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元旦,2005年的鐘聲即將敲響,徐騰在滬州的馬勒別墅和父母團聚,一家五口,兩個兒媳。
晚上商量了一整夜,彼此定下很多規矩。
新一年的第一天,凌晨4點,徐騰就乘坐專機飛往首都,徐總徐媽則留在滬州。
生意越做越大。
徐騰也越來越謙虛低調,萬事遊刃有餘,少年時代的那股鬥氣藏在胸腹,彷彿到了一種能和任何人結交爲友,也不會輕易得罪任何人的人生境界。
他在江州和柳銀霞、華煤鐵玩的是緩兵之計,柳銀霞、華煤鐵或許是玩的一手驕兵之計,笑裡藏刀,最終鹿死誰手,誰能問鼎江淮,誰知道呢?
北泰山,南華銀。
華銀系如今決策轉戰長三角,重建江泰系,盤踞長江經濟帶,十載之後,天下大勢如何?誰知道呢?
2005,這注定是徐家再度轉型的一年。
時代在變,徐家也必須不斷變化,因爲這是一個千變萬化、風雲莫測的大時代,神州大陸,草莽之中,紅牆內外,豪傑數以萬計,誰能問鼎天下,氣吞山河?
徐家想要做中國第一財團家族,絕對有錢只是第一步,從2005年開始,還有太多工作要做。
2005年1月1日,徐騰是早晨9點飛抵首都,剛下飛機,來不及先去瑞麟宅,就在這個舉國歡慶的佳節裡密集拜訪各方長輩。
人脈很重要。
即便是徐總徐媽,每到一省一市,也要先去拜訪朋友,今年元旦時節赴滬,要拜訪的各個方面更多,爲華銀系將重心轉入長三角和長江經濟帶做準備。
新的一年,新的氣象,新的規劃。
這段時間,華銀系的聯席合夥人、各省高級合夥人,包括中級的各市一、二、三級合夥人,也都在密集拜訪各級政要和商界大佬,維護關係,洽談新的合作。
徐騰身爲少東家,從這一年起,再也不能置身事外,
家族生意的一個好處,人脈是能繼承的。
徐騰這位少東家親自登門,很謙虛的以晚輩身份拜訪各方大佬,效果可能要好於往年徐總徐媽親自抵京拜會,因爲他是首富之身,還能將身段放的很低。
京都之地,要拜訪的人太多,他要拜訪的這些大佬,也不是誰都有機會拜見的。
徐騰甚至是每個小時拜訪一位商界領袖,拜訪一個單位,一家央企,一家媒體,一路低調謙虛,頻繁的躬身拜見,禮物只是家族財團旗下持有的兩瓶紅酒,略表綿薄心意。
這麼一路高頻率,每日十餘位的密集拜訪,直到1月10日,徐騰纔有時間拜訪最特殊的北海系大佬“北海龍”韓駿,此前從未有過來往,這一次,特意由“花狐狸”鄭榮引薦。
雙方在韓駿的老巢,渤海證券的金融街9號華銀國際大廈b座10層會晤,樓下的3-5層就是“花狐狸”鄭華的老巢,華夏證券西城區金融街營業部。
“北海龍”韓駿同黑卡團在a股的惡戰持續了二十餘日,這幾天正是急的怒火攻心,聽說徐騰過來拜訪,有點小驚喜,親自下樓迎接。
韓駿早就知道徐騰這段時間在首都密集拜訪各方大佬,說實話,真沒想到,他在華銀系的心中也算是一方霸主的級別……這感覺還是很美的。
其實,徐騰就是很好奇這位男人中的偶像到底有多帥,今天終於歇了下來,聽說鄭榮說羅玉娟、陳健那邊至少損失了十個億,更加好奇,特意過來拜訪一下,看看傳說中的“北海龍”到底是何方神聖。
這段時間,徐騰真是謙良有禮,完全沒有首富的架子,見到誰都禮讓三分,非常客氣,只要對方不輕視他,願意結交,他也很喜歡和對方親近閒聊,引以爲友。
泰山會的那些大佬素來不與華銀系來往,南北隔閡……這也不怪別人,華銀系的大佬同樣不和他們來往,此前爲了萬科的事,其中幾位還曾公開抨擊華銀系是靠炒股撈錢。
徐騰照樣維持着“溫良恭謙,仁禮智信”的家訓,謙和禮讓,登門拜見,讓幾位大佬都很不好意思,特別是華芫置地集團的方總,元旦前夕還在抨擊徐騰在長三角靠吹牛圈地。
