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手中的密信,樊正衡的神色久久難以平靜。
“上層博弈竟然激烈至此!”
密信之中,寥寥數行內容,卻透露出非同一般的信號。
按照他此前對局勢的判斷,離陽鎮撫司都指揮使之位,最合適的人選應是莽刀陳平安。一是陳平安的功勞,二是陳平安的天資,三是陳平安接近龍虎榜的戰力。
除了資歷稍微欠缺一點,其他根本就沒有別的可以指摘的地方。
而這一點,以顧家在州鎮撫司的影響力,當能輕鬆解決,消弭影響。
但如今任命下發,卻是大大地出乎了他的預料。
升任離陽鎮撫司都指揮使的人選,竟然不是莽刀陳平安,而是由薛明德調任。
這件事情最值得咂摸的地方在於,薛明德本就擔任棲雲鎮撫司都指揮使之位,調任離陽鎮撫司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
不但沒有意義,從實際利益角度出發,此事對薛明德來說反而有略微虧損。
棲雲郡,地處關隘,遠要比離陽郡繁華。從過手的利益角度思量,擔任棲雲鎮撫司都指揮使毫無疑問是更具性價比。但就在這樣的情況下,薛明德寧可犧牲利益,還是調任離陽。
另外,還有比較蹊蹺的地方在於,薛明德的調任和王凌志的升任是在同一時間發佈。
王凌志棲雲鎮撫司擔任副都指揮使已經有些年頭了。棲雲郡是一座大郡,鎮撫司內配有三位副都指揮使。薛明德調任後,王凌志並非是惟一的晉升人選。但事實結果就是,薛明德調任之人,王凌志得到了最大的好處。
無論是薛明德還是王凌志,樊正衡都極爲熟悉。前者是蒼龍薛家之人,後者是蒼龍王家之人。而正好,陳平安受蒼龍顧家拉攏之人,算是半個顧家之人。密信之中,薛王兩人皆有差遣,倒是此前傳言呼聲最大的陳平安,沒有任何音信。
諸多糾葛之下,此事.令人深思。
樊正衡的心中大致推測出了一些脈絡,不過他身在局外,信息不全,有很多事情也僅僅只是猜測罷了。
薛家和王家聯手,隱隱有壓制顧家之意。
當然,世家間的博弈沒有那麼簡單,都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相互糾葛,纏繞不清。事實上的博弈糾葛,要複雜無數,暗地裡的交鋒過招,不知凡幾。
“從目前已知的結果判斷,這一次的世家任命之爭,顧家算是輸了一局!”樊正衡搖頭嘆息道。“陳平安算是殃及池魚,沒能借上這一波的東風。”
按照常理判斷,陳平安作爲鎮撫司的新星,又有諸多功勞在身,升任離陽鎮撫司都指揮使之事,八九不離十。但沒曾想.時局不利,銅失此位!離陽鎮撫司都指揮使之位,最終花落別家!
誰能想到薛家寧願犧牲自身部分利益,也要阻擊顧家推薦的人選,最關鍵的是此事當中亦有王家參與,並且享受到了薛家的部分利益讓渡。
真是時也,命也,運也!
樊正衡再度嘆息一聲,眉心玄光一閃,手中的密信彷彿被無形的火焰吞噬,瞬間化作了嫋嫋白煙,消散在空氣當中。
“棲雲鎮撫司的薛明德調任離陽擔任都指揮使之職!莽刀陳平安晉升失敗!?”
