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璋院對天倉梟的此番言論,似乎絲毫不感意外。
她神情平靜地平視遠方的夜景……好半晌後,才用無悲無喜的語氣緩緩反問:
“何出此言?”
“……於篤大人。那個橘青登今日所展現出來的才能、心性……讓我感覺很可怕。”
“劍術天賦過人也罷了,沒想到他在忍術上也有着那麼驚人的才能。”
“除非他自己未來自甘墮落,否則他的前途勢必不可限量。”
天倉梟白眉一擡,瞥了眼身前的天璋院。
確認天璋院沒什麼異常反應後,方纔深吸了一口氣,接着道:
“於篤大人能將如此人才收納進我新御庭番,既有可能是吾等的大幸……也有可能是吾等的大不幸。”
“倘若他能一心一意地爲吾等盡忠、效勞,那自然最好。”
“可如果他有了異心……”
天倉梟沒有把話接着說下來。將言辭停在了一個恰到好處、任由天璋院去聯想接下來的內容的地方。
在停頓了片刻後,天倉梟一轉話鋒:
“雖然那個橘青登眼下一副淡泊名利、與世無爭的模樣……但誰也說不清他未來會不會滋生什麼奇怪的慾望……或野心!”
“所以,我這麼說可能有些僭越,但……還是萬請於篤大人您看緊橘青登了。”
“不要讓‘仁王’……真的成‘王’了……!”
話說完,天倉梟謙卑地低下了腦袋,靜候天璋院的迴應。
天璋院沒讓天倉梟等待太久。
天倉梟的話音剛落,天璋院便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玩的趣聞一樣,莞爾一笑:
“我知道了。謝謝你的建議,我會認真地考慮你的建議的。還有什麼事要向我彙報嗎?”
天倉梟搖了搖頭:“沒有了……”
“既無事再與我彙報,那就先退下吧。我現在想一個人靜靜地看看夜景、吹吹夜風。”
“是。”
天倉梟應了一聲“是”並向天璋院輕施一禮後,快步走向不遠處的黑暗。
月宮神社的鳥居之外,只剩天璋院一人孤零零地佇立於原地。
面無表情。
如同注視着另一個世界的雙眸,直直地凝睇遠方的天際。
……
……
翌日——
萬延元年(1860年),8月30日——
當下的日本所採用的歷法仍是舊曆……即農曆。
農曆的每個月是沒有31號的,因此今天是8月的最後一天。
也就是說——明天就是試衛館籌備多時、萬衆期待的近藤勇與那位名叫鬆井常的姑娘結婚的日子!
爲了迎接這個重要日子的到來,包括永倉、齋藤在內的這幾位食客,統統都被動員了起來,將試衛館的裡裡外外再做了次大掃除。
青登也有來幫忙,他今日啥正事也沒做。打今晨起,就開始幫忙做大掃除,全當做是給最近忙得快四腳朝天的自己休一天假了。
到了晚上,爲了慶祝近藤勇成功脫單、不再是一個年近30的光棍漢,大夥兒舉辦了一場熱鬧的慶祝酒會。
……
是夜——
江戶,小石川小日向柳町,試衛館——
“大家!請看過來!”
原田的一聲大喊,將衆人的視線與注意力都給引了過來。
原田“嗝”的一聲,打了個滿是酒臭味的酒嗝,然後站起身,將雙手縮進浴衣裡面,再從衣襟處探出,脫下了上身的衣物。
“大家,看到了嗎?”
原田伸手指了指他肚子上的一條大橫疤。
“這個,就是我當年切腹時所留下的疤痕!”
“想當年,我還沒成爲脫藩浪人,還在伊予松山藩做官時,有個討厭的傢伙污衊我是個‘連切腹都不知道該如何下刀的小吏’。”
“我這人就是愛較真,他不是說我連切腹都不會嗎?我當場就拔出了我的脅差,捅進自己的肚子裡,現場切腹給他看!”
“哈哈哈哈!那人嚇得直接癱坐在地!他那副嚇傻眼的表情,我能記一輩子!”
“更令那人感到傻眼的事情還在後面!我都將刀直接捅進肚子裡,並拉出了這麼大的一道口子,結果我卻沒有死!經過一段時間的救治,我又變得活蹦亂跳的了!”
“自此之後,我就多了個外號:‘不死的原田’!”