徐騰非常誠懇,直言自己並沒有更好的選擇,有些事,只要是雄踞一方的商界大佬,心裡其實都明白。
這多尷尬。
這樣的爲人風範,真是“溫良恭謙,仁禮智信”的表率,搞的方總還得替徐騰出謀劃策,指點徐騰如何將這些地產項目做得更漂亮,更賺錢。
今天拜訪“北海龍”韓駿,徐騰也依舊是一番“溫良恭謙”的低姿態,笑盈盈的主動握手,請韓大哥先坐在單人沙發裡,他和鄭榮坐在邊上就行。
這多尷尬,多不好意思。
韓駿唏噓感慨,親自爲徐騰泡茶,送上一杯,“徐公子,我是真沒有想到您會過來拜訪,這真的太不好意思,其實應該是我去拜訪您的,主要是最近太忙,一點時間都擠不出來。您是不知道,最近也不知道是哪幫瘋子,盯着我盤口狂轟濫炸,將我的這些盤口都炒上漲停板,最厲害的連續二十天漲停,現在都不知道他們到底在玩什麼鬼把戲,我都緊張的半個月沒睡好了。”
“北海龍”韓駿,軍伍出身,今年剛過四十歲,卻是第一代的操盤手,90年代初期就開始踏入股市,一晃已是十二年春秋。
剛硬,精明,霸氣,好色。
這位北方的莊家大哥永遠都剃着軍伍的那種板寸頭,身材不算是特別高大,但很壯實,穿着一身黑色的皮夾克,看起來並不像是手握上百億資金的大莊家,而是一位安保隊長之類的人。
在徐騰這邊,特別是遇到這麼“溫良恭謙”的徐騰,韓駿已經很收斂,刻意顯得很親切,依舊藏不住那一身悍匪般的霸氣。
哥不在江湖,江湖上卻流傳着哥的傳說。
韓駿就是這種級別,自打國內有操盤手的排行榜,這位“北海龍”就沒有跌下前三,一直是常青樹,整個華銀系,唯有“揚子鱷”趙丹陽、“花狐狸”鄭榮能與之媲美齊名,“老虎機”、“快刀手”都比他低一個級別。
“老虎機”丁福根做盤劫殺某系時,還差點被這位“北海龍”半途偷了桃子,最後是真正的帶頭大哥,江湖大佬徐總親自打電話,才勸退這位北方大哥,免得節外生枝。
哥不在江湖,江湖上卻流傳着哥的傳說……徐總是這個級別的頂端,食物鏈的最高級別,史前級別的滄龍,韓駿只能算是這個級別的中間層,大白鯊的級別。
簡而言之,徐總是能活吞韓駿北海系的級別。
徐騰在a股,差不多真是小學生的水平,和這些聞名遐邇的操盤大師不能比擬。
韓駿說他操盤的股票連續二十天漲停,睡不着覺,徐騰就不懂了。
“漲停不是好事嗎?”徐騰很謙虛,牢記元旦前夕,和父母相互確立的“溫良恭謙,仁禮智信”家規,誠心向韓駿請教,“抱歉,我一般不炒股,學的也是書本上的東西,要請韓大哥多指教。”
“唉,說是好事,其實也可能是壞事,俗話說的好,捧的越高,摔的越慘嘛。”韓駿很無奈,撓了撓頭,“對手是逼我套現,我套現,他們就做空,最後就是硬拼資本。萬一他們能夠調用的資本比我多,搞不好,結果是我被屠殺。我其實也問過很多人,大家都不知道是哪一路子在攻擊我。徐公子,韓大哥的錢看似很多,真的輸不起啊。”
這一次的事,華銀系內部定下的基調就是死不認帳。
徐騰不是故意玩虛僞,而是韓駿一旦輸的太慘,得罪的人就太多了,華銀系不能背鍋,海星控股那邊的黑卡團也絕不會泄露風聲。
這就是悶聲發大財,只要華銀系的這些著名操盤手不出擊,各方都不會搞清楚來龍去脈。
“狐狸,你不可能不知情吧,從哪裡冒出來的獨狼,損失十億都不吭聲,這不是小戶人家,一定有來龍去脈吧?”韓駿的意思很清楚,他真的在懷疑華銀系,除了華銀系,那就是滬州江浙的那幾位,可他已經親自打電話問過,那幾位只是乘勢賺一筆錢,絕非主力。
“神州大地,突然弄出來上百億的資本很嚇人嗎?”鄭榮一臉壞笑,還得安慰韓駿,“我看了,對方的操作有點像漲停板敢死隊的風格,你問過寧波那幫人嗎?”
