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的大族會,最後族議出來的結果是什麼,遠在萬里之外的陳平安自然不會知曉。
這幾日間,陳平安的生活如往常那般。自從游龍身法大成後,他便把精力放在了萬魔鑄身訣的修煉之上。
萬魔鑄身訣不愧是無尚神功,修行難度遠大於尋常神功。對他來說,除了面板之上所需修行經驗的差異外,還有每日來修行搬運次數的減少。
一連幾日來的修煉,修煉進境收效甚微。正常而言,修煉萬魔鑄身訣,對修煉環境和修煉輔材有着極其嚴苛的要求,他有金手指面板在身,雖對外物沒有太多渴求,但直接上手修煉無上神功,確實是迎來了一定程度的水土不服。
萬魔鑄身訣的修煉陷入僵局,這也意味着陳平安想要快速精進武道,變得有些困難起來。尋常武道修行者,搬運周天,配合心法功法,不斷吐納調息,皆可以積累真元。這個提升的幅度,因天資的不同,差異極大。
陳平安自然也可以通過此種方法精進武道,只是相較於金手指面板通過功法破境,這種方法的速度堪稱緩慢到極致。縱然是以蝸牛爬般形容,那也是對其速度的極大誇讚。
一連幾日的嘗試,陳平安思索一番,最終決定先轉頭修煉斷魂刀法,待將其修至圓滿,再好生死磕這一門無上神功,萬魔鑄身訣。
優先修煉斷魂刀法對他來說,有兩個好處。一個是斷魂刀法屬於他明面上掌握的神功,這門神功的精進,也意味着他能展露出更多的戰力。另外一個以他如今的境界和熟悉程度,來修習斷魂刀法,速度無疑是要再快上一個臺階。
嗡~
灰白間摻雜着幽藍的光芒閃爍,陳平安體內的真元按照特定的線路流轉,出現在他體內最細微的脈絡之內。
+1!
一道熟悉無比的修行經驗浮現而過,陳平安的臉上閃過一絲欣喜。
“如此短的時間內,就完整搬運了一次周天,比修煉萬魔鑄身訣不知到快出多少。”
按照目前進度推斷,再有十來日的時間,他的斷魂刀法當能邁入大成境界。
陳平安斷魂刀的修煉並沒有持續多久,便被門外響起的聲音打斷。
“何事?”陳平安緩緩地睜開雙眼,聲音中說不出有什麼情緒。
“陳大人,樊大人找您。”門外響起了一道恭敬無比的聲音。
“樊正衡找我?”陳平安的心中生出一絲疑惑,但他並未多想,稍作調息後,便是走出了公房門外。
門外,站着兩人,其中一人面相方正,帶着兩撇八字鬍,正是樊正衡手下的心腹主事。
“陳大人,您出來了啊,卑職帶您過去。”
“嗯。”陳平安微微頷首,便在來人躬身引領中走到了樊正衡的公房之內。
“平安,你來了啊!坐!”陳平安走進公房的時候,樊正衡埋着頭處理着公務。看到他進來,話語雖然依舊親切,但陳平安卻本能地感到一絲不對。
他如今的感知何其敏銳,樊正衡情緒一絲一毫地變化都不可能會瞞過他。樊正衡的話語雖如往常一般,但他身體細微的表現卻暴露出了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樊大人,不知有何要事?”陳平安神色不變,坐在了樊正衡的長桌之前。
樊正衡擡頭看了陳平安一眼,沒有說話,從桌下抽出了一封文件,擡手遞給了他。
一刻鐘後,陳平安從樊正衡的公房內走了出來。他的步伐穩健,神情淡然,臉上沒有任何明顯的情緒波動。
在那封文件上,他看到了蒼龍州鎮撫司關於離陽