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新磨
有一次李存勖到中牟縣去打獵,戰馬踩踏了民田,陪同的中牟縣令很能擔當,直接跑上前去,攔馬切諫。
一個小縣令竟然敢攔皇帝的馬,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李存勖大怒,讓人把縣令拉下去殺掉。
李存勖是個很有氣場的人,他一發怒,無人敢勸。
敬新磨敢。
殺縣令的禁軍還沒有出手,敬新磨一個箭步竄到前面去了,他指着縣令的鼻子“大罵”:
“你身爲縣令,難道不知道我們天子喜歡打獵嗎?爲什麼放縱百姓在這裡種莊稼擋了天子的去路,讓你的百姓忍飢挨餓空出這片土地來供天子馳騁圍獵不好嗎!如此看來,你真是死罪難逃!”
敬新磨邊說,邊讓禁軍趕快行刑。
李存勖老臉通紅,把手一擺:“罷了,罷了!繞道走!”
護了莊稼,護了縣令,敬新磨功德一件。
李存勖爲了方便唱戲,給自己取了個藝名,叫做李天下。李天下經常和羣優一起搭臺唱戲,戲臺就在宮裡。
有一次這戲唱到好處,李存勖四顧而呼:“李天下,李天下何在?”
敬新磨二話不說,上去“啪啪”兩巴掌打在了李存勖臉上。
李存勖被打蒙了,周圍的伶人也都蒙了。
衆人蒙完了之後一哄而上,抓住敬新磨呵斥道:“你爲什麼要打天子的臉?”
敬新磨說:“李天下只有一人,還要呼喊誰呢?”
原來如此,衆人都笑,李存勖大喜,賞賜了敬新磨。
敬新磨曾經到大殿中奏事,李存勖在殿裡養了很多惡犬,新磨一到,一隻惡犬奮起而追之。
敬新磨撒腿就跑,躲在柱子後面大呼:
“陛下不要放兒女出來咬人!”
這話說得很有點大逆不道了。李存勖出身沙陀,世人稱爲夷狄,而夷狄又有一個很拉風的別稱:狗。
所以敬新磨這是在揭李存勖的老底兒。
是可忍,孰不可忍!平常慣得你們太狠了,現在竟然敢罵主子了,這還得了!
李存勖拈弓搭箭,就要把這個奴才射殺。
敬新磨急呼:“陛下不要殺我!我與陛下本是一體,殺之不祥!”
李存勖還真被唬住了,驚問其故。
敬新磨說:“陛下開國,改元同光,所以天下都稱您爲同光帝。而同,銅也,若殺了敬新磨(古人以銅爲鏡),可就沒有同光了!”
李存勖大笑,赦免了他。
每每讀到這裡,總是不由感嘆,李存勖對伶人真是寬容到了極點,如果他能夠把這份寬容用在文武百官身上,後唐的江山也就不會這麼快傾覆。
世上沒有如果,人總會對自己感興趣的人與事特別優容,而對勞心勞力的事情嗤之以鼻,這是人性的弱點,很難克服。
然而你若認爲伶人的待遇已經是最高配置,那就大錯特錯了,劉皇后不出,誰敢提最高配置呢?
劉皇后
李存勖的皇后本來不應該姓劉,她應該姓韓,或者姓伊。韓夫人是李存勖的正室,伊夫人位列第二,其次纔是劉夫人。
劉夫人是怎樣後來居上成爲劉皇后的呢?有三點,一是才藝,二是心黑,三是會撒潑。
對於李存勖來說,才藝很重要,他喜歡唱戲,老婆肯定也要懂音樂才行,這樣纔能有共同語言。
夫妻兩個,共同語言很重要。
劉夫人從小就被李存勖他媽(太后)教習吹笙、歌舞,這個小妮子還真有這方面的天賦,學了個樣樣精通。長大以後又很有姿色。色藝雙全,這對男人的殺傷力是致命的。
於是乎,在李存勖接了晉王之位之後,太后就把這劉氏賞賜給了李存勖,劉氏就此成了劉夫人。
劉夫人與李存勖夫唱婦隨,關係那是相當融洽,夫人之位就更加穩固了。
好巧不巧,劉夫人後來又生了一個兒子,李繼岌。
這個李繼岌又好巧不巧,跟李存勖很像,生得像、長得像、性格更像,深受李存勖喜愛。於是乎,母憑子貴,劉夫人的高光時刻就此到來。
李存勖打仗的時候家裡人誰也不帶,就帶劉夫人和李繼岌,本來是牀笫之歡,現在又一起扛過槍,這情誼是無人可比的。
接下來我們說一說心黑
劉夫人的心有多黑?比炭還黑。
當時莊宗李存勖入主洛陽,把家眷從晉陽都接了過來,接下來就要確立皇后的人選。
按說這人選是現成的,誰是正室誰上位嘛,還需要確認什麼呢?但劉夫人對李存勖說要確認,那就要確認一下下。
恰恰這時候,劉夫人他爹來了。
他爹是誰?這要從劉夫人的身世說起。
在劉夫人還是個小丫頭片子的時候,李克用攻打魏博,裨將袁建豐在成安擄得了一個女孩,這就是後來的劉夫人。
等到李存勖稱帝了,女兒富貴了,劉夫人他爹(劉叟,意指姓劉的老頭兒)到宮裡來覲見,想沾一下女兒的光。
你一個穿着破破爛爛的老頭竟然敢說自己是劉夫人他爹,憑什麼?有證據嗎?
劉叟說沒證據,但我真是他爹!
李存勖頭疼了,你說他不是吧,也有可能是,若說是呢,又沒證據。這樣的人你不好認,更不能打,如何是好?