“問了,我第一天就懷疑是他們,手法幾乎一模一樣,但也不是他們啊。”韓駿有點狐疑,不僅他懷疑,鄭榮也懷疑是寧波那幫人,這就真的能說明很多問題,“可他們哪裡來的這麼多資金,已經輸了十億都不罷休,這是要幹什麼,和我有不共戴天的死仇嗎?”
“你是老江湖了,有什麼好怕的,只要你不套現,任他們炒作,你就穩坐釣魚臺,不可能輸錢。”鄭榮依舊是笑呵呵的安慰着韓駿,不當回事,雖然他知道,韓駿這一次恐怕是要輸的非常慘烈。
這件事和華銀繫有關係,但是,關係也不太大。
羅玉娟那幫江泰黑卡團,從a股玩到港股、美股,早就是典型的國際遊資,十億美金的規模到處流竄,這一波打劫結束,下一波又會移師港股,華銀系只是給他們這幫紈絝操盤手提供一個遊資進出的通道。
對“花狐狸”鄭榮而言,少一個競爭對手總是好事。
如果韓駿現在求救,當着徐騰的面,鄭榮肯定願意介入,調停雙方一起撈錢結束惡戰,畢竟惡戰了二十多天,各路機構和散戶捧場,雙方一旦掉轉槍口,聯手屠殺機構、散戶,也能賺不少錢,都不會虧。
如果韓駿不求救,徐騰和鄭榮只當什麼都不知道。
這就是生意。
一個操盤手的職業涵養就是坑爹坑媽坑客戶,坑完朋友坑散戶,坑完道友坑機構,只爲自己撈錢,幫老闆賺錢不過是順路而爲。
徐騰這一次過來拜訪,主要是見一下偶像,沒有別的意思,請教一下,聽“北海龍”韓駿繪聲繪色的講一講當年坑殺國企期貨公司的傳奇故事,講一講“人傻,錢多,速來”的典故。
彼此哈哈一笑,交個朋友。
這就是a股的江湖。
所有操盤手的下場都差不多,要麼急流勇退,要麼鋃鐺入獄,要麼等待被伏殺的那一天。
韓駿有很多朋友,很厲害的朋友,沒有必要急於和徐騰、鄭榮求救。
他不求救。
徐騰聊了半個小時,攢個人脈,這便主動告辭離去,回樓下的華夏證券營業部,在鄭榮的辦公室裡單獨私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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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榮臨時當一次補課老師,幫徐騰講解一下黑卡團和北海龍這二十天的激戰,這才讓徐騰搞清楚,韓駿睡不着覺是很正常的。
韓駿操盤的七隻股票,原本只有兩個是無人讀懂的妖股,現在變成了七隻妖股。
太複雜。
徐騰只能說自己不適合炒股,搞不懂a股這個亞洲第一賭場的各種規則。
“走吧,我給你介紹一個朋友,咱們華銀系大佬中的大佬。”鄭榮真心覺得徐騰在股市方面是有天賦的,記憶力不錯,數學水平也不錯,算賬快。
有時候,勝負就在幾分鐘的時間,像羅玉娟那種漲停板敢死隊,勝負更是一兩分鐘,必須以快勝快才能撈一波就跑。
“鍾霖?”徐騰猜了猜,華銀系在上古時代的十大操盤手,他認識五個,最熟悉的就是李達霄和哼哈二將,丁福根和張雁翎,他都不熟悉。
另外幾位,有的已經退出華銀系,有的不再做二級證券市場的操作。
目前在首都這邊的是鍾霖,做私募理財投資,和“北海龍”韓駿的運營模式差不多,都是代理信託資金運作一二級市場,特別重視一級半和pe,二級做的很少。
“他最近也在研究這個局,搞不好會伏殺韓駿,因爲他倆有過節。”鄭榮有點唏噓,他剛開始炒股還是跟着韓駿,在韓駿手下做個紅馬甲,後來到滬州出差時意外遇到赫赫有名的鐘霖,順勢就轉投鍾霖。
鍾霖那時是徐總身邊的第一操盤手和軍師,股市投資的總負責人,從95年一直幹到2001年,分道揚鑣,做自己的事業。
這個道上,每個人都有一個諢號,通電話時儘量不說真名,避諱。
