道:“聽說你和你的妻子分居了?”
波旁公爵霎時驚愕,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回答了一聲:“是的,陛下。她已經搬出了波旁宮。”
“她搬出了波旁宮?”路易眉頭一皺,疑惑道,“那她住哪兒?她應該沒有適合的地方吧!”
“陛下,她現在住在一個富有的瑞典女貴族於巴黎的寓所。”波旁公爵答道。
“瑞典女貴族?”路易下意識地問道,“是索菲?馮?菲爾遜伯爵小姐?”
“是的,陛下。”波旁公爵未料到國王會猜出,驚訝地點了點頭。
路易之所以能一下子便猜出波旁公爵口中的瑞典女貴族,其原因只在“富有”一詞。索菲繼承了她的哥哥菲爾遜伯爵的所有遺產,另加她每年都可以從瑞典的父親那兒得到一筆錢,所以,她在巴黎的生活也極盡奢華,她本人也因奢華的生活而成爲了社交名媛,連路易也從旁人口中聽說過她的大手筆開銷。
第一個將索菲?馮?菲爾遜奢華生活傳入宮廷的是王后的密友朗巴爾親王夫人。朗巴爾親王夫人的目的是將其推薦給王后,她認爲王后的身邊不能只是法蘭西貴婦,作爲法蘭西王后,應該與各國名媛交往。然而,王后一來是厭惡“菲爾遜”,二來是吸取了因奢華生活而廣受差評的蓬帕杜夫人、杜巴麗夫人的教訓,故而並未將索菲引入爲密友。
第二個將索菲的奢華生活傳入宮廷的是御用女畫家伊麗莎白。伊麗莎白是巴黎最出名、最昂貴,也是最有品牌效應的畫家。她的一幅畫作數千至一萬里弗爾,非達官顯貴不能成爲她的客戶,她也因此成爲了評價權貴顯貴等級的標準。而在她衆多的顧客中,索菲雖然不是被畫最多的,卻是結賬最多的。伊麗莎白粗略算過,她曾收到過有“索菲?馮?菲爾遜”簽字的銀行支票共價值有五十萬裡弗爾。
在巴黎,能夠配得上“奢華”和“富有”的人有許多,但若再加上一個“瑞典女貴族”標籤,便只有一個,那就是索菲?馮?菲爾遜。
“你的夫人怎麼會和這個瑞典女人交往?”路易不解地問道。
波旁公爵苦澀一笑,道:“她們一樣富有,所以也有着一樣的興趣。”
波旁公爵雖是孔代親王之子,富有的孔代家族的繼承人,但他本人卻因情婦和賭博而負債累累。作爲一個男人,在私人財產上卻比不上名義上的妻子,他也有自尊心。
“她搬出波旁宮,這件事你和你的父親孔代親王殿下同意了嗎?”路易問道。
“這……”波旁公爵猶疑地點了點頭,但他不能說明原因。
波旁公爵同意妻子搬出的條件是讓她替自己來還清債務。至於孔代親王,他也早就想將隱藏在家族中的這個潛在威脅根除,故而也就默認了此事。
路易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呼出,他神情凝重地說道:“你和你的妻子已經到了分居的地步嗎?”
波旁公爵點了點頭,說道:“陛下,其實您應該早就知道了。我和她不僅從未有過感情,這幾年更是連夫妻關係都不存在。”
路易沉默不語,心中卻暗歎道:“奧爾良公爵的女兒如果離開了孔代家族,那我以後如何能控制他們?”
路易一直將波旁公爵夫人作爲一個警告留在孔代家族中,他的目的就是要讓孔代親王永遠記得當年顯赫一時的奧爾良公爵及奧爾良家族是如何敗亡的,以防止他會因權勢暴漲而忘乎所以,甚至走上當年奧爾良公爵的舊路。
路易用餘光偷看了波旁公爵一眼,見其神色輕挑,猶如當年的沙特爾公爵一般。他因而輕嘆了一口氣,暗暗定下了決心,定要想辦法解除這一潛在的隱患。
回到楓丹白露,路易遣散了侍從,只留下了羅謝爾?費爾奈陪同。
走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路易問道:“羅謝爾,你的老師怎麼樣了?”
“陛下,他的情況很不樂觀。”羅謝爾?費爾奈哀嘆道,“我的妻子昨天送來了信,信中說老師正被病痛折磨,多年的病症一齊涌出,醫生已經束手無策。”
路易內心一怔,立刻止住腳步,但幾秒之後,他便再度走了起來。若是在巴黎,他會立刻去探望伏爾泰,但現在在楓丹白露,而且巴黎已經是是非之地,他也只能按捺下激盪的心情。
路易邊走邊問道:“他還有什麼願望沒有達成?”
羅謝爾?費爾奈想了想,猶豫地說:“老師曾經開玩笑,對我說‘如果我死了,就將我的一半埋在教堂中,另一半埋在教堂外。這樣上帝若是要對我進行審判,我還有一半可以逃走。’”
“我明白了。”路易會意地點了點頭,語氣深沉地說道,“世界上沒有哪座教堂能容納他的身體,亦沒有什麼人能在他活着的時候判處他藐視宗教罪。”
他深吸一口氣,問道:“羅謝爾,你說,如果教皇封他爲聖人,這會怎麼樣?”
羅謝爾?費爾奈想也沒想便反對道:“這不行,陛下。他這一生最反對的就是教會和聖經。他認爲教會是一羣無賴用來統治平民的工具,聖經是那羣無賴用來控制人民思想的枷鎖。對普通人,被教會或教皇封聖是一件極大的榮譽,對他而言,這只是恥辱。”
路易冷靜地想了想,最終也只能放棄這一想法。與此同時,他的心中又有了一個新的想法,但是,他並沒有將這個想法說出來。
“羅謝爾,接下來的日子你就留在這裡,作爲我的私人助理。”路易說道,“我有預感,接下來的日子不會太平靜。”
“陛下今日的失準也是這個原因嗎?”羅謝爾?費爾奈好奇地問道。
“不是。”路易搖了搖頭,說道,“今天我很煩躁,但並不是那些事,而是正在都靈的阿圖瓦要回來了。”
“阿圖瓦親王殿下?”羅謝爾?費爾奈吃了一驚,在他的記憶中,國王的弟弟阿圖瓦親王已經很久未出現在巴黎,更是長期遠離法蘭西的政治中心。
“他要帶着他的妻子一起回來。”路易憤憤說道,“這意味着都靈的那位國王暫時會恢復自由。”
“那陛下可以不同意,命令他不得回來。”羅謝爾?費爾奈急忙建議道。
“太晚了。”路易長嘆了一聲,說道,“在信送出的同時,他就已經出發了。信到我手中時,他已經身在里昂了。”
路易在都靈亦有大使和間諜。大使用來監督薩丁尼亞的政事,而間諜則是監視阿圖瓦親王。因此,他能對都靈瞭如指掌。
路易接着既無奈又失望地說道:“他說妻子懷孕了,所以要帶其回巴黎療養生產,但實際上,他們在近期並沒有同房。”
“懷孕的事有假?”羅謝爾?費爾奈愣道。
“不管懷孕是真是假,這都不是他擅離職守的原因。”路易冷冷說道,“最可笑的是,無論是真是假,我都沒有立場指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