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上堯營門門前,一輛Panamera停在樓下,在鄭劍等人驚詫的注視下,凌會和他們一一作別後,身着一身名貴西裝的“民工”爲他打開了副駕駛的門。
駕駛座上坐的是換了一身行頭的賈叔,喇叭鳴了三聲作爲最後的道別,Panamera和後面的奧迪A6緩緩駛離了營業部。
鄭劍咂舌道:“天啊,我們的小凌子是二代啊!小竹竹,這輛車比你那輛貴好幾倍吧?”自從叫凌會小凌子之後,他喜歡上了給別人的名字改裝後加上個小字。
鄭文竹衝他揮揮拳頭:“說了多少次,別叫我小豬豬!……沒想到凌老師那麼有錢,當初給我們上課的時候,裝*絲裝得還挺像的呢。”秦含清等人同時撫額嘆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凌會也是剛剛知道還有這麼一輛車的啊!
凌會在車裡,看着路旁的風景向後倒退,他的心情異常沉重。賈叔帶來的噩耗讓他一整天都沒吃下飯,他的媽媽,讓他深愛又怨恨的媽媽,竟到了彌留之際!雖然四年來自己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可是每一次回去她不都是精神抖擻的麼?最近兩年還滿世界跑,說是沒了自己的拖累終於可以享受人生了,怎麼會突然就……
他問賈叔,賈叔卻半個字都不肯多說,只說回到T市就知道了,還催促他:“給你一天的時間,把那個女孩子搞定,你媽要是看到你帶回去個媳婦,肯定會高興的……即便……她也心安了。”
凌會惡狠狠地瞪這個沒個長輩樣子的叔叔,也不得不認同他說的話,如果媽媽真的……那樣子她也會更高興吧……
自從那晚之後,凌會和黃蓓的感情迅速升溫,凌會終於確定了在樑震家中沒有完成的選擇題,對他來說,清茶是最好的選擇。他回了黃宇的話,黃宇自然高興得不得了,他對黃蓓也做了表白,女孩自然喜不自勝,她知道期間有多不容易。
當然,她也很願意跟凌會一起回T市,但是在臨出發的前一天,她的母親病情突然出現了波動,凌會便讓她在家照顧母親,他說了一句話,一句他心情的寫照:“好好陪她,別有一天子欲養而親不在……”
他獨自踏上了歸途,陪伴他的只有賈叔和兩個“民工”。
T市和H市上高速只要三個多小時的車程,可是就這麼短短的三個小時,對凌會來說有如三年一般,路上他不止多少次問還要多久能到?而賈叔的回答千篇一律:“快到了。”
經歷了三個多小時的折磨,車窗外的景色漸漸熟悉起來了,車子終於駛入了這個他生於斯長於斯的城市。
下了高速,車子拐拐轉轉又消磨了近一個小時才停下來,凌會下了車就看到路旁的高大建築頂上巨大的招牌:“T市第一人民醫院”。他的心沉到了谷底,這兩天他默默的祈禱賈叔說的都是假的,是媽媽想要自己回家所說的謊言,而此時他的祈禱顯然被各路大神拒之門外。
邁着沉重的步伐,他低頭跟在賈叔的身後來到了醫院中最好的病房外。賈叔停下腳步道:“到了,你母親就在裡面。”
凌會忐忑不安地推開了門,這是間非常豪華的病房,開門進去是會客廳,用於親友探訪和休息,而真正的病房還在前方門後。但是凌會站住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在會客廳端坐的一名男子,他戴着眼睛,斑白的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着裝名貴而低調,手上帶着金色的手錶,表面上的鑽石不時折射出迷人的光芒。
那男子也在看着凌會,他指了指門,用極具磁性的聲音道:“進去吧,你母親等你很久了。”
凌會點了點頭,他想不明白,爲什麼一個明顯是有錢人的男子會出現在母親的病房中,而且直覺告訴他肯定在哪裡見到過這個男人。不過此時也沒有時間讓他去追究這些問題,他快步小跑到了門前,吸了口氣,微微顫抖地打開了房門。
在看到房內景象的那一刻,凌會的眼淚就忍不住在眼眶中打轉,他強忍心疼輕喚道:“媽,我回來了。”
病房裡雖然陳設異常豪華,跟酒店裡的高級房間別無二致,但是在房間正中靠牆放置的病牀上,凌會的母親正奄奄一息地閉目躺着,她的臉色異常蒼白,一頭烏黑的頭髮全部理完,長出來的短髮也不再是黑色,而是枯敗的白灰顏色;兩跟導管從牀頭的醫療設備中引導出來通向了她的鼻子,兩瓶點滴正把藥水一點一點輸送進她的血管。
凌會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的記憶中,他的媽媽彷彿永遠不會變老,即便他一天天長大,但是在她身上看不到時間的流逝,靚麗別緻的容貌一直停留在三十歲的黃金年齡,修長的身材也不會臃腫走樣,媽媽的美麗照人早已深深地刻入他的記憶深處。