在樊正衡收到密信的同一時間,乾坤司封成修也收到了關於蒼龍州鎮撫司的任命情報。
乾坤司監察各地,自然有着極其縝密的情報網。像一些重大的消息,基本都會過乾坤司一道。像這件事情,他們自然是在第一時間就獲悉了。
“哈哈哈痛快!”封成修面露喜色,彷彿心中積壓已久的壘塊在這一刻被徹底擊碎。
因爲陳平安的事情,他這些日子不知道動了多少火。尤其看着陳平安風頭無兩,步步登高,他心裡別提有多憋屈了。但是現在,事情塵埃落地,他心中的憋屈算是找到了一個釋放的口子,大大地舒暢了一番。
“陳平安,你錯失良機,沒借上顧家這一波東風,再想要晉升,可就沒那麼容易了。”封成修臉色轉冷,冷笑道。
副都指揮使和都指揮使雖是一字之差,但實則千差萬別。坐鎮一郡之地,坐掌一郡大權,這是何等的位高權重。
一把手和二把手的差異,唯有做過一把手的人才真正清楚。所謂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終究有所制衡,心中難以如意。但若能成封疆大吏,縱然頭上仍有掣肘,但在一郡之地,你便是當之無愧的土皇帝。一郡利益,皆要過你一道,財富權勢美名,如同潮水一般,源源不斷地向你涌來。這等感受體驗,外人實乃想象。
“陳平安啊陳平安啊!你以爲傍上顧家的大腿,便能橫行無忌,平步青雲。但外力終有盡時,這件事算是給你好好地上了一課!別以爲有顧家做靠山,便能事事如願,樣樣得意!”封成修那如鷹隼般的眼眸內閃過一絲輕蔑和譏諷:“陳平安,你少年得志,春風得意。以爲這世間萬般事都擋不住你胸中的洶涌。但現實如此,希望這一次的任命公佈,可不要打擊到你的那顆武道之心。”
封成修身居高位數十載,看多了世間天驕,遭遇挫折,雙目黯淡,失去了心中澎湃洶涌,最終泯於衆人。
世間天驕何其多,無數天驕如璀璨星辰般升起,又如同流星般迅速隕落。
但願莽刀陳平安,同樣也會是這些人當中的一個。
蒼龍州城,顧家。
“二伯,不必愁煩。這世間之事,何曾有事事如意的道理。此事薛王兩家合謀多日,發動突然,責任不在你身上。”顧清嬋細膩輕柔,嬌嫩清脆的聲音在樓閣之中響起。
“清嬋,不必勸慰。離陽郡都使之位失利,是我不察。薛王兩家合謀之事,現今細細想來,早有跡可查。若是再多思量些,此事當能及時消匿,再不濟的話,也能提前準備後手。”顧浩清負手而立,站在樓閣之中,身上帶着一絲微不可見的頹然。
蒼龍州鎮撫司審議,提及離陽鎮撫司都指揮使人選之時,他還滿是自信,提出升任渭水鎮撫司副都指揮使莽刀陳平安的建議。
爲了此事,他準備良多,更是與王家提前通氣,達成意見一致。在他想來,此事十拿九穩。
但事實卻是,當他提出人選建議的時候,便遭到了薛家派系宗師的強烈反對。
“此事不妥!都指揮使之位,位高權重,何其重要,郡內千萬百姓,興衰禍福,皆系此身。莽刀陳平安天資雖然不俗,但畢竟年紀尚輕,還未能具備主掌一地之力。”
“沒錯!莽刀陳平安資歷尚淺,貿然升任都指揮使之職,主掌離陽一郡,實在有失妥當!”
“薛老此言,言之有理!此事實爲不妥!”
“.”
