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錦馨看清是胤禎時,忙掩上驚叫,孫泰的劍也同時橫在她的頸間。我不管不顧地撲進胤禎的懷裡,使勁兒地環住他的腰,說道:“你來了!”胤禎撫着我的鬢髮,說道:“怕你等着急了。你常說要做到超出心理預期,爺這次算不算?”我用力地地點頭。胤禎笑着攬住我的肩。
錦馨的驚異較之剛纔更甚,良久才說道:“十四爺不是被關在養蜂夾道里嗎?”胤禎傲然說道:“爺,聖祖仁皇帝欽命之撫遠大將軍王,能窩囊到被人關在老鼠洞裡?”我伏在他胸前吃吃地笑。如果不是我泄漏天機,你雖不至於那麼慘,也要在景陵爲皇父守陵。
胤禎向錦馨說道:“十六福晉,爺只想帶萱兒走,如果必要爺將不惜一切代價。看在你和萱兒的姊妹情份上,爺不希望城門失火,你做這個‘池魚’。”使了個眼色給孫泰。孫泰低頭道:“福晉不出聲,奴才不傷福晉一根汗毛。福晉若有異動,奴才定讓福晉血濺五步。”錦馨雖然保持着鎮定,臉也嚇白了。、
胤禎說道:“我向額娘辭別。回來就走。”我拉住他,告訴道:“外面加了好多人守着。你一出去,就會被認出來。而且額娘身體不適,也不大可能過來。”他略一沉吟,說道:“只能採取非常措施了。”
孫泰先拉開機關,大衣櫃背後面出現了一個間壁。原來這房間多了一個夾牆。可胤禎怎麼就算到我一定會住這間呢?德妃安排的?可德妃明明不知情啊!地上堆放着一些磚塊,上面放着一個布包。旁邊是一個黑漆漆的洞口,豎着一張梯子。孫泰觀察了一下外面的動靜,從袖中拿出火摺子,看着胤禎果斷地一揮手,便引燃了丟向窗槅。窗紙迅速燃燒起來,窗櫺是浸過桐油的木材,非常好的助燃材料,不一時整個窗戶都火焰瀰漫。緊接着梆子響了起來,有人喊救人。外面亂作一團。
我靠在胤禎的臂膀上,悄聲問他這點小火一眼就看穿的,外面怎麼亂成一鍋粥?胤禎點着我的額頭,笑道:“小傻瓜,沒聽過舉火爲號?”進而解釋道:“四哥登基的日子尚淺,潛邸可調派的舊人有限,而爲了保障新君的安全,侍衛府和禁衛軍的力量都集中在御駕那兒,這裡恐怕八哥的人佔多數。”我悄笑道:“你的人呢?堂堂大將軍王,連點人馬都沒有?”胤禎瞪了我了一眼,說道:“爺的三千親軍,化整爲零了。再說爺常年在外,哪有機會籠絡宮裡頭的人?你以爲那麼容易就能引爲心腹,託付身家?”我懶洋洋的靠在他的懷裡,聽着他氣急敗壞。我就是大將軍王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外面吵嚷一片,突然鴉雀無聲了。是雍正駕到了?這樣胤禎怎麼了局呢?但靠着他的臂彎,我的心定下來了。前方千難萬險,也有胤禎一一化解。
孫泰關好櫃門,銷上機關,揀起磚砌牆。我笑道:“欲蓋彌彰。”胤禎不答話,在孫泰完成後,仔細地檢查了一番,方說道:“戰場瞬息萬變,片刻就可能改變歷史。”很有哲理。如果滑鐵盧沒有下那場大雨,偉大的拿破崙?波拿巴的後半生就會重寫。後來的日不落帝國是英國還是法國都有待商榷。維克多?雨果說過,“失敗反而把失敗者變得更崇高了,倒了的拿破崙?波拿巴彷彿比立着的拿破崙?波拿巴更爲高大。”但是放在大清王朝似乎不那麼奏效。幸而胤禎不知曉歷史的記載,至少現在,他還是傲然而立的英雄。
胤禎先下去,接住我,把我抱下來。孫泰背上包裹,押着錦馨,也下來。錦馨顫聲問道:“我也跟着走嗎?十四爺要帶我去哪兒?”孫泰捏了彈簧,劍彈出了一小段,嚇得錦馨腿都軟了。胤禎將孫泰的劍推回去,笑道:“現在是非常時刻,稍有不慎滿盤皆輸,只好委屈十六福晉了。但福晉大可放心自己的安危。爺和十六從小一起長大,雖然道不相同,不相爲謀,兄弟義氣與情份上還是照舊的。”我在他身後偷笑。他和孫泰一個扮紅臉一個扮白臉,一唱一和,這點小計謀,瞞不過我的。