可是眼前的媽媽是如此的蒼老和孱弱,彷彿一陣風吹過,她的生命之燭就會熄滅。他強忍悲痛,輕輕走到了病牀邊,又輕喚了聲:“媽,我,我回來了。”聲音已然顫抖。
凌會母親好像在夢中聽到了兒子的呼喚,枯萎的睫毛顫動了幾下,原本炯炯有神,如今卻黯淡失色的雙目緩緩睜開,就在她看清楚凌會的瞬間,雙目突然閃過耀眼的神采,她吃力地應道:“你……你……回……”一隻枯瘦如柴的手顫顫巍巍地從被子裡探出,想要摸摸她最愛的兒子的臉,可伸到了一半,卻怎麼也靠不過去了。
凌會連忙握住了她的手把臉貼了上去,在握住母親手的剎那,凌會的心劇烈地顫抖,那還是一個人的手麼?如此冰冷,彷彿所有的生命力早已離它而去,留給凌會的只剩下粗糙如樹皮一般的手,記憶中曾經常常撫過他的臉頰,打過他的屁股那雙溫潤如玉的雙手去哪兒了?
這一刻他終於忍不住,兩行清淚奪眶而出,他沒有哭,只是流淚,他臉上還掛滿笑容,他不想母親見到自己悲傷的模樣,可是這該死的眼淚爲什麼自作主張地奔涌而出,越來越多?
凌會母親看着兒子,病容中多了一絲笑意,她可能連笑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盡力引動嘴角和眼邊,以此表示她的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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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媽病很重,沒辦法說話了。”會客廳中的男人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凌會背後,悲痛地道,“但她還能看到你,就算……去了,也滿足了。”
“請你先出去,讓我和媽媽單獨呆一會好麼?”凌會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男子無奈地嘆了口氣,轉身離去,在門口他注視了凌會好一會,才合上了房門。
“媽,我在你身邊了,我不走了,我一直陪着你好麼?”凌會聽到門鎖上的聲音,輕聲說道,母親的雙眼閃耀着一絲喜色,他深吸了口氣,繼續說道:“你看我不在你身邊,你都不會照顧自己了,以後我來照顧你好麼?以後……以後……”他哽咽了,他多麼希望還有以後,他多麼想如果還有以後,可是,哪裡還有這麼多,這麼久的以後啊!
接下來的一天時間,凌會就這麼坐在病牀邊,不停地和母親說話,從小時候開始,一件件一樁樁,關於母親和兒子的畫面全部被他從記憶的箱底翻了出來,他曾經以爲自己全部忘記了,但事實證明每一件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媽,你記得嗎?我上幼兒園的時候,老師嫌我年齡小不要我,我不高興,你跑去和那個老師吵了一架,我有的幼兒園念……”
“媽,我記得你第一次打我是我快要上小學的時候,我把隔壁的妹妹推進臭水溝裡,我的屁股都快被你打腫了,爲了這事,我還沒理你好幾天呢……”
“媽,一年級我參加學校演講比賽的時候,那時候你怕我不願意去,你還特地買了雪糕來引誘我,我背好一段,你就讓我咬一口,最後雪糕都快化了,我還沒背好故事呢……”
“媽……”
他說得越來越多,越來越長,他清晰地記得每一次捱打,每一次表揚,每一次母子兩個抱在一起看天上的星星,聽媽媽講不屬於人間的故事,後來初中叛逆了,高中成熟了,年齡越大,母子親密的記憶反而越少了,多了爭吵,多了更多不愉快,如果能讓他再回到以前,他不會再和媽媽鬧彆扭了,不會再和媽媽吵架,更不會離家出走四年都看不到自己的身影。
一整天的時間,他不吃不喝,他只想陪着母親,母親睡了,他在低聲地自言自語,母親醒着,他就再重複一遍她沒聽到話。母親無法進食,護士會在規定的時間進來換點滴,裡面的營養液勉強地維繫着她的生命,每到這時,凌會會暫停他的訴說,握緊母親的手就像小時候母親陪他掛點滴時一樣,他也會說:“換藥水了,不會疼的哦。”
而每到這個時候,客廳裡的男子會在門縫裡注視着母子兩個,直到藥水換好爲止。
“辛苦了。”他對出來護士報以最紳士的微笑,直到護士離開,他才坐回到沙發上,低聲沉吟:“雅月,我對不起你們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