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仲甫自然知道李佳不是真的生氣,不過看到剛剛的場面,確實好像自己對謝智有些寬容。天師道自張天師開派以來,經過十餘代的傳承,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小小的教派。幾次改朝換代以來,紛紛扮演了極爲重要的角色,在天下間自然是名聲顯赫。
天目山雖然只是天師道的一個分支,但是畢竟屬於祖師爺的祖庭。每代派駐天目山的執掌弟子,那肯定都是天師道有數的人物和弟子。李元成無疑的這代弟子裡的佼佼者,作爲李元成的大弟子,和心知肚明的兒子。這些年陳仲甫一直保持着低調,那是因爲有很多事情,不張揚比張揚更有力度。
兩浙官場對天目山的評價,相當於對龍虎山祖庭的待遇。因爲錢家知道,得到這南方道門道子的支持,無疑是穩固錢家江山的一大助力。雖然唐國和吳越歷有爭奪,但是真正如果有天師道的加入,這天平的砝碼往那邊偏移,肯定立馬就會明顯起來。
但是不管是李元成掌管的天目山,還是自己如今兼管的天目山,陳仲甫都從來沒有想過要仗勢欺人。江湖上的規矩,外來的勢力和幫派,到了某個地頭的時候,必然是要給當地勢力拜山頭的。不說天師道這種頂級門派,許多人都巴不得去抱大腿了。
偏偏什麼時候開始成立了一個丐幫,而且就在天目山眼皮底下的溪口,這不是給天師道添堵嗎?如果遇到那種呲牙必報的門派,早就一窩蜂上來,直接把沈家廢園裡這丐幫給滅了。
要說陳仲甫心裡不計較也是假話,平時天目山腳下也有派出的耳目,但是很少來兼管這些普通人。即使謝智平時在這溪口裡說書爲生,至少平時要有個行動。卻無聲無息的成立了這個所謂的丐幫,使得陳仲甫心裡多了幾分警醒。畢竟雖然如今的丐幫就是有猛三這種人在,但是在這個時候的陳仲甫看來,也只是頗爲驚訝而已。
要知道天目山雖然不是龍虎山,但是也可以說是人才濟濟。雖然像李元成這種天師八傑的人物只有他一個,但是據說李元成師叔輩的長老都還有三個在。至於陳仲甫這代的弟子就更是主力了,可以說要應付這個丐幫的話,隨隨便便只要來幾個人,完全就可以掃蕩的乾乾淨淨。
這點陳仲甫沒有必要顯擺,謝智也應該比誰都明白,所以說到這個份上的時候,大家似乎都客客氣氣的。
沈家院子裡似乎場面緩和了有些,看到陳仲甫雖然客套,但是沒有要走的意思。而這個李佳也不知道怎麼想的,站在那裡又有些風姿綽約,更是盈盈含笑不語,謝智只好約兩個人品茶,一起在院裡坐下。
這邊自有一些乞兒搬來了一些用具,其中一個幾乎褪色了的木榻,當年應該是稀罕之物。因爲雖然看着外皮褪色,但是陳仲甫卻看出來是極好的花梨木。這些人把木榻擡過來,擺到了院中的水池旁。
三個人一邊閒聊些溪口人情,甚至還有着一些典故,卻自有乞兒在院裡支起了一個鐵鍋,吊燒起了一些清水。還有人搬來了一張圓板胡凳和一張長條矮几,看着雖然傢俱已舊,想必當是這沈家當初留下的物事。最後這些人在擺好了用具後,又取來了三個難得的小瓦斟。
因爲謝智的氣度,雖然處身沈家這個廢園,尤其是一羣乞丐窩裡,但是陳仲甫和李佳都沒有輕視的意思。反倒是在謝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遊俠的氣味後,兩個人都主動的對謝智多了幾分恭敬。尤其最後到了讓座的時候,李佳卻是大方的謙讓,坐在了那張矮矮的胡凳上,謝智和陳仲甫分別在木榻左右落座。
謝智也沒有做作的意思,大方的約兩個人坐下,卻命那些服侍的乞兒把清水端上來,坐在榻上矮几前,便取出了一些物事來,給兩個人泡茶。
兩個人驚訝的看着他的舉止,一時也沒有出聲詢問,但是僅僅看着那氣定神閒的舉動,便令人多了幾分享受。對於謝智此刻的高逸,陳仲甫和李佳卻是有些驚訝。因爲很多東西都是模仿不來的,看到雖然是在乞兒窩裡,但是謝智舉手投足之間的把握,無不顯示出非凡的氣度,自然令兩個人另眼相看。
