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寂靜地等待後,樹林另一頭的煙塵越來越濃密,這意味着敵人也越來越近。
正在這時,沉默了許久的路易突然向身邊的貝爾蒂埃問道:“參謀長,你估計來犯的敵人有多少人?”
貝爾蒂埃被如此一問不禁一愣,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不敢確定地猜測道:“依照敵人行軍的速度和煙塵的濃度推算,恐怕超過一萬人吧”
路易好奇地問道:“你是怎麼計算的?”
貝爾蒂埃不假思索地答道:“根據先前得到的情報,普魯士軍團距離維森塔爾最近的也有二十公里。以一支軍隊平均行軍速度爲每小時五公里作爲推算基礎,可以知道普魯士人最早應是在上午10點以後出發。但是,大戰之前,普魯士人居然十點以後纔出發,這顯然不可能。另一方面,以普魯士人軍隊的部署,北線靠近美茵河的是主力所在,越往南是人數較少的非主力。非主力部隊距離此地較近,根本不需要用如此久的行軍速度,連我們都已經到了,他們卻還沒有到達。因此,只可能是普魯士將數支非主力部隊集結在一起,浪費了不少時間,纔會如此遲滯。”
路易先是讚賞地點了點頭,佩服他的計算力,接着又是微笑着搖了搖頭,說道:“敵軍的規模超過一萬人是事實,遠處的煙塵至少有一公里寬,這就可以認定。但是,敵軍的統帥是布倫瑞克公爵,他不是普通的將領,不可能會被集結部隊浪費如此多的時間,特別是在對維森塔爾這座戰略要地的搶奪中。依照你所說,那他就犯下了一個致命錯誤,不過,我寧願重視我的對手。”
貝爾蒂埃眉頭一皺,他其實並非不知道自己的說法沒有問題,而且他還想到了另一個可能,只是因爲這另一個可能太過可怕,這纔不敢說。
路易見貝爾蒂埃一臉猶豫,似乎欲言又止,於是便道:“你似乎心裡有事。你在我身邊這麼久,應該知道我允許身邊的人說任何話,卻不能允許你們有事瞞着我。”
貝爾蒂埃這才爲難地說道:“陛下,如果我的推算方式沒有錯,那麼還有一個可能造成了普魯士人的遲滯。那就是美茵河畔的普魯士主力南下,親自來佔領維森塔爾。但如果是這樣,那麼前來的敵人便可能在兵力上多於我們。”
他原以爲說完之後會令國王陛下神色大變,卻未想到國王仍然從容不迫,甚至還微微一笑,只聽其說道:“我也是這麼想的。”
路易道:“我一直都在思考,爲什麼普魯士人還不出現?”他說完便從軍服口袋中取出銀製的懷錶,看了看時間,而後說道:“我們到達這裡是下午13時,用了半個小時部署,又用了半個小時等待,結果非但沒見到一個普魯士人,甚至連聲音也沒有聽到。”
“聲音?”
路易神色深奧地點了點頭,說了一聲:“是的。”
“轟……轟……”
恰在這時,轟鳴的炮聲從遠方傳來。
貝爾蒂埃循聲向被望去,雖什麼也沒有見到,卻仍然肯定地說道:“是從北面傳來的,聽聲音估計有五至七公里左右,應該是第三師勒費弗爾所部與敵人在交戰。”
路易點了點頭,說道:“這就是我一直等着的聲音,雖然有些遲了。”
貝爾蒂埃恍然大悟,道:“陛下,原來您是在等待着第三師勒費弗爾將軍所部與敵人交戰。我明白了,如果是正常情況下,萊茵軍團早應該與普魯士人交上手了,您是發現北面遲遲沒有發生戰鬥,所以纔會說普魯士的主力親自來了維森塔爾。”
在路易率軍來維森塔爾時,萊茵軍團的第一至五師也按着最初的錐形部署向東正常行進,若是普魯士軍也如此向西行進,那槍炮聲早應該響起,然而,直到下午14時以前,路易都還未聽見一聲炮聲,這才起了懷疑。
路易道:“布倫瑞克公爵以往的戰例無一不是切斷敵人的交通線,而後再從側翼或後方進行突襲。我軍的交通線是班貝格,但班貝格北面靠着美茵河,在全軍展開的情況下,除非正面強攻,否則不可能奪取它。因此,他只可能像我這樣,奪取位於戰場側翼的維森塔爾,然而自我軍側翼發動攻擊,進而由南向北推進,將我軍趕入美茵河中。”
貝爾蒂埃不免心生佩服,但他並非只佩服國王陛下的洞察力,還佩服着陛下對敵人的熟知。