不要緊,沒有物證,可以有人證。
正所謂解鈴還須繫鈴人,當年劉夫人是武將袁建豐擄來的,現場啥情況問問他不就知道了嗎!
所幸袁建豐還在,就在軍中。
李存勖把他叫來,讓他回憶當時的情況。
袁建豐說:“當年遇到(擄到)劉夫人的時候是在成安(縣)北塢,有一個黃鬚的老人護着她。”
有時間地點和人物,這說得很精準,應該沒錯了。
李存勖就把劉叟叫了出來,袁建豐一看,叫了一聲:“就是他!”
好吧,人證有了,這事兒應該可以落實錘了。
李存勖從來不嫌貧愛富,大喜,開始準備認老丈人。
這時候有人來叫停,叫停的人就是劉夫人。
劉夫人嘰嘰喳喳說了另一番話出來:
“我離開家鄉的時候也有點記憶,當時父親已經死在亂兵中了,我還伏在他身上慟哭來着。這田舍翁是誰,我不認識,讓他滾!”
李存勖不敢讓人家滾。既然你們不讓他滾,那我就打死他!劉夫人命人把劉叟拖到宮門口,皮鞭伺候!
可憐一個老父親,千里迢迢來認閨女,竟然被閨女打。
罷了,捱了打,我認,這閨女啊,老頭兒我再也不認了!劉叟流了一捧傷心淚,一瘸一拐地走了。
夕陽西下,老人的背影拖得很長。
可以確定,劉叟就是劉夫人的親爹,一來有袁建豐作證,二來農家人都比較實在,到皇宮裡來冒認親戚,借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這麼做呀。
那麼問題來了,劉夫人爲什麼放着親爹不認呢?
很簡單,面子,利益!
以前聽說過這樣的橋段,學生的老父親到學校找孩子,也許是送錢,也許是送衣服,更有可能是送吃的,孩子看到老人來了,錢和東西拿走,讓老人家趕快走,別磨蹭。
這還是好的,有的乾脆轉過身去,你是誰,我不認識!
爲啥會有這種情況?面子。
老人穿得越寒酸,行爲越是“土”,這種面子問題就越嚴重。
當然,這都是孩子們的自尊心在作祟,跟年齡階段也有關係。
但劉夫人不一樣啊,這都是爲人母的人了,經歷過很多事情,這自尊心啥的在親情面前能算個啥,再說了,你不認也就罷了,竟然還打人,怎麼下得去手來?
事實證明,劉夫人是個虛榮心極強的人,她的面子比天大,誰敢落我的面子,我就跟誰沒完,親爹也不行!
最重要的是利益。
當時劉夫人正在向劉皇后的目標努力,而皇后是母儀天下的存在,想坐這個位子,可以,你要有足夠的本錢。
這個本錢裡面當然包含家世。
這,是劉夫人的短板。既然是短板,我就要補齊,補齊的方式是換個包裝。
這邊包裝還沒換呢,你個劉叟就蹦出來了,這不是拆老孃的臺嗎。拆臺是吧,拆臺就打你,往死裡打,最好能打死!
心如炭黑!劉氏,典型的、純粹的利己主義者!
有爹你可以不認,但別人不是傻子,你爹就是你爹,認與不認他都是!
旁邊的李存勖看得明白,但他有點怕老婆(主要是這個姓劉的老婆),劉夫人要做什麼他也不敢攔着。
但是不攔着是一回事兒,要不要借題發揮就是另一回事兒了。
李存勖喜歡唱戲,而戲曲來源於生活,“劉氏打爹”這樣的橋段不是年年都有的,多麼勁爆的場面,不把它改編成戲曲那真是太可惜了。
於是乎李存勖決定用他的這個業餘(其實是專業)愛好,來給劉夫人演出戲。
戲很快就編好了,讓誰去演呢,又要演給誰看呢?
當然是演給劉夫人看,既然是給她看,別人來演就不太好了,夫人動怒之後是會殺人的!
李存勖最後選定了一個演員,由他來演,安全,誰呢?他與劉夫人的兒子,李繼岌。
這一天李存勖和兒子好好化妝一番,讓李繼岌比照劉叟的樣子,粘上黃鬚,穿着破破爛爛的衣服,拄着一根柺棍,彎着腰,到劉夫人那裡去了。
李存勖對劉夫人說:“我跟兒子排了一齣戲,讓你看看。”
劉夫人說:“好啊,好啊,要不要我來奏樂吹笙?”
李存勖摸摸鼻子(忍住笑):“……不用……你就看着就行了。”
然後李繼岌就顫巍巍走進來了,一進門扯開嗓子就唱開了,唱到傷心處那叫一個惟妙惟肖、聲淚俱下,把老頭子認女兒不成的心酸全都表現地淋漓盡致。
劉夫人臉都綠了。
唱了一會兒就該上演打戲了,“劉叟”就要挨鞭子,李存勖扮作行刑的人就要上場。
劉夫人忍無可忍,親自提着棍子客串一場,追着李繼岌亂棒打出。李存勖哈哈大笑。
劉叟認親這件事對劉夫人的心理造成了衝擊,他要迫不及待地改變自己的身世,換句話說就是要加快“包裝”進度。
包裝的具體辦法就是認親,當然不是去認劉叟,而是去認張全義。
張全義有什麼好呢,他有錢,恰巧,劉夫人平生第一大愛好就是聚財。再有,他身世好,人家是河南尹,無論是放在前朝(後梁)還是今朝都是響噹噹的大人物。
於是乎,當時已經成了劉皇后的劉氏,硬是認了張全義爲乾爹。
放着親爹不認,卻要去認乾爹,夠狠。
就這樣的一個娘們兒,李存勖竟然還寵她、怕她,爲個啥?
這就要說道劉氏的第三個技能——撒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