李佳本來對謝智有些好奇,看到吳坤的衝動之後,心中有些不忍。畢竟雖然謝智語出驚人,倒不至於有些不忿。但是想到自己出身名門,師兄吳坤爲了給自己泄氣,纔過來找謝智的麻煩,心中自然有些惶恐不安。聽到消息緊隨來到這裡之後,沒有看到來勢洶洶的吳師兄,卻看到了出人意料之外的本門大師兄陳仲甫。
對於吳坤在這裡的過程,李佳倒是沒有看到。不知道什麼原因也沒有碰到退走的吳坤。更讓李佳跌破眼睛的是,居然看到丐兒窩裡的高手。這種本能的感應極爲強烈,雖然只是一個短暫的尾聲,卻也足以令李佳大開眼界。門內大比雖然沒有遇到過陳仲甫,當然陳仲甫也不至於對她動手,但是陳仲甫大概的修爲,李佳心裡還是有數的。
剛剛和謝智的短短接觸,雖然話語不多,甚至開始對這個人還有些想法,現在看來確實是謝智這個人的僞裝。對於這個沉着的男人,李佳卻有了種想了解的感覺。李佳和陳仲甫的最大不同,因爲她可是接觸過張天師的人。從這個當世最頂級高手之一的人物身上感受,自然和陳仲甫對事物的看法的高度又不同。
僅僅從表象看來,像謝智這種舉止得體的人,當是受過一些極高學識的薰陶,或者出身於名門大族。就像李佳自己一樣,雖然在她爺爺這輩就沒落了,但是家族裡骨子裡的素養,還是令她自幼便在常人裡脫穎而出,不然當初她的師傅靈鶴劍沈禾蘭怎麼會注意到她?
只有經常和世外高人,或者高士大雅之人在一起,纔會在舉手投足之間,有着這份自然的高逸。有些東西可以模仿,但是習慣卻是慢慢養成的。想到自己這些年的修行和所見所聞,李佳坐在那裡一時間有些暗歎有些驚奇,看着行雲流水一般舉止的謝智,心神卻似乎有些飄遠。
陳仲甫此時的心態自然比李佳更精彩,他雖然不如李佳那般細膩有運氣,每年可以和祖師張天師交流。但是無論是人生的經歷,還是江湖上的閱歷,都超出了李佳太多。自然看到謝智這番舉止,便已經震撼到了。不說謝智混跡於丐兒窩裡,只怕就是很多自命不凡的高人,都遠遠不如謝智這般超脫出塵。
如果開始還只是因爲謝智這個表面上興起的丐幫幫主身份,使得陳仲甫想留下來試探清楚後,再決定是否要交結一番。這個時候陳仲甫卻已經感覺到,自己的這份心境和狀態,已經在對方面前失了先機。坐在榻上的陳仲甫,不由坐直了自己的身軀,對着身旁這個謝智的時候,那客氣的禮數已經完全是發自於內心。
那個高大的漢子猛三,負手肅立在謝智身後,這個時候目不斜視的看着前方,好像周圍的一切都和自己無關。剛剛他試探陳仲甫的那份威猛,此刻好像根本就不是來自於他,而這個時候肅然的神態,真的恍如一個體貼的長隨。
陳仲甫卻是越看越心驚,因爲一般的外家高手,僅僅因爲修行這件事,就比一般的內家高手拉下一大段。而這個猛三不但看起來精氣內斂,就是自身外家巔峰的形象,這刻都好像收斂了許多。如果說開始還只是認爲他是有着天生的神力,這個時候的陳仲甫已經完全被顛覆了。
這不但是一個外家功的高手,而且是一個有着硬氣功練習,並且已經達到極高境界的高手。想到自己剛剛的明智,陳仲甫看向謝智的神色又是不同。
乘着一盞清茶斟上,看到瓦斟裡清冽的清茶,陳仲甫不由深深吸了口氣。目光再次看了猛三一眼,心中雖有思索,卻拱手朝謝智施禮。
“好茶!陳某在天目山平時也有自種,卻還是第一次如此飲茶哩!”他同時看了撩起半邊輕紗,露出雪白肌膚的李佳一眼:“李師妹平時在山上清涼峰也酷愛飲茶,看到此茶有何感想?”
“好茶!真的好茶!”
李佳盈盈低語回答,便看向謝智說道:“先生高人,小女子不及也!”
“哈哈仙子謬讚了,某家這等粗鄙,在行家眼裡不值一提!”輕輕的飲了一口,謝智眼神裡似乎多了幾分懷念:“這份飲茶的功夫,還是當天偶爾在一位高人處初嘗,自此一發不可收拾!那位高人,才真正是一位雅士!”
“什麼高人雅士和尚不知道,不過討杯茶喝怎麼樣!”一把洪亮的聲音響起,開始似乎還在牆外,三個人站起的時候,便看到一個和尚真的也從牆頭翻了過來。
三個人沒有吱聲,卻齊齊看向了面前這個自稱和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