靜靜地聽原田吹噓完自己肚子上的那條刀疤的由來後,青登苦笑着嘆道:
“原田……你的這則‘切腹而不死’的故事,我們已經聽了好多好多遍了……”
每逢宴會,但凡原田喝醉了,他都必定會掀開自己的上衣,跟大家大講特講他當年“一言不合就切腹給人看,並且自己並沒有死”的故事。
青登已經數不清自己是第幾遍聽到原田吹噓他的這通“英雄過往”。
不過,原田突如其來的講故事,倒是對現下的宴會氣氛,起了一定的積極烘托。
“勇,少喝點,伱可是明天婚禮的主角。”
和近藤並肩而坐的周助,這時對身旁的愛子勸道。
“如果喝得宿醉,導致明天起不來或滿身酒味,那成何體統?”
“嗯?哈哈哈哈!父親,不必擔心!這點小酒,還不至於將我弄醉!”
眼下已經喝得雙頰發紅,完全沒將自家的老父親的勸導給聽進去的近藤,在哈哈大笑了幾聲之後,用力地拍了幾下手掌。
“隔……酒勁上來了……喂!阿歲!來唱點歌助助興吧!”
慶祝近藤脫單的酒宴……和近藤有着金蘭之交的土方,怎可能缺席?
就坐在近藤旁邊,同樣也喝了不少酒、臉正紅得厲害的土方,在聽到近藤這麼說後,二話不說地擱下了手中的筷子,用雙手打着拍子,唱道:
“啊啊~~”
“真可愛啊~~”
“向白山大人許願~~”
“端茶~斷鹽~甚至斷食三七二十一日~~”
“即便如此~若有緣無依~那就連神也沒有了~~”
“啊啊~~”
這還是青登第一次聽到土方唱歌。
不得不說——唱得非常好聽。
在沒有任何伴奏的情況下進行清唱,依舊能讓包括青登在內的幾乎所有人都聽得入了迷。
衆人紛紛放下手裡的碗筷、酒瓶,靜心聆聽土方的演唱。
佈滿觥籌交錯聲的廳房,於霎時間變得格外寂靜。
青登對音樂沒有任何研究,只能從曲風中大致聽出這應該是哪個地方的民謠。
動聽的歌喉再配上土方那張俊臉……不知情的人,只怕是會將土方當成是知名的歌舞藝人。
待土方一曲唱畢,衆人連忙鼓掌叫好。
原田這個大活寶鼓得最起勁——他一邊大聲叫好,一邊肚皮朝天地仰躺在地,雙手鼓掌的同時,兩隻腳掌也在那互拍。
“土方,唱得真好聽!沒想到你竟然這麼會唱歌。你剛纔唱的是什麼歌啊?”
說完,與土方抵肩而坐的永倉順手端起手邊的酒瓶,給土方的酒杯滿上。
土方嘴一咧,毫不客套謙虛地接受着衆人的誇讚。
“我剛纔唱的歌是我和阿勝的老家:多摩地區的民謠:‘多摩的伊勢音頭’,好聽吧?別看我這副樣子。我這人還是很喜歡歌舞、俳句這些風雅之物的。”
井上笑着插話進來:
“土方!再來一首吧!”
“不了不了。”
土方擺了擺手。
“唱歌沒啥勁!我們還是來聊天吧!”
土方將永倉剛給他滿上的酒水一飲而盡,接着扭過頭,看向近藤。
“阿勝,真是白雲蒼狗啊。我、你、總司、源叔,一起四處撒潑打渾的過往仍猶在眼前呢,想不到僅轉眼間,你就要結婚成家了。”
“嘻嘻嘻~”
近藤露出憨厚的傻笑。
“怎麼?阿歲你羨慕了嗎?如果羨慕的話就趕緊也找個好女人吧,我記得沒錯的話,你今年都25歲了吧?”
土方嗤笑一聲,撇了撇嘴,擺擺手。
“婚姻對我而言,只是一種枷鎖。我這輩子都不打算結婚成家。不過,話又說起來……在場的這麼多人裡,除了師傅師母、總司的姐姐與姐夫之外,就只有阿勝你一個人並非獨身了呢。”
近藤愣了愣:“是嗎?”
“是啊。”土方向青登等人撇了撇嘴,“你看我們這些人裡,有哪個人是有結婚的?”
“好像是耶……源叔,你還不打算結婚嗎?”