鍾霖的諢號是“獵莊大鱷”,長短線兩個領域都是頂級的高手,也有一種說法叫“摸盤手”,大致意思是說,鍾霖進入股市,說明股市見底,鍾霖撤出,說明股市到了頂端。
趙丹陽是鍾霖帶出來的,一模一樣的風格,所以叫“揚子鱷”。
95年到2001年,徐總、鍾霖、石峻、苗少峰、雷利軍、李達霄……那一撥人雄踞華泰證券的陝北路營業部,堪稱是佛擋殺佛,人擋殺人,兇悍的一塌糊塗。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這一撥操盤大鱷在2001年的大牛市中激流勇退,散場離去,徐總移民港澳,專注海外投資,苗少峰徹底隱退,李達霄轉型做銀行的老總,雷利軍移居新加坡,石峻轉行做地產。
鍾霖在這些人中的年紀不算大,資歷輩份卻是最深,水平最高,因爲他有一位師傅號稱“天下第一莊”。
徐騰在首都這邊的事已經辦完,該拜訪的大佬都拜訪了,既然有機會拜見一下當年指點徐總炒股的“獵莊大鱷”,肯定是要拜見的。
據說,徐總94年入行炒股,雖說是賺錢很多,但也不算是很精,後來結識了鍾霖,聯手操作才奠定了今日的江湖地位,奠定了華銀系的根基。
鍾霖並沒有住在市區,而是在懷柔的兆龍廣場,幾百米外就是懷柔水庫,平時就在家裡辦公,屬下的幾十名員工也都住在附近,很安逸的一種半隱退生活。
因爲距離遠,徐騰和鄭榮是乘坐直升機過去的,對鄭榮和趙丹陽來說,鍾霖的年紀雖然和他們差不多,卻是兩人的師傅,甚至可以算是徐總的操盤師傅,亦師亦友。
哥不在江湖,江湖上卻流傳着哥的傳說!
鍾霖是真正的傳說級別,和“北海龍”韓駿不同,他真的半隱退多年,2001年以後,知道他的就已經極少極少,和徐總一樣,很低調。
在首都之地,想要將資金委託給他投資,得親自登門,一年不說多的,15%沒問題。
他也絕不控盤太多資金,五十億左右,只有1/5是自己的,其餘都是幫別人管理,他的大部分資產還是在華銀系持股,從不過問,40歲就開始過退休生活的瀟灑大佬。
直升機降落在懷柔水庫東畔的小機場。
徐騰跟着鄭榮一路走過去,越過廣場,到了這棟僅有十幾層樓高的兆龍大廈,終於在電梯門口看到了一身深咖色羊絨外套的鐘霖,很像是一箇中學教師,戴着眼鏡,帶了幾個西裝革履的副手前來迎接。
雖然是退休狀態,休閒生活,鍾霖好歹也還是看報紙的,看到徐騰就認了出來,主動和徐騰握手,輕輕拍了拍徐騰的肩膀,“咱們總算見面了,你願意來,我很高興。”
“來的匆忙,也沒準備什麼禮物,您見諒。”徐騰還是老招數,送給對方兩瓶拉菲古堡。
“都是自己人,客氣什麼啊,走吧,咱們上樓聊。”鍾霖這才和鄭榮擡手打個招呼,太熟悉,基本算是弟子,也不用太在意禮數。
衆人一行上樓,到了鍾霖位於兆龍大廈12樓的辦公室,很普通的一間辦公室,沒有任何特殊之處,就是空間大一些。
牆上有一幅字,裝裱的很工整,上書“否極泰來”四字,落款正是那位傳說中的天下第一莊。
“老爺子身體還好吧?”徐騰特意多看了牆上的書法一眼,和鄭榮坐在辦公桌前的大班椅裡,順手接過一名女服務生送過來的紫砂茶杯。
“好什麼呀,承蒙你家關照,這些年都住在博愛醫院養老看病。”鍾霖撓了撓頭,示意女服務生出去,將門關上,指了指茶杯告訴徐騰,“我估摸你這一次會過來找我聊聊,特意讓人去錫州買了一套茶具,今天估計你差不多要回滬州了,沒想到你又來了。”
“你這基本就是隱退狀況,傳聞那麼多,我父母都輕易不來見你,我更得避嫌。”徐騰苦笑一聲,鍾霖是正兒八經的江湖大佬,地位很高。
當然,地位高不代表有實力,只是起步早,積累深厚,早已是旱澇保收的水平。
“宮先生前幾年出獄了吧,您和他還有來往嗎?”徐騰說的是當初在927期貨事件做空的主力,最後賠了幾十億的老前輩,那可是95年的事。
什麼概念啊!
