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舊愛

週一的時候唐槿就跟李秀蘭報備過了明天不回家吃飯的事情。可是不知怎麼,她偏偏隱下了真實原因,只說和同事約好了,部門聚餐。

其實沒什麼不能說的,裴彧這個名字,到了嘴邊卻還是嚥了下去。

這個名字已經成了她一生都叫不出的兩個字,當初倆人好的時候總是“你”來“你”去的,叫名字似乎生疏,後來出了那樣的變故,她幾乎和原來的生活一刀兩斷,已經沒有人能和她一起談論他——其實她從未和別人談論過他,似乎從一開始她潛意識裡就不願意和別人談及他,大約一直覺得那是僅屬於自己的。

即或現在,她每每想起他,也只是默默的想他的樣子,他說過的話,卻再不會提起他的名字。

其實她知道他如今的樣子。

這人閒着沒事兒偶爾會在個人空間裡發幾張照片,十回中會有一兩回有自己的真人出鏡,唐槿恰好相反,從來都不會發自己的照片,偶爾更新下空間,也不過是些風景照片。

她只是覺得,熟悉她的人自然知道她的樣子,已經不熟悉了的人,大約也不會對她的樣貌多感興趣,所以這又何必呢?

然而不知怎麼還是有些忐忑,從週一開始就有些魂不守舍的。心裡老是慌慌的,每次去洗手間都要照好一會兒鏡子,左右端詳都對自己不滿意。

這樣的異常連胡曉黎都看出來了:“大姐,你沒事兒吧,啥時候開始照鏡子了?”

唐槿皺眉:“有什麼不對嗎?我不能照鏡子?”

胡曉黎竟然真的點頭:“是不對啊,你從來都是洗完手甩甩水就走的啊。”

唐槿扶額,自己可能真的有問題了。

週二早上一推開房門,李秀蘭像平常一樣招呼她:“快點洗臉吃飯,”接着愣了愣,才說:“你今天開竅啦,我就說你買那麼多漂亮裙子不穿,成天穿個牛仔褲,醜死了,這多好看,以後就這麼打扮!”

唐槿扯扯嘴角,沒說話。

她不怎麼愛逛街,不過眼光很好,本着欣賞的目的買過好些風格各異的漂亮衣服,可是隻是掛在衣櫃裡,平常還是簡單到極點的牛仔褲運動鞋,反正到了單位也要換衣服,再好看也穿不了一會兒。

今天也不知怎麼了,本來都穿好了衣服,神差鬼使的又換了下來。

她竟然像許多小女生那樣對着衣櫃猶豫了半天才挑出一條深藍色修身連衣裙,搭着頭上綠松石的復古髮夾和前些天剛買的藍色平底鞋,夏天裡瞧着也是清爽。裙子是純棉的質地,看上去就休閒了很多,不會顯得過於正式讓人感覺突兀。

臨到出門,挎起揹包了唐槿又折回房裡,把桌角的化妝包塞進包裡。

早上一上班就收到了裴彧的消息,告知了地點,說他已經訂好了位子,時間是晚上六點半。

唐槿回了句“好”,正想要不再寫個“晚上見”的時候,裴彧又發來一條消息:“我現在還挺興奮的,你呢?”

“還好。”唐槿勾勾脣角。

“不知道你現在是什麼樣子,我會不會認不出你?”裴彧寫道。

“應該不會吧,據說我變化不很大。”唐槿覺得有點自誇的嫌疑,便又加了一句,“當然還是老了很多的。”

“不覺得你會老,你應該一直都是我心裡那個漂亮秀氣的高中女生。”

“你跟李亞鵬學的吧?”唐槿覺得自己挺沒整形的,人家裴彧大概是要煽情來的,她分分鐘齣戲。

裴彧過了一會兒纔回:“不搜一下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還就是跟他學了,你願意嗎?”

話有些沒頭沒腦,但是唐槿奇異的理解了他的意思:李亞鵬的“高中女生”是他老婆……

她把手機塞到角落裡,認真工作。

這天碰上了一個熟人,也是唐槿的“老客戶”,正好過來找唐槿交一張表。唐槿接過來一看有些意外:“大家都削尖了頭往寧城來呢,這人怎麼退休了就走了?”

“哎呦,這人特別堅決,”來交表的姑娘和唐槿挺熟悉,對這些情況也瞭解得很,“他啊忘不了初戀女朋友,這不一退休就去團聚去了。”

唐槿默了默,木然道:“好吧,算我沒問。”爲了初戀放棄一切,果然可歌可泣,讓人仰止。

這邊送走了人,唐槿正要退回自己的角落,無意間一眼看見熊哥面前坐着的人,她想了想,沒過去,反正他那個業務窗口這會兒沒人,不會影響工作,她也就不多問了。

可是她不多問,葉子姐卻靠過來,悄悄問她:“小唐啊,你看大熊那沒出息的勁兒,怎麼那姑娘一來他就那樣兒了呢?這一會兒要是讓小灰灰碰上了又得吵架吧。”

唐槿也皺眉:“葉姐我跟您說吧,我這會兒感覺特別不好,我覺着您今天可能是鐵口直斷。”