在此時的宴席現場裡,除了周助、阿筆這對老人之外,衆人中就數今年已31歲的井上源三郎年紀最大。
“我還沒碰見能讓我心動的女子。”
井上源三郎不假思索地笑道。
“而且,對我而言,試衛館和天然理心流要遠比娶妻生子重要得多。”
“我想趁着現在正值春秋鼎盛,將更多的時間、精力用來助力試衛館和天然理心流成爲天下最一流的劍館、劍術!”
“源……”對井上的回答大受感動的周助,由衷道,“你願意爲試衛館、天然理心流奉獻自身,我很感動……但你真的沒必要爲此犧牲掉自己的幸福……”
井上笑而不語。只默默地端起手邊的酒杯,遙敬了周助一杯。
“源叔你還不願意結婚嗎……”土方遺憾地扁了扁嘴脣……然後扭頭看向青登,“橘,那你呢?你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嗯?”
突然被點名的青登一愣……怎麼好端端的,突然聊到我的頭上了。
論年紀,今年還只有18歲的青登是在場所有人中年紀最小的人之一。
只有今年同爲16歲的總司和齋藤比青登年輕。
這麼多年紀比我還大、比我更應該結婚的人你不問,怎麼問起我來了?
土方讀懂了青登臉上的惑色,發出“嘿嘿嘿”的意味深長的笑聲:
“橘,你和千事屋的那小姑娘,不是關係很好嘛,都互相‘青登’、‘阿舞’地叫起來了。”
千事屋的那小姑娘……土方說的是誰,顯而易見。
“啊對了對了,橘你和小千葉劍館的千葉佐那子,似乎也關係很好的樣子。”
“嘖嘖嘖,橘,沒想到你也是個挺受女人歡迎的人呢。”
土方舉起酒瓶,“咕咚咕咚”地猛灌一大口,潤了下嗓子後,接着以調侃的語氣對青登說道:
“不論是千事屋的那個小姑娘,還是千葉佐那子,都是不錯的好女人呢。尤其是千葉佐那子,這種要臉蛋有臉蛋,要身段有身段,要氣質有氣質,要家門有家門的女人,可遇不可求啊。”
“橘你喜歡她們倆人中的哪個誰?有計劃和她們中的哪個誰結婚嗎?”
古往今來,戀愛八卦都是人們最鍾愛的話題之一。
土方挑起此話題後,包括師傅、師母在內的衆人,紛紛將視線集中在了青登的身上。
“呃……”神情大窘的青登,一時語塞。
提起木下舞和佐那子……青登就回想起數日前,讓二女發現他在爲期3天的焰火大會裡,過得極度充實的那一幕幕窘況……
在焰火大會結束後,青登就因忙着要覲見德川家茂和天璋院,而沒有再與木下舞、佐那子見過面。
數日未與她們謀面,青登既想與二女見面……又有點不太敢見她們……
此前因爲那個突然發瘋、拿着根大身槍四處殺人的多田幸右衛門的突然出現,令青登“躲過一劫”。
不過,該來的總會來……青登到現在還沒跟木下舞和佐那子解釋他這充實至極的焰火大會是怎麼回事呢……
按照這個時代的價值觀,和單身女孩單獨出去玩是一種極度曖昧的行爲。人們常視這種能夠單獨出遊的男女,是那種應該能馬上結婚的關係。
更別說去遊玩的場所,還是焰火大會這種充滿旖旎氣息的盛典。
所以照這個時代的眼光來看,青登這種連續2天分別和不同的女孩去焰火大會看煙花的行爲,簡直風流得不行。
站在木下舞的視角里,是青登主動開口邀請她一起去焰火大會遊園的。結果青登翌日就和另一個比她還漂亮、優秀的女孩去“重遊故地”。
而站在佐那子的視角里,就是青登明明已經和某個女人發展成很曖昧關係,卻毫不避嫌地將她這個無知的女孩給騙來共遊焰火大會。
一個覺得自己被出軌了,一個覺得自己成了介入他人感情關係的小三……儘管她們都沒有和青登確立實質的情侶關係,但她們的實際感受,確實就是如此。
雖然土方這突如其來的發問,讓青登措手不及……但土方的這通發問,卻是成功引起了青登的深思。
青登垂下眼眸,看着手中酒杯裡,自己那張在酒水裡被壓扁的臉。
久久不出聲。
遲遲不作應答的青登,一直沉默着……
也不知是巧合,還是怎麼的——每逢試衛館的大夥兒們開宴會,總司的座位總會恰好在青登的旁邊。
總司用微不可察的小動作,暼了眼一直不說話的青登後,唐突地大笑了幾聲:
“哈哈哈哈!土方先生,你怎麼跟個媒婆一樣,對優秀的獨身青年問東問西的。你這個都25歲了仍孤家寡人的傢伙,哪來的底氣去催其他人結婚啦!”