轉過一個彎,又是一個地道口,胤禎輕叩三下,上面的蓋子忽地打開了。我們從一口箱子裡出來。“地道戰,嘿,地道戰,埋伏下神兵千百萬!嘿,埋伏下神兵千百萬!”眼前的情形,由不得我不哼着《地道戰》。胤禎看了我一眼,低聲笑道:“挺有閒情逸致的!”守在地道口的太監,我竟然認得,是德妃身邊的老人兒。我瞧了一眼胤禎。瞞我和德妃跟鐵桶似的,倒讓奴才知道得不亦樂乎。等脫身之後,再跟他細算這筆帳。那太監稟道:“太后聽見着火,急壞了,要起來去看,被十五爺和十六爺生生攔下了。估摸着皇上快來了,爺得趕快着了。”胤禎問道:“十六呢?”那太監答道:“十六爺出去指揮救火了。十五爺也跟出去了。”胤禎點了頭。那太監前面拉開屏風,赫然出現了德妃臥榻。
德妃扶着嬤嬤的手,正急着問怎麼樣了,一見我們倆兒,一時間怔住了。胤禎兩步到榻前,向德妃跪下,叫了聲“額娘”,哽咽着再無法說下去。德妃擁着胤禎的肩頭,雙手顫抖着不能停下來,淚水跟着滾落下來,卻無法說出一個字。胤禎含淚扶着德妃坐下,伏在德妃的膝頭上,低低地又喚了聲“額娘”。德妃輕輕地撫着胤禎的面頰,方含淚笑道:“讓額娘好好看看你!瘦了!黑了!”胤禎用袖子抹去眼角的淚水,說道:“兒子不孝。”德妃握住胤禎的手,說道:“看到你平安,一切都好了,其他就不重要了。”擺手叫我過來,握着我們的手,說道:“動靜鬧得這麼大,皇上很快就會過來,多話我不說了。十四託我付給你照料了。願你們琴瑟和諧,比翼雙飛。平安之後,想盡辦法給我帶信兒,讓我放心。”胤禎說不出話來,只重重地叩首。我也磕了個頭。
德妃揮手,從嬤嬤那兒遞過一個包裹。“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不論天涯海角,在雍正一朝,我們不會再進入直隸境內了。這位慈母永遠也見不到遊子歸來之日,只怕也收不到這封家書了。可是這位母親替自己的兒子做了最好的打算。她親手遞給胤禎,看着胤禎背上肩頭,說道:“這是一些首飾和幾件衣服,帶着你們路上用。你這孩子,瞞得跟鐵桶似的,早給額娘透點風兒,也不至於忙促促地來不及準備。尤其現在先帝梓宮……”說到康熙,德妃又哭了起來,問道:“到先帝靈前行禮了嗎?”胤禎眼圈紅紅的,強忍着淚,說道:“昨夜已到皇阿瑪梓宮前磕頭了。我來遲了,沒見着皇阿瑪最後一面。兒子不孝。”德妃哭着說道:“總算給先帝在天之靈一點安慰。”強忍着淚說道:“你們該走了。讓皇上撞見,就走不了。”
胤禎答應了,然後說道:“我在萱兒房裡撞到十六福晉,情勢所迫,不得已將她帶來。我想請額娘代爲照管。十六弟那裡我不能道惱了,也請額娘代爲解說。”德妃嘆道:“都是皇上鬧得。人留在我這兒,你放心走吧。”
我和胤禎三跪三叩首,向德妃拜別。
那太監又引我們原路退回。胤禎向錦馨說道:“得罪了。”一個眼色,孫泰立刻動手堵上錦馨的嘴,又把她捆起來。她恐懼地看着胤禎,聽胤禎接着說道:“你不必害怕。爺會把你交給太后看管,合適的時機,太后自然放你回府。只要你保持合作,爺也保證不傷你一根頭髮。”一揮手,孫泰帶着錦馨上去,須臾返回向胤禎點頭。
胤禎深深凝望着上面,重重地一跺腳,牽着我的手大步往前走。他始終沒有回頭。我能感覺到,他的手微微發抖,甚至偉岸的身軀也佈滿蕭索。母子連心,他一定想到了“此去一別經年”,再無相見之日。他怕走不了。一邊是母親,一邊是與心愛的人長相廝守的自由,這個抉擇是多麼艱難啊!他是男人,他是皇子,天地君親師,融入血液,深入骨髓。他花了多大的勇氣,沒有回京奔喪,又花了多大的氣力,離開疼愛他的母親。走很容易,走出去不容易。我輕輕地靠在他的肩上。他一震,回望我。他的眸子由脆弱,變得明亮而堅強,彷彿當年那個受傷高唱《賀新郎》的男孩,又變成了撫遠大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