路易的軍事啓蒙書籍便是普魯士國王腓特烈二世親筆寫成的《戰爭原理》,故而在軍事思想上可謂學自普魯士,他因此也對普魯士將領的思維瞭如指掌,加之他在出發之前,也曾對普魯士的諸位名將瞭解了一番,故而才能在戰前以普魯士將領的身份逆向思維。
他雖然不能確定布倫瑞克公爵會否真的如此,但也打算利用這一戰略取得勝利。近衛軍加上萊茵軍團的騎兵雖然只有兩萬人,但這兩萬人也足以改變戰場大勢。只是他真的料敵先機,到了維森塔爾才確定了普魯士人正往此處趕來。
北方的炮聲轟隆,且越來越密集,顯然那兒的戰鬥非常激烈。
路易並無心思關注勒費弗爾的戰鬥,一來他也是一位堪用將才,二來萊茵軍團部署完善,勒費弗爾側後還有蒙塞和佩里尼翁兩師能提供支援,三來自炮聲聽來,雙方兵力應該相當,戰鬥局勢也正成焦灼,法軍並未呈現敗勢。
之前派出的驃騎兵偵察小隊也已經返回,並將前方的情報送了回來。擔任國王貼身衛隊隊長的奧熱羅中校匆匆爬上山頂,向國王陛下報告道:“陛下,偵察兵剛剛回來,前方至少有兩萬普魯士士兵。”
“兩萬人?”貝爾蒂埃驚呼一聲,眉頭已然皺攏。
法軍雖也是兩萬,但正規陸軍只有六千,其餘則爲輕步兵和騎兵。輕步兵在正規戰場上難堪大用,騎兵人數雖衆,但普魯士陸軍的方陣也是聞名地剋制騎兵衝擊。故而貝爾蒂埃纔會如此緊張。
路易眉頭一皺,對着貝爾蒂埃不悅地教訓道:“冷靜一些,參謀長。我們需要鎮定,這樣部下士兵纔不會動搖。”
貝爾蒂埃神色緊張,吞着口水勉強應了一聲:“是,陛下。”
路易向奧熱羅中校問道:“敵人距離我軍還有多遠?”
奧熱羅答道:“根據偵察兵回報,至少在十分鐘以前還有三公里左右。”
路易鎮定地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請派人通知拉法耶特侯爵、馬塞納上校和米歇爾?圖倫上校,讓他們做好戰鬥準備。”
奧熱羅頜首答道:“是。”隨即便又跑了下去,在不陡的山坡上騎上馬便下了山。
路易反過身來,凝望前方,不冷不熱地彷彿自言自語般說道:“十分鐘、三公里,應該在半個小時內便可以看見。北面的炮聲難以判斷,究竟是普魯士軍的次主力還是普通一支部隊,不過,如果面前的這支普魯士軍團是兩萬人以上的主力,那麼這支主力與北方正和勒費弗爾部激戰的便是那一支部隊之間便應該沒有普魯士軍隊了。”
貝爾蒂埃不解國王爲何會如此猜想,但他自己卻不爲認同。他急忙提醒道:“陛下,普魯士最北面的主力南下,所以纔會拖延這麼久的時間。但是,其他部隊也應該有調動,所以纔會到現在才與萊茵軍團交火。因此,會不會有其他部隊也南下了?”
路易毫不猶豫地搖搖頭,道:“這是不可能的。”他突然猶豫了一下,改口道:“也許正如你所說,普魯士其他部隊的部署也換了一下。不過,這更能證實在我們與炮聲響起處之間的這段距離內沒有普魯士軍。”
貝爾蒂埃疑惑地望着國王,心中更是不明所以。
路易耐心地解答道:“布倫瑞克公爵應該不可能知道我軍的行動,所以他不可能猜到我也會來到維森塔爾,否則他應該會更快。既然他並不知道我軍的行動,那麼就會繼續按照自己的習慣進行指揮。他來到維森塔爾的目的是希望向南繞道,由側翼突襲我軍,因此,他非但不會將其餘兵力投向南方,反而會將之放在北面,將我軍的主力也儘量吸引至北面。這樣他纔可能無聲無息地繞道我軍側翼,甚至是後方,進行突襲。”
貝爾蒂埃將信將疑,雖聽來十分有道理,卻稍稍覺得有些冒險。他疑惑道:“陛下,普魯士主力脫離大軍行動,猶如孤軍奮戰,布倫瑞克公爵難道不會擔心主力因遠離大軍而被我軍圍困嗎?”
路易忍不住“哈哈”一笑,道:“我的參謀長,當擔任偏師的普魯士主力被優勢的法軍圍困之際,那普魯士的其他軍隊不就成爲了偏師了嗎?他們大可以轉爲這支主力的角色,由後方或側翼偷襲圍困這支主力的我軍。”
貝爾蒂埃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如果普魯士軍團連成一線,那什麼突襲也做不到了。”
路易微笑着點點頭,內心卻暗付道:“其實,這支構想中的普魯士主力,不就是我們現在所扮演的角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