“切。”土方撇了撇嘴,“我之所以直到現在仍孤家寡人,完全只是因爲我不想多一個會束縛我的自由的累贅而已。我如果想結婚的話,我即刻就能找到大量願意嫁給我的女人!”
“你爲什麼那麼敵視婚姻啊?”總司順勢問道,“能多一個可以互相依靠的人,不也很好嗎?”
“哼。”土方冷笑一聲,“我不需要他人來做我的依靠。我就是孤寡一生,照樣能過得很好!要知道,我當年……”
……
話題在不知不覺中,從“青登的婚事”掰扯到了“土方的光輝過往”……
衆人的注意力,都自然而然地從青登的身上挪開。
青登見狀,無聲地長出了一口氣。
然後將上半身貼近身旁的總司,用只有他和總司才能聽清的音量輕聲道:
“沖田君,剛纔真是謝謝你了……”
青登也不是蠢人,他……不對,應該是在場的絕大部分人,包括土方在內,應該都看得出來總司剛纔是在幫青登解圍。
像土方這種表面粗魯,實則情商很高的人,肯定看出了他剛纔的發問,讓青登很不好回答。
既然總司出聲幫青登解圍,他也順勢順着這個階梯,將話題引向別處。
“哈哈哈哈,沒事沒事,不用謝。”
總司向青登揚起一張大大的笑臉。
受其笑顏所感染的青登,也跟着露出了一抹淺笑。
“回過頭來仔細一想……”只有青登本人和總司才能聽清的話音再起,“總司,我貌似還沒向你道謝呢……”
“道謝?道謝什麼?”
“幾天前的焰火大會,真是謝謝你幫我說好話了……”
在8月25號……即焰火大會的最後一夜,多虧了總司的一番機智的極限操作,對木下舞和佐那子說了許多青登的好話,成功地掬起了幾分當時彌散在青登、木下舞和佐那子之間的窒息氛圍。
聽懂了青登是指的何事後,總司灑脫地淡然一笑:
“哦哦,你說這個啊……無足掛齒的小事而已,不必因這點小事而對我那麼正兒八經的,畢竟……”
總司的話音忽地頓了一下。
她像是靜不下心般視線遊移,一度作勢要閉口不言,但還是換了個想法地露出略有些僵硬的微笑……
“畢竟——我們2個可是好朋友、好搭檔啊。好友之間互相扶持、幫忙,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說完,總司端起餐案上的酒杯,“咕咚咕咚”地極豪邁地一飲而盡。
“話說回來……橘君,我其實也挺好奇的呢。”
“嗯?”青登朝總司投去疑惑的視線,“好奇什麼?”
“土方先生的問題啊。”
總司一邊露出戴着幾分沒心沒肺氣息的憨笑,一邊向青登的方向挪了挪屁股,與青登的肩膀都快捱到了一起。
“橘君,對於木下小姐和佐那子小姐……你喜歡哪一個呢?”
“哈……”爲了搪塞掉自己眼下正露出的混亂表情,青登裝作給自己的酒杯倒酒。
又繞回到這個方纔讓他手忙腳亂的問題上了……
說實話,青登一直沒有仔細想過這個問題……不,是一直有在下意識地刻意迴避這個問題。
自己對木下舞抱有着很特殊的感情——這是可以確定的。要不然也不會主動邀請木下舞去看煙花。
但在陪佐那子經歷了那麼多事情後,自己對佐那子的感情,似乎也沒法只用“友情”一詞來形容……否則也不會爲了安慰佐那子、讓佐那子儘快開心起來而強拉着他去熱鬧的焰火大會遊玩。
最喜歡哪一個?有沒有想過要和她們中的哪個誰結婚?
