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祥和熱鬧的氣氛裡,一個依附在察哈爾部下面的一個小部落首領站了起來。所有心懷叵測的人心中都是一震,暗叫一聲:“來了!”
那個小首領大家都認得,他是土庫謝部的頭人,叫顏音額吉。
只見顏音額吉施施然走到宴會場中央,對着鐵多雄單膝跪下,施了一個禮,說道:“尊敬的大汗,小的有重要事務稟報。”
鐵多雄笑着對他虛虛一伸手,示意他站起來:“在酒場上,咱們匈奴人都是朋友,沒有什麼上下之分。土庫謝部的頭人,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能夠幫到你的我一定不會吝嗇的。說吧,你是缺牛馬還是缺銀子。”
額則的臉黑了下來。鐵多雄這麼說無疑是在當他的面拉攏依附他的部落,可他卻又不好說些什麼,只好黑着臉在一邊不說話。
顏音額吉卻似是感受不到鐵多雄語中那麼明顯的拉攏之意,自顧自地說道:“我請求大汗廢除鹽鐵茶專賣的法令。”
鐵多雄不易察覺地冷笑了起來:早知道你們會拿這一點開刀了。
鹽鐵茶專賣的法令正是他和手下最重要的謀士李思遠一起商議出來的,通過一年的時間,已經成爲了鐵多雄手中一件威力最巨大的武器。
鹽、鐵、茶三項物資是草原上匈奴人最重要的三項物資。人要長期不食用鹽,就會肌肉**、耳暈目眩、噁心、易疲憊乏力。可在草原上,除了零零落落的幾片鹽漬地外,根本沒有產鹽的地方。而沒有了鐵,匈奴人連馬蹄鐵都打造不出來,更不要說用於征戰的馬刀了。還有茶,草原人一日不可無茶。因爲匈奴以食用牛羊爲主,又沒有種植蔬菜的習慣,所以只有用茶來助消化。可以說,這三項物資是匈奴人一日不可或缺之物。但偏偏草原不產這三項物資,只有靠着對外貿易來獲得。
通過鹽鐵茶專賣法令,鐵多雄可以將這三項物資牢牢地掌握在手中。從而在很大的程度上掌握住各個部落的命脈,使得他們不得不服從鐵多雄的命令。就算哪個部落要造反,也得掂量掂量自己這三項物資的儲備夠不夠,免得還沒有開打,自己的部落就因爲缺乏這三項物資而撐不下去了。
就以他鐵多雄來說,如若不是另找到一條可以從中原源源不絕購入這三項物資的渠道,也不會這麼輕易地和正氣山莊翻臉。
更妙的是,通過這項法令,鐵多雄可以更輕易地判斷出哪個部落跟他存有二心。到於方法很簡單,看看有哪個部落大量收購這三項物資就行了。
想到此處,鐵多雄瞟了一眼李思遠,心中對這個謀士的先知先覺料事如神感到萬分滿意,不過對着顏音額的時候,他卻又作出一副迷惑不解的模樣:“土庫謝部的頭人,你爲什麼要反對這項法令。難道你不覺得自從實行這條法令以來,你們部落就再沒有受到缺鹽缺茶的苦惱了麼?難道你不覺得由鹽鐵專賣司供給你們的鹽、鐵、茶質量比以前你們自己購買的要好得多了麼?難道你不覺得從鹽鐵專賣司購買這些物資的時候,價錢比你們自己從漢人手上買要便宜得多了麼?”
鐵多雄說的這些其實也正是鹽鐵專賣的優勢所在。當然嘍,這些優勢只屬於臣服於他的部落,而這一點,鐵多雄是不會給這些部落頭人解釋的。不過能當上部落頭人的都不是傻子,對於這一點也都是心頭雪亮。
不過話說回來,這些小算盤在這大庭廣衆之下,卻是萬萬不能明說的,所以鐵多雄和李思遠認定,這些部落頭人們只能乖乖地吃下這個啞巴虧。
顏音額吉卻恭恭敬敬地答道:“請大汗不要生氣,顏音額吉正是爲了咱們大草原才提出這項建議。”
鐵多雄眉毛一揚,笑眯眯地道:“哦?那麼土庫謝頭人爲什麼要提出這項建議呢?如果這項法令真的不能令咱們全體匈奴人受益,我是願意廢除的。”
鐵多雄明裡是在說可以商榫,但話裡話外扣死了‘全體匈奴人’這五個字。這樣一來,就算是在場的頭人、汗王有什麼小算盤,也不好在這種場合下說出來。就算他們真的把自己的小算盤都說了出來,鐵多雄也只會更加的高興。因爲那樣一來,這些匈奴貴族就和匈奴百姓走到了對立面去了。鐵多雄不介意將他們拿下,再換上一個支持自己的人。
顏音額吉胸有成足地站起來,眼裡含着的譏笑讓鐵多雄覺得有一些不對勁了,但他卻不能出爾反爾地在現在這種時候讓顏音額吉住口不言。
“尊敬的大汗,顏音額吉之所以提出這項建議,是因爲鹽鐵專賣司賣給我們的食鹽――不!能!食!用!”
除了事先已經通過氣的幾個汗王和頭人,坐在下面的人都被這個消息所震驚,紛紛止不住交頭結耳了起來。一時現場秩序大亂。
鐵多雄鐵青着臉,站了起來。他已經意識到也許他走入了一個圈套之中,但他只能做着最後一搏:“顏音額吉,請你把話給講清楚了,爲什麼鹽鐵專賣司賣給你們的食鹽不能食用。你要是說不清楚,那就是誣陷,可不要怪我砍了你的腦袋。”
面對鐵多雄的失態,站在下首的顏音額吉卻更顯得進退有度。他沒有下面回答鐵多雄的問題,卻轉身面對坐在下首的一衆頭人、汗王問道:“衆位尊敬的頭人,你們有沒有發現到,自從我們用上鹽鐵專賣司賣給我們的食鹽以來,各位頭人的領地裡,是不是出現了很多天生癡呆的嬰兒,還有很多嬰兒還沒有生出來就已經死了?”