徐總和現在的滬州首富周凱就是那會兒結識的,當初一起做多。
“去年4月份,徐大哥陪他過來了一趟,敘舊而已,沒什麼太多來往,當初要不是他判斷失誤,我師傅不至於臥牀不起,一病十載,我師兄更不必跳樓自殺。”鍾霖其實不願意談這個事,但他知道,徐騰既然來了,肯定會談及此事。
927事件的贏家中,徐總是真正笑到最後的,三億入場,豪奪十億離開,前後也就是一天時間。
華銀系、滬凱系、淞金系……都是在這一戰中獲勝,從此拉開序幕,還有那位虎踞西南的“手遮天”,也是由此走向巔峰。
空方就慘了,輸的輸,自殺的自殺,坐牢的坐牢,鍾霖在那一戰中輸了一億,身無分文,轉而投奔徐總做操盤手,賣命七載。
徐騰對這件事很好奇,但也不好意思追問太多,換了一個話題詢問鍾霖,“韓駿最近的這一波行情,您怎麼看?”
“比之當年,雖然有點小兒科,可這一戰真要殺到結局,韓駿怕是要破產的。”鍾霖扶着眼鏡仔細想想,有點唏噓,“你們新生代的這批80後,操盤風格還真是很猛,前後輸了十個億,眉頭都不皺一下,繼續盯着韓駿往死裡掐,我要是他,我肯定害怕。”
徐騰說鍾霖有點像中學教師,其實也沒錯,這個人92年開始拜師炒股之前,還真就是一位中學的數學教師,而且是滬州一所知名中學的教師,機緣巧合,認識了一位師傅。
老前輩聽說他是教數學的,對他有點興趣,聊了一天就收爲門生,還是民國的那種作風,講究師徒傳承。
“你什麼時候出手?”鄭榮忽然問了一句,猜到鍾霖肯定會出手,因爲韓駿也是927事件的當事人之一,當年贏了不少錢。
“爲什麼要出手?”鍾霖覺得很奇怪,想了想,又扶了一下眼鏡,“除非那幾個80後扛不住了,不能完成追殺,否則,咱們別動。”
“咱們的賬戶,來龍去脈,哪一撥是哪個客戶的錢,韓駿多少都有點數,他那邊的情況,咱們也大致知道。狐狸,我還是那句話,有些錢,咱們不能賺。那幾個80後不同,他們是國際遊資,來無影,去無蹤,誰都不知道他們的底細。”
鍾霖對這個事顯得特別謹慎,在心裡算了一筆賬,“韓駿的七隻股票加起來已經接近三百億的盤口,多少機構和散戶追漲啊?換句話說,這一波砍下去,十天蒸發兩百億是很正常的事。兩百億啊,我都不知道這幫孩子想幹什麼呢?
“太瘋狂了,對不對?”徐騰靜靜的喝着茶,很鎮定,其實也在感慨,這一次連1404宿舍的顧學神都在瘋狂炒股,據說已經不去屠龍實驗室研究大數據和雲計算技術了,一直和羅玉娟反覆覈算,反覆操作。
柳俊生不上課,陳健不管江州自來水廠的事,邢蕙雲不管她爹的事。
這幫黑卡團瘋了,做夢都想玩個大的,一鏟子挖死“北海龍”韓駿,他們是紈絝中的紈絝,手握十億美金的瘋狂賭徒。
他們無所謂的,輸了就各回各家,繼承各家的資產,贏了就繼續賭,從a股賭到國際石油期貨。
不愧是讀經濟系的紈絝。
“確實有點瘋狂。”鍾霖也在喝茶,有點唏噓,懷疑自己老了,忽然問徐騰,“你手裡還有多少現金流?”