反對之言,此起彼伏。
對此等局面,顧浩清早有預想,自然有所準備。
“諸位,陳平安此人,行事有度,胸有溝壑。觀其以往履歷,仔細推敲,便能發現這一點。陳平安起於微末,自渭水南城南泉里巷開始,自臨時差役,差役,差頭.步步高昇。他年紀雖輕,但一路走來,經歷的風風雨雨可不比一些老派的撫司要員差。更不是一些溫室裡成長起來的年輕人所能比的.另外,提及能力二字,誰也不是生來就有的。陳平安作爲新秀榜上天驕,我蒼龍州鎮撫司的驕傲,相應資源,自是要適當傾斜一二。不管是培養機會上還是其他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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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浩清有理有據,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將在場的反對意見一一駁斥。
但他早有準備,薛家等人自然也不會是什麼準備都沒做就貿然反對。眼見顧浩清將他們的理由一一駁斥,他們便換了一個說法。
“顧大人言之有理,只是莽刀陳平安剛剛升任渭水鎮撫司副都指揮使不久,如此若是再作提拔,不但提拔時間過近,還有揠苗助長的嫌疑和風險。我蒼龍州鎮撫司注重後備人才培養,會給予年輕人機會確實是不錯,但也要時機適宜,仔細評估,過快過早地放下擔子,恐怕擔子過沉過重,不但無益,反倒有損,損害其未來成長潛力,此舉得不償失。”
對於此等反對之言,顧浩清也是不慌不忙做出應對。拿出了諸多過往事蹟,作爲陳平安能力的見證,並且還仔細羅列這些事件之間的間隔時間,通過間隔時間的比對,來證明陳平安成長的飛速。通過事實證明,陳平安一步步走來,如今的他已經具備一地主官的能力。關於離陽鎮撫司之職,陳平安已經準備好了。
顧浩清養氣多年,不急不緩下說出這些話來,說的在場不少人啞口無言。不過,薛家派系的宗師當中也不是沒有能人,一名肚皮滾圓的老者,笑呵呵地說着。
“如此看來,莽刀陳平安此人,能力確實不俗。老夫對此,並無異議,曾遭萬魔肆虐,魔影重重,數城之地飽受荼毒,前任都指揮使亦不幸捐軀於萬魔之手。彼時,郡內人心惶惑,動盪不安,人心浮動,需要有戰力強絕之輩,坐鎮離陽,如此,方能安撫郡內千萬百姓之驚懼,震懾四方宵小之徒,以靖離陽安寧祥和。”
說話的老者是薛家的一尊頂尖宗師,名爲薛世敬,人稱笑面彌勒。和誰說話臉上都是掛着笑,看上去極好相處。只是究竟好不好相處,或許那些死在他手上的亡魂會給出答案。
眼見薛世敬發話了,顧浩清的臉上也多出了幾分慎重。溝通到了這一步,已經到了關鍵時候。若是能有力反駁薛世敬的言語,那麼這件事就成了大半。
“薛大人所言亦是顧某所想,離陽郡內人心惶惶,正是需要戰力強絕之輩坐鎮,如此方纔能震懾四方宵小,還離陽一片祥和。”顧浩清先是面帶笑容迎合了兩句,然後話鋒一轉便提到了陳平安的身上:“三岐山萬魔圍剿,陳平安先後鎮殺萬魔教數名長老,其中一人更是有萬魔教絕頂頂尖高手血魔戰斧。”
“顧大人,據老夫所知,莽刀陳平安的戰力雖強於尋常絕頂頂尖,但未能觸及龍虎榜高手之力,現如今離陽郡內,局勢錯綜複雜,宵小之輩蠢蠢欲動,以陳平安目前的實力,想要獨力震懾四方,恐怕力有不逮。”
“薛大人有所不知,陳平安實則已登臨龍虎戰力!”顧浩清儒雅地笑着道。
“哦?”薛世敬面露異色,好奇問道:“竟有此事?”
“沒錯,三岐山萬魔圍剿,陳平安展露出龍虎榜戰力!”
“不知顧大人有何憑證?”
“此事乃我顧家宗師,冰魄神針顧清嬋親眼所見,絕無半點虛言。”顧浩清坦然道。然後當着在場衆多宗師的面,講述了陳平安施展斷魂刀法,展露出龍虎戰力的一刀。
陳平安掌握斷魂刀法之事,有據可循,在場宗師倒沒有對此產生質疑。
“原來是這樣。即是顧仙子所言,老夫自然是信的。想不到莽刀陳平安竟已有了龍虎戰力,當真是後生可畏。”薛世敬摸了摸圓滾滾的肚子,笑呵呵地說道,表示認可此事。
就當顧浩清以爲陳平安升任之事,就此塵埃落定之時,薛世敬卻又說出了下面一番話。
“只是莽刀陳平安年輕尚輕,進境太快,未必能及時鞏固,根基恐有不足,一刀龍虎,並不代表刀刀龍虎,未必能夠久戰!如此情形,若是放在離陽,不確定因素太高,非吾等所願意看到。”
眼見薛世敬話鋒轉變,顧浩清正想開口解釋,卻被王家派系宗師的出聲打亂了節奏。
“薛大人言之有理。莽刀陳平安的天資雖然不俗,但畢竟年齡放在那,進境如此之快,根基必有虛浮之意!”