下頭的議論聲音更大了,頭人們紛紛點頭,已經有性急的頭人站出來大聲的問道:“是啊,咱們部落裡的死嬰的確越來越多了,這是怎麼回事?難道真是鹽鐵專賣司搗的鬼麼?”
大草原上的生存環境本就十分的惡劣,人口正是制約着匈奴部落進一步發展的瓶徑,無怪乎顏音額吉一提出這個問題,立刻就引起了轟動。就連那些已經投靠了鐵多雄的部落頭人,看着鐵多雄的目光也有些變了。
“啪!”
鐵多雄抽出彎刀,重重地斫在桌子上。獰笑着說道:“顏單額吉,部落裡死嬰增多是因爲部落裡的頭人做了冒犯長生天的事,長生天懲罰他們。這又關鹽鐵專賣司什麼事?你不要胡說八道。”
三個汗王對看了一眼,嘴角不自覺地都帶上了一絲微笑:這鐵多雄真是氣昏了頭了。最近一年以來,各個部落的死嬰都有不少,鐵多雄這麼說,不是把頭人們都得罪光了麼?
鐵多雄話一出口,也知道不妥。眼見下面的頭人們臉色都變了,剛想反口安慰他們兩句,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而且顏音額吉也不打算給他反口的機會,他不待鐵多雄說話,已經義正辭嚴地接下去說道:“當然有關係,部落裡現在不但是死嬰增多,孕婦經常流產,而且就算是生下來也大多是癡呆兒。就算是大人也經常覺得四肢無力、容易疲乏。這一切都是因爲鹽鐵專賣司賣給我們的食鹽裡面――缺碘!”
“碘?碘是什麼東西?爲什麼會這樣?”
“我也不知道啊?顏音額吉說的是‘缺點’吧。”
席上又是一片嗡嗡嗡的議論之聲,顏音額吉手一擡,議論之聲立即停止,在這一刻,就是鐵多雄這個大汗也沒有他這麼大的影響力。因爲這畢竟關係到一個部落生死存亡的大事,就算是大汗也得靠邊站了。
“明國明法規定,無論海鹽井鹽,所有食鹽裡必須加碘。若有人販賣不加碘的食鹽,輕則罰款,重則坐牢。而鹽鐵專賣司賣給我們的食鹽,不但是質量遜於海鹽的井鹽,而且亦示曾加碘,雖然經過一系列漂白工序之後,外表看起來比原來我們自己買的鹽要潔白美觀些,其實這種鹽在明國是根本沒有人吃的。也正是因爲這樣,纔會造成了我們部落裡死嬰增多,孕婦流產,女人們不來月經,男人則混身無力。”
鐵多雄一個踉蹌,險些就跌倒了。
他突然明白過來:爲什麼杜遠賣給他食鹽的價格會這麼低,爲什麼在他想撇開正氣山莊,另找一個供應商會這麼的容易。這分明是杜遠從一開始就爲他佈下的一個局,他早已一腳踏入了這個陷阱。杜遠只等着現在這個時機,把早已套在他脖子上的繩子給勒緊了。
鐵多雄看着還在下頭侃侃而談的顏音額吉,心中無比痛恨:他孃的,要不是你和杜遠勾結好了,就你這土豹子也知道啥子叫碘?
鐵多雄把目光轉向他最器重的謀士李思遠,卻發現李思遠的臉上也是一片蒼白之色,似乎也被這個消息給震得呆住了,一時也想不出什麼解決的辦法來。
而底下的顏音額吉卻依然不依不饒地說道:“就算在中原內地,加了碘的鹽與不加碘的鹽的價格也相差了三倍以上。而且現在不加碘的鹽在明國已經基本禁絕。而鹽鐵專賣司賣給我們的鹽,表面上看起來比我們原先各自買的鹽要便宜一點,但是實際上,比起在中原的不加磺的鹽的價格來說,鹽鐵專賣司卻還賺了我們不少的錢。這樣一個只顧着賺錢,卻不顧惜着咱們匈奴人的生死的機構還設立着幹嘛?”
顏音額吉的這番話,成功地挑起了各位頭人的情緒。
匈奴可不象中原一樣自許是什麼禮儀之邦,脾氣上來了可不管你是不是大汗,一個個都捲起了袖子圍着鐵多雄指着鼻子向他噴灑唾沫星子,非要他立即撤銷鹽鐵專賣司不可。
最最令人髮指的還是那個顏音額吉,也不知他從哪裡學來的,抓住鐵多雄的領口非要他補償什麼損失。
鐵多雄也不是沒想過先退上一步,撤銷鹽鐵專賣司,再隨便賠點錢把這事結了就算完了。可那顏音額吉列出了一長溜的帳單,從醫療費到殘疾補償金再到精神損失費,列出了一個天文數字出來。
鐵多雄大怒,怒吼道:“哪有這麼貴的價錢!你這不是想讓我破產麼?”
顏音額吉只用了四個字就打消了鐵多雄講價的心。他只是悠悠地說道:“人命無價!”
看着鐵多雄被一羣部落頭人圍住左一句右一句的罵,看着他那副無比狼狽地樣子,幾個狡滑的汗王拈着鬍子相視而笑:
還想做皇帝?現在咱們先掃了你的威信,看你鐵多雄現在還靠什麼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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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志們,吃鹽要吃加碘鹽。
不過就算是不吃的話……應該也沒那麼危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