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倫醫生所說的“保大保小”並非真如字面意思上的保大便是犧牲小、保小便是犧牲大,無論是保大或是保小,大人或孩子皆非完全能生還,但是,孩子或大人亦非一定會死去。
保大的方式便是使用消毒過的鉗子深入孕婦產道,將無法生出的孩子夾出來。如此一來,因難產而導致生命危急的孕婦便可轉危爲安,然而,在具體下手時,由於無法看見產道內的孩子,只能憑藉鉗子傳來的感覺判斷,因此,常會出現鉗子從孩子的耳朵、眼睛穿入致其死亡的事情。
保小的方式與保大的方式截然相反,是在難產時,利用手術刀將孕婦的**割開,以摧殘孕婦身體的方式將嬰兒取出。此一方式在歐洲由來已久,可一直未有統一的標準。有些人道的醫生只會割開少許,嘗試着孕婦以自己的力量將孩子自然分娩而出;有些急功近利的醫生,爲了保證嬰兒的存活機率,乾脆將傷口切至小腹,直接將嬰兒由孕婦的身體中取出。由於需要動刀之時皆是最後關頭,故而前者因一時仁慈,反倒會令體力耗竭的孕婦再難有力量分娩,最終導致胎死腹中、母子雙亡;後者看似殘忍,可這個年代重子親母,加之請得起醫生的貴族家庭又常常夫妻失和,丈夫愛未出世的孩子更甚於愛妻子,因此,他們反而能依靠“殺人”成名。
米倫醫生作爲醫生,對保大和保小兩種處理難產的方式並無任何感情上的傾向。他知道醫生這個職業的特殊性,所謂的名醫和庸醫的區別,並非在兩者的醫術水平,而在誰能令患者家屬滿意,誰更能保護名聲。
他在巴黎也做過幾例類似的難產手術。對方皆是貴族,無一例外都是保小不保大。這也並非全是貴族們都無情,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爲他從未對孕婦家屬提過保大的選擇。
保大的方案有一定機率令母子同存,若真是那樣,他以前在“保小”手術中死去的孕婦家人便可能來找他麻煩。加之母子同存具有偶然性,無法保證每次都出現這種偶然,若運氣不好,導致母子皆亡或嬰兒死亡,他的名聲也會一落千丈。
因此,每當遇上這類事件的時候,他都會先將情況說得很嚴重,在將孕婦家屬唬住後,便讓他們選擇是一屍兩命,還是犧牲大人。在那時,孕婦的家屬又能如何選擇?自然只有犧牲大人一條路可走。
其實,米倫醫生的作法也是醫學界的慣例。有像他這樣爲了自身名位的,有屈從於孕婦丈夫壓力的,也有醫術不精,只知此種方式的。不過,這其中也有些特例。瑪麗?安託瓦內特的母親瑪麗婭?特蕾莎女王雖然成功生育了十幾個孩子,可她也曾遭遇過難產,因其身份太過重要,使得醫生也不敢冒險未己打算,最後使其能活到現在。
米倫醫生之所以會對國王說出“保大”,便是擔心寵愛王后的國王可能會在未來得知了實情,可能不會放過他。
產房中米倫醫生屏退無關人後,正用着鉗子做着手術,產房外,衆侍女們焦急而又保持着沉默,擔憂着。產房內外此時已找不見路易的身影,同時不見的還有安娜。
路易在離開產房後便在安娜地示意下,隨她離開了王后套房。
他們穿越一重重門,一直到了同一層樓另一側的國王會客廳。
路易望着站在會客廳中央的安娜的背影,神情疲憊地問道:“有什麼事嗎?你知道的,我沒有多少時間。”
安娜咬着嘴脣,在一番心理掙扎後,轉過身質問道:“你和她睡了嗎?剛纔,就在樓下的辦公室。”
路易從未感受過如今日般疲倦,這份疲倦並非來自身體,而來自於心靈。他本就毫無耐心處理其他事,而今聽安娜是在說這個,便敷衍式地說道:“我沒有,什麼也沒有發生。如果你要說的只是這個,那我就先走了。”說着,他便轉身起步,向門走去。
“你不害怕我將此事告訴王后陛下嗎?”安娜聲音冰冷地說道,“還有你和讓娜之間的事。”
路易聽聞此語,頓時止步。
他聲音低沉地問道:“你想怎麼樣?”