“現金流?”徐騰忍不住哈哈大笑,將茶杯放在桌子上,“不瞞您說,我現在一毛錢都沒有,只有股票。”
“哈。”鍾霖大概覺得自己有點幼稚,徐騰運作的項目太多,手裡有多餘的資金纔怪,光是滬州的亞太金融信息中心就很恐怖。
不過,徐騰永不缺錢。
只要徐騰和江泰系的那幫紈絝需要資金,隨時能抽調幾百億的資金砸盤,這就是鍾霖斷定韓駿會死的很慘淡原因。
只要那幫紈絝被逼到極限,真能拿出幾百億的資金做槓桿,十天內活活弄死韓駿,而韓駿一點不知道。
韓駿七個妖股的價格都被擡上天,護盤的壓力太大,一天跌10%,連續7天跌停就能擊殺韓駿。
“他們做完這一波,最好休息一兩年,別繼續了。”鍾霖提了一個建議,很真誠的建議,不希望這幫紈絝將自己玩進監獄。
“我會勸的。”徐騰點點頭,“何況,他們可以豪賭的地方很多,最近港股就很熱。”
“那也……。”韓駿的話沒說完,一個電話打了過來,他接過電話聽對方說着,一直在點頭嗯着,過了幾分鐘纔將電話掛掉,很慎重的看了徐騰一眼,“韓駿找漢瀧系和淞金系幫忙了,前者和韓駿在聯手操盤綿州高新,淞金系和韓駿的北海系,關係一直不錯。”
“遲早的事。”徐騰雖然不擅長炒股,但對於這種大局勢的估算,倒是一貫很擅長,漢瀧集團也是綿州高新的股東,應該是在負責護盤,同韓駿的北海系屬於聯合行動人,而淞金系和北海系都脫胎於當年的中經開,一南一北,經常聯手。
時至今日,淞金系、北海系在a股的操作模式還保留着中經開的那種痕跡,專注於一級市場,通過認股權證低價吸納股權,再通過二級市場的炒作獲取暴利。
“小心駛得萬年船,咱們最好都別動。”鍾霖皺了皺眉,提醒“花狐狸”鄭榮,“特別是你,一動就會暴露是華銀系的分支莊家在打他。”
“有人讓你出手幫忙?”徐騰看着鍾霖,希望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
“嗯,我和韓駿的私募資本,有幾位信託人是重疊的。”鍾霖想了想,很鎮定,也有點淡然,畢竟是與世無爭的退休大師,“不急,他們以後會感謝我做了一個英明的決定,保住了存在我這裡的幾億資金。”
“小心點。”本着互惠互利的原則,徐騰也提醒鍾霖一句。
“好。”鍾霖是退出華銀系的聯席合夥人,僅此一位,名爲退休,實則算是自立門戶,只是很低調,和華銀系還保持着很好的合作。
“對了,我這一次過來就是想問問,您爲什麼要退出華銀系?”徐騰對這個問題有點好奇。
“良心。”鍾霖戳了戳胸口,看着徐騰,有很多話想說,最終沒有說出口,只是一聲唏噓,“我們那些年的操作太瘋狂,太殘忍。現在沒有過去那麼瘋狂,但還是很殘酷。我年紀雖然不算大,可也不能一直靠安眠藥入睡,對吧?”