“諸位,都是從那個階段過來的。如此快的進境,還能保持根基紮實,試問我們當中誰能夠做到!?”
“沒錯!從陳平安修爲臻至玄光中境圓滿算起,到戰力登臨龍虎,這期間滿打滿算也就數月光景。如此短的時間內,想要有如此快速的突破,根基如何還能紮實穩固?”
“確實!如此迅速破境,後面怕是要花費不少年月,重新鞏固根基,方纔有機會望一望宗師之境。”
“.”
王家派系的宗師突然開口,倒是讓顧浩清有些措手不及。在今日審議之前,他早已和王家達成默契,約定升任陳平安之事。但現在
突然的背刺,讓顧浩清在場面一下子陷入了劣勢。好在他並非沒有後手,眼見局面如此,便是接連掀開底牌。只是,他有後手,薛家和王家同樣有所準備。
期間,縱然顧家派系的宗師雖多有爭取,但最終棋差一着,敗於薛王兩家合謀之手。而出現這等局面,與薛家寧願犧牲自身的部分利益,也要阻止陳平安升任之事的決策是分不開的。
若非如此,以顧浩清當時準備的幾道後手,縱然王家倒戈,也未必會輸了這一場博弈。
最終,任命之事在蒼龍州鎮撫司副掌司,五雷化極手寧正嶽的拍板下,就此落定。擬定任命文件,通告蒼龍州境及地方撫司,鹹使聞知!
顧浩清的思緒迴歸,臉上的頹然之色更顯濃郁。此事陳平安未能晉升事小,但顧家威名受損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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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一出,恐怕有不少人會關注他們世家間的最新局勢,期待顧家的反制。從常理來說,顧家應是猛烈反制,但是現在
想到近日裡的一些情況,顧浩清的眼眸內多出了幾分凝重。
“清嬋,非是我憂心掛慮,只是王家突然倒戈,除了薛家影響外,恐怕還有其他原因。”顧浩清憂心道。
“二伯的意思是”顧清嬋星眸微顫,面露思索,看向不遠處的顧浩清:“碧蒼郡王府?”
“沒錯。不過,未必碧蒼郡王府的意思,可能是碧蒼王孫背後的派系勢力的態度。他們覬覦我顧家之力已久,企圖把我顧家綁上他們的戰車。眼見我們遲遲不做出抉擇,怕是在借薛王兩家之力,逼我們表態。”
“王位之爭,何其兇險,稍有不慎,便有傾覆之位!薛家和王家,他們就這麼容易下注?”
“下注倒是未必,恐怕也是觀望的居多。此番如此,自是有利益可圖!或許還會有其他的原因”
“如此倒是合理。王位之爭,豈能輕易涉足。不過薛王兩家有今日這般態度,不管究竟有沒有下注,恐怕心裡已經隱隱有了傾向判斷吧。”
“是啊,現在就看我顧家的態度了。碧蒼王孫逼迫如此之緊,那傾城之事?還有家族.”
“一切就看今日族會的最終決議了!”顧清嬋一襲淡藍長裙,步搖珠翠,面露憂思。
大勢之下,縱然頂尖宗師,也難言自保。
PS:還沒寫完,但是時間要到了,我就先發出來了,有點着急了。兄弟們,其他劇情就明天更了。明天爭取三點前更新,後天爭取恢復早上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