安娜深吸一口氣,快步走到路易身前,目光冷冽地瞪視着,同時嚴厲地教訓道:“我並不想怎麼樣,也不會對你的風流多情多說什麼,可是,我只是要提醒你,你晚上摟着讓娜,早上對王后陛下說着情話,轉眼卻又和另一個女人在……你也許不認爲這算什麼,可到了最後,你卻會傷害所有人。”
路易沉默了一陣,問道:“除你之外,還有誰知道讓娜的事?”他並不對安娜會知曉讓娜之事感到奇怪。讓娜自以爲能隱瞞很好,但他知道,這座宮廷的任何事都瞞不過安娜。
安娜眉頭緊鎖,心想道:“他直到現在都沒有將讓娜之事公開,顯然是想隱瞞。如果我將朗巴爾說出來,恐怕會產生不必要的麻煩,到時候萬一出現難以預料之事,對我、對朗巴爾、對讓娜、對王后都不好。”想及此處,她搖頭說道:“只有我。我在黎明時看見了她從你的房間走出來。”
路易慶幸地嘆了口氣,囑咐道:“這件事不能告訴其他人,知道嗎?”
安娜神情閃爍,不解道:“你既然對讓娜毫無感情,又爲什麼要和她睡覺?還……”她難以啓齒,在得知讓娜懷孕後,她便有些後悔當初將其送入宮中,因爲路易的心難有空間再容納其他女人了,讓娜必然會在經歷一段熱戀後受到冷遇。
路易嘆了口氣,說道:“這其中發生了許多事,我說不清楚。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喜歡她。你應該瞭解我,我只會和喜歡的人睡覺。”
安娜冷哼一聲,反問道:“你是承認了喜歡那個瑞典女人了嗎?”
“不。”路易搖了搖頭,猶豫了一下,說道,“我接近那個瑞典女人是另有目的,不是因爲喜歡,也不是爲了她的身體。”
“另有目的?”安娜見到路易的表情十分認真,不由得陷入疑惑。
路易解釋道:“我有一個計劃,打算利用瑞典來做一件事。”
“利用瑞典?”安娜自是瞭解索菲?馮?菲爾遜是什麼人,頓時悟道,“你是要利用那個女人?”
路易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我本打算勾引她,讓她心屬於我,好爲我提供瑞典的情報。她本就是瑞典國王古斯塔夫三世派來的秘密間諜,我接近她只是爲了利用她,我對她一點感覺也沒有。”
安娜自小在路易身邊,瞭解他的一切細微舉止,因此能知道他此時並非在說謊。
“那麼你說的那個計劃,是怎麼回事?”安娜好奇地問道,“應該不是利用她作爲雙面間諜這麼簡單吧”
路易點頭道,“是的,沒有這麼簡單。”
他頓了頓,道:“今天,不列顛的那個威廉?皮特向我提出了不列顛和法蘭西的聯盟計劃。他打算利誘法蘭西和西班牙開戰,好讓不列顛坐收利益,並打破波旁家族聯盟。我當即拒絕了他,可在同時就想到了這個計劃。”
他降低了音量,輕聲說道:“我打算通過誘騙索菲?馮?菲爾遜來令古斯塔夫三世相信法蘭西即將出兵北美,幫助西班牙和北美對付不列顛。同時,我就恢復與瑞典的聯盟關係,並派出秘密使者勸說古斯塔夫三世對不列顛宣戰。等瑞典加入戰局後,本已經呈現敗局的北美戰事就會另起變化,一段時間內,不列顛不可能再來關注歐洲。”
安娜頓時明白了此事的重要性。這一刻,她全然未以一個女人的身份同情索菲?馮?菲爾遜,怪罪試圖利用女人感情的利用,而是以一個法蘭西貴族的身份爲此事能否成功憂心着。
她眉頭緊鎖,道:“那個瑞典女人十分重要,能否成功就看她會否相信你。你有把握嗎?”
路易不自信地說道:“只是剛開始,她和其他女人不同,經歷過許多男人,需要花費一段時間。”
先入爲主的誤解影響了許多事,其中包括了路易的判斷。
安娜雖掌握着情報,可有關私生活情報也僅從社交傳言中獲得。索菲?馮?菲爾遜是巴黎的社交名媛,而這類年輕、出名的名媛,無一不像當年的蓬帕杜夫人和杜巴麗夫人,是藉着一羣男人的力量才提升至此地位。因此,安娜也犯下了先入爲主的錯誤。
“陛下。”正在這時,艾德里安娜突然闖了進來,氣喘吁吁地說道,“陛下,王后陛下……”
路易無耐心等艾德里安娜恢復過來,他只一聽“王后陛下”,便拔開腳步,粗魯地推開擋在門前的艾德里安娜,向王后房間跑去。
安娜在同時也起步準備去往王后房間,可正在這時,她發現另一邊的臥室門緩緩打開了,臉色慘白的讓娜從中走了出來。
“讓娜?”安娜雙目一瞪,差點昏了過去。
“啊”還未離開的艾德里安娜也忍不住尖叫了起來。
讓娜沒走幾步,跪倒在了地上。她拾起裙子,看着白裙上的那一片刺目的暗紅血色,悽然笑道:“這也許是最好的。對我,對陛下,還有對孩子”說完,眼淚便嘩嘩地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