一個清晰、洪亮、同時又難以啓齒,若是說出定會遭受許多人的異樣視線的回答,在青登的腦海裡炸響……
青登神情古怪地偷偷打量總司……認真地思考着要不要向總司講實話,將他真實的內心所想告知給總司。
看着青登糾結的表情,總司誤以爲青登是不知該如何作答。
於是乎,總司“嘻嘻”一聲,衝青登展露出一抹兩隻眼睛都眯成一對月牙兒的大笑臉。
“橘君,真不像你啊。”
總司擡手一拍青登的脊背。
“我所認識的橘君,是一個不論是想東西還是做事情,都很迅速果斷的人。”
“那個殺伐果斷的橘青登,怎麼突然變得婆婆媽媽的了?這種問題,應該沒那麼難回答吧?只要遵從自己的慾望、遵循自己的內心所想就好……”
總司的話還沒說完——
“總司!”
一道大喝打斷了她的話頭。
醉醺醺的近藤,邁着搖搖晃晃的步伐、笑容滿面地快步走向總司。
“你在和橘君說啥悄悄話呢?別聊啦!快來跟我們一起跳舞吧!”
“跳舞?”總司一怔,然後朝廳房的中央望去——在她正與青登說悄悄話的功夫,土方、井上、周助於不知何時,站到了廳房的中央,跳起了近藤和土方的老家:多摩地區的舞蹈。
受酒精的影響,再加上除土方之外的其餘人都很明顯沒學過任何舞技,所以周助他們的舞蹈雖不能說是難看,但也可以說是“羣魔亂舞”。
“只有你、我、父親、阿歲、源叔會跳我們多摩的舞,快來跟我們一起跳舞!”
“欸?我……啊!”
總司還未來得及發表任何意見,就被近藤從席位上拽了出來,連拉帶扯地將總司拖上了現在已成舞池的廳房中央。
——迅速果斷……遵從自己的慾望……遵循自己的內心所想……
因爲莫名地想看總司跳舞,所以不僅未對總司施加任何的援手,反而還一臉“慈母笑”地看着總司被拖走的身影的青登,默默地於心中重述了一遍總司方纔對他說的這番話。
一道道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的堅定眸光,從青登的眼瞳中綻放而出。
……
……
在總司因羞恥而通紅着臉,以“手腳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般肆意亂扭”的動作,跟着近藤他們一起跳多摩的舞時——
“……”沖田光面無表情地偷瞧正專心觀看舞蹈的青登。
沖田光夫婦也有赴今夜的宴會,他們倆就正坐在青登、總司的不遠處。
早在剛纔,青登和總司說起悄悄話時,沖田光就像一隻聞到腥味的貓一般,表面上仍在不動聲色地吃飯,實際上正不間斷地朝青登他們投去打量的眼神。
因爲沖田光的“偷窺”動作很隱晦,所以青登和總司一直沒有發現有個對自家妹妹的前程很是擔憂的人妻,一直在悄悄地關注他們倆……
在“偷窺”青登和總司時,沖田光的神情全程保持着平靜、淡然的模樣,沒有半分異樣,讓人不知她究竟正在想些什麼……
……
……
此時此刻——
江戶,某地——
一對頭戴斗笠、身着樸素服裝的中年男女,站於一道十字路口的中央。
二人看樣子約莫40歲出頭的年紀。
男方身穿深藍衣與黑袴,披着一件淺蔥色的羽織,左腰間佩着造型普通的長短二刀,沒有蓄鬚的清秀臉龐掛着不少滄桑的痕跡。
沒留月代頭、只編了個工整發髻的頭髮烏黑濃密,只有兩鬢略有些花白。
皮膚偏白,明明已經到了容易長贅肉、容易大腹便便的年紀,卻有着一副頎長的身軀。
總體而言,是一名外表沒啥亮眼之處的中年男子——此男身上唯一勉強算得上是亮眼……或者說是值得一提的地方,就只有他的右臂。
中年男子的整條右臂像是被火烤焦了一樣,肌膚顏色呈十分詭異的焦黑色。
反倒是正與這名中年男性並肩而立的中年婦女,其容貌有着相當多的值得詳細說道的地方。
這位中年婦女是名副其實的“美婦人”、“成熟、嬌豔的人妻”。
明亮的眸子宛如夏夜的繁星。
鼻樑俊秀挺拔。
小巧玲瓏的嘴脣,流露着嬌豔欲滴的紅潤色彩。
肌膚白皙得恰到好處。多白一分顯得病態,多黑一分美豔受損。
近乎全黑的青絲,綰成象徵人妻的丸髻。
個頭在這個時代的女性中還算過得去,換算成現代地球的長度單位,這位美婦人的身高約在1米55左右。