她跟熊哥搭檔做一個業務窗口一年多呢,他那點兒事兒她哪有不知道的?當年跟眼前這位那愛得是一個轟轟烈烈,然後散夥散得也是個蕩氣迴腸。

熊哥什麼時候都是一副沒皮沒臉的樣子,唯獨提起這位那是得臉色大變的。可是他家的小灰灰也是知道這段兒的啊,別的啥都好說,唯獨提起這位來,百分之一百二十的翻臉吵架,好幾天緩不回來。

不過是因爲,他們彼此都清楚,這個姑娘在熊哥心裡的分量罷了。

葉子姐直嘆氣:“你說這都算怎麼回事兒?你們年輕人的世界真跟電視劇似的。”

唐槿默默的吐槽,不知道是誰昨天剛說要跟老公出去浪漫一個不想帶着兒子的。

葉子姐感嘆完又忍不住說:“你說這倆人也是,好好的非散夥,散了吧心裡又放不下。”

“放不下也沒轍,那姑娘已經結婚了。”唐槿其實不大看得上那倆人的做法,不管有多痛,總歸各自有了另一半,各自安好就是了,真要是放不下,當初就不應該分開,不管怎麼說,後來者多無辜呢?

“啊?”葉子姐很吃驚,“怎麼那麼快啊?”

唐槿搖頭:“當時不是女方父母看不上熊哥嘛,嫌掙得少沒出息,死活不同意。熊哥也受不了那個窩囊氣,這不就散夥了嘛。後來姑娘說家裡讓嫁誰她就嫁誰,然後,”她一攤手,“說到做到了唄。”

“這怎麼話說得。”葉子姐是一個極八卦的人,每次一談起別人的軼事總是眼睛放光,這會兒卻皺了眉,好一會兒才說:“也是,咱們這也就是不瞭解的人覺得好,但凡有點兒本事的都看不上咱們呢。”

說着她又說:“幸好小灰灰不在咱們科了,只要她不來大廳就成。”

唐槿拍拍葉子姐的胳膊:“您往門口看一眼吧。”

小灰灰手裡拿着一個文件夾,臉上的笑還來不及收去,就那麼直勾勾的看了一會兒,就在唐槿以爲她要轉身就走或者直接殺到熊哥面前的時候,她進了老羅的辦公室。

葉子姐和唐槿面面相覷,過一會兒才幹乾的說:“小唐我才發現你今天臉色真好,化妝啦?”

唐槿嘴角抽了抽:“嗯,擦了點兒粉底,這都被您看出來啦?”

“你別說效果真好,真看不出化妝了,我就是猜的,真自然。”論起八卦的分寸,葉子姐絕對的業界良心,只八卦,不造謠,不幸災樂禍,一看真要出事兒了她就立馬轉向:“今天怎麼想起來化妝的,約會去啊?”

唐槿服了,“哪兒,同學聚會,吃個飯。”

“男同學吧?”葉子姐絕對是關上一扇門就要打開一扇更寬的窗戶,“早上上班的時候我看見了,你今天一身打扮真不錯,怎麼也能俘虜一個,抓點兒緊,姐都替你着急了,這麼好的姑娘……”

“喂,湊一起幹嘛呢?”老羅晃過來,敲敲唐槿的桌子,把一張紙放在上面,吩咐道:“這個協查協辦的單子,你給處理了,給核一下數據然後出個回覆,明天給我拿過來我簽字”。

葉子姐收了聲,也不走開,果然老羅馬上跟變臉似的,公事公辦的樣子一收,小聲的說:“剛纔出什麼事兒了,小灰灰給我送這個單子,說話聲音都抖了,你熊哥惹着她啦?”

其實真正八卦的是中老年男同胞們,明明都是糟老頭了,不說裝個深沉吧,好歹也裝酷啊,這倒好,科裡這幾個老大哥,一個比一個能聊,一個比一個八卦,估摸都是領導沒帶好頭。

唐槿一擺手:“我什麼都不知道,領導自己看唄,那邊兒……”

老羅回頭仔細瞅了瞅,又扭臉回來問:“喲喂,她怎麼來了?這回這事兒大了,你不知道,他倆通個電話灰灰都能鬧一場,這下還不得玩兒命啊。”

後來大家都在暗戳戳的估計下班之後熊哥該有一場血雨腥風,明顯不死也要扒層皮,可是唐槿沒心思圍觀了,她換好衣服又溜回洗手間,到底還是補了補妝,重新描了眉刷了睫毛膏纔出門。

裴彧剛纔發了消息過來,說臨時有個會可能要晚一會兒,讓她進去先點菜,唐槿回覆知道也沒多問。這會兒她覺得又淡定了好多,明明就是平常的朋友聚會罷了。

真有好幾個不着急做飯的年輕人沒動窩,等着勸架。

唐槿卻覺得今天這事兒誰都有不對,最不對的還是大熊哥,不能給對方捧出全部的真心也就罷了,畢竟感情這玩意兒理智說了不算,可是總不能選擇了別人還要繼續跟前任糾纏不休,這難道不是對人家小姑娘的侮辱和傷害嗎?

要是她,要麼把這份兒心意埋在心底,好好的跟現任走下去,要麼守着自己的心意,不要耽誤了別人,畢竟從前的一切幹後來者什麼事呢?

要是她……她忽然有些不那麼理直氣壯了,大約批評別人總比反思自己容易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