“嗯,是這個道理。”徐騰笑了笑,喝一口熱茶,目光轉移向窗外的懷柔水庫。對方說的很對,華銀系的操作模式和中經開、北海系、淞金系不同,這是一種整板塊的收割,每一次都會血淋淋倒下十幾家機構,倒下幾十萬散戶、大戶。
願賭服輸。
原始資本的積累總是很血腥的,即便徐騰沒有經歷過那七年的屠戮,也能想象其中的血腥,華銀系的每一分錢,其實都瀰漫着濃厚的血腥味,被鮮血染成了紅色。
普通人有一張紅色的百元鈔,總是越用越少,從紅色變成綠色,從綠色的五十元再變成褐色的二十元,又變成藍色的十元鈔,變成紫色的五元鈔,最後是一元硬幣。
華銀系則是一個相反的過程,每一枚一元硬幣都有機會變成紅色的百元鈔,從早期靠三株、腦黃金、太太口服液、紅桃k等十幾種保健產品積累鉅額財富,從94年的927國債事件到2001年科技股浪潮的積累期,醞釀出華銀系特有的整板塊運作的成熟期風格。
到2003年的轉型年,到2004年的做空年,屠殺當年的各路道友,在斯威特系、中百系、泰躍系的屍骸上攝取最後一筆利潤,幾億、幾十億的掏空。
如果鍾霖、鄭榮要寫一本書,記錄這段歷史,黑白的文字無論如何描繪,也都顯得乏力蒼白,無法真實的展露這段血腥的屠戮史。
這些大佬的資本,歸根結底也是來自於其他散戶失去的本金,來自於小老闆、小商人、大企業的實體經濟盈利,匯聚在a股,匯聚在這個超級賭場。
徐總94年入行,97年移居港澳,99年轉戰美股,2001年操作a股科技盤,2004年正式退出股市,專注實業,這十年的搏殺,十年的豪賭,死去多少莊家,又多少莊家大佬苟延殘存,崩盤在即。
北海系的韓駿、淞金系的魏總、漢瀧系的劉總,差不多就是這個江湖上最後的大佬。
這一刻,徐騰格守着“溫良恭謙,仁禮智信”的家族風範,坐在鍾霖的面前,坐在對方的辦公室裡,恬淡靜雅,喝着一杯淡香淺綠的西湖龍井,追憶那些他未曾經歷過的血腥日子。
他大致能夠想象,昔年的鐘霖何等兇狠多謀,在徐總麾下操控資本,算計羣雄,摒退各路莊家大佬,洗劫七千萬股民。
鍾霖退隱。
趙丹陽、丁福根、張雁翎三大殺手接盤,乘着十年一遇的大熊市,乘着昔年隊友的孱弱之機,伏殺各路大佬,將他們推出去送死。
鍾霖,這位所謂的“獵莊大鱷”,當年也不過是算計其他大佬,劫財不劫命,趙丹陽和丁福根可是連命都要。
北海、淞金、漢瀧……這些都是江湖上最後的大佬,既然也來送死,何樂而不爲呢?
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
徐騰靜靜的品畷這杯溫熱的西湖龍井,品着茶香,俯覽遠處的懷柔水庫,談不上鐵石心腸,談不上無情。
他不算是很懂股票市場的血腥毒辣,但這個江湖,要不了多久,恐怕連最後的幾位大佬也得悽慘離場,談股色變。
因爲這個江湖已經變了,時代變了,新時代有新時代的規矩。
在這一點上,華銀系算是很聰明,只留下“揚子鱷”、“花狐狸”、“老虎機”、“快刀手”這幾位操盤手,繼續控盤私募資本,其他人,該隱退的隱退,該做實業的做實業,該做地產的做地產,該開賭場的開賭場,該投資高科技的投資高科技,在這江湖留下無數的傳說,既不見人,也不見影,死無對證。
哪怕是徐總,也早已不在股市博弈,安心做實業。
或許,再過十年,證券市場的那些業內人士,都會慢慢淡忘那些傳聞,真真假假,無人可知。
或許,某個縣城裡,某家華騰汽車的4s店,某家博安連鎖藥店的老闆,四十來歲,穿着拖鞋坐在店裡囉裡囉嗦的吩咐着,指不定就曾是一位證券市場的江湖大佬,指不定就有十億身價。
或許,像鍾霖這樣,住在遠離大城市的地方,住在一個環境優雅的湖畔別墅區,在一棟不出名的寫字樓做投資生意,門牌不顯,貌不驚人,公司的名號和裝潢毫無氣勢可言,不爲人知,在一二級市場做着最安全的長線投資,做着新潮流的pe和天使投資,做着更穩定的債權投資,遠離二級市場的兇狠搏殺。
他們曾經見過無數人跳樓,見過無數人傾家蕩產,見過無數人鋃鐺入獄。
他們只是極少數的幸運者,倖免於難,四十歲,五十歲……就開始享受退休的人生,一杯茶,一把蒲扇,坐看風雲變幻。
證券市場的第一規則就是願賭服輸,沒有誰能一直贏到最後,因爲也沒有最後的那一天,操盤手的世界就是這樣一代接着一代的涌現、隱退。
不退者,遲早會死!
這就是證券市場的新陳代謝,從美國到中國,都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