儘管眼角、嘴角等地方,已經長出了象徵歲月痕跡的細小皺紋,但風韻猶存。
毋庸置疑——這位美婦人年輕時,一定是個一等一的大美人。
除了容貌之外,美婦人的身段也極好。
她穿着一身大紅色的浴衣,腰間所繫的寬大白色腰帶勒至南半球的下端。
緊貼身體的輕薄布料,以及這條凸顯了某物存在感的腰帶,將,極大地襯現了美婦人充滿致命魅力的驕人身材。
一言以蔽之——是位容貌與氣質皆洋溢着成熟的魅力,對繼承了魏武遺風的男子們,有着極強吸引力的美豔婦女。
“嘖……這裡究竟是哪裡啊?”美婦人將腦袋上的斗笠稍稍擡高,環視四周。
“等等……我看看地圖……”中年男子將手探進兩襟內,從懷裡掏出了一張十分袖珍的地圖,“嗯……這裡……這裡應該是……武內町。然後……往前走是崇町,往右邊走是原町……”
“你的這張老地圖靠譜嗎?”美婦人雙手叉腰,沒好氣道,“我們一直都是沿着你的這張地圖行動的,結果還是迷路了。”
“應該……靠譜吧。”中年男子心虛地撓了撓頭髮,“這張地圖是我10年前買的。短短10年的功夫,江戶的街景應該不至於有太多、太大的變化。”
說完,中年男子將臉埋得離手中的地圖更近了一些。潛心研究地圖。
“嘖……現在夜深人靜的,街上連鬼影都沒有一隻,想問路都找不到人……”美婦人無奈地嘆了聲氣,然後放下叉腰的雙手,面帶追憶之色地掃視周圍的街景,“話說回來……我們以前似乎來過這裡,我對這附近有印象。”
“我記得這裡以前是座吳服店,那個地方曾是一座點心鋪,然後那邊本沒有那麼寬的道路……江戶變化真大啊,感覺都已經變成一座陌生的新城市了。”
“哈哈哈,仔細一想,我們真是好久沒來江戶了呢。”
“嗯,是啊。”露出淺笑的中年男人,輕聲附和。
“等參加完近藤勇的婚禮,我們在江戶多住上幾天吧?”美婦人提議。
“可以啊。”中年男人不假思索點了點頭,“我正有此意呢。”
“哈哈哈,瞧!我說得不錯吧?這個地方常有旅人經過!在這守株待兔準沒錯!”
倏忽間,一道沙啞、粗蠻的大喝,從中年男女的身前傳來。
中年男女淡定地循聲揚起視線,便見4名腰間佩刀、穿着骯髒衣物的浪人,大搖大擺地向他們大步走來。
領頭之人,是一個身上有着不少贅肉、正衝中年男女露出獰笑的壯漢。
“你們兩個聽好了!”
壯漢神氣十足地嚷道。
“吾等乃攘夷志士!正爲實現‘攘夷’的大業而四處奔走!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吾等不強求爾等也像我們一樣拋頭顱灑熱血,只希望能出些錢糧物資,資助一下……”
“江戶和京都一樣亂呢。”
壯漢的“慷慨陳詞”纔剛起了個頭,就被美婦人以平靜的口吻打斷。
“我還以爲江戶作爲江戶幕府的中心,治安能稍好一些呢……想不到連江戶也有這麼多以‘攘夷’之名,行犯罪之實的渣滓。”
“什麼?”聽到美婦人稱他們爲渣滓,壯漢先是一怔,緊接着雙目猛地瞪圓,下意識地擡手摸向腰間的佩刀。
壯漢的右掌剛碰到佩刀的刀柄——
“吵死人了……”
中年男人稍稍擡高笠沿,用平靜得用“盯”這個字眼來形容都顯得太過激烈而不當的眼神,看了那名壯漢一眼。
接下來的一瞬間,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在壯漢的身上。
“唔……!”
壯漢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蒼白無比,雙腿像失去骨頭了一樣,在掙扎了幾下後整個人以面朝下的姿勢癱伏在地,身子微微抽搐。
“喂!你怎麼了?”
“怎麼回事?”
“是發羊角瘋了嗎?”
……
壯漢的那3名同伴,連忙慌張地將壯漢給扶起來,卻發現他已經暈了過去。
“他並沒有發什麼羊角瘋。”
中年男子一邊收起手裡的地圖,一邊淡淡道。
“他只是被我的‘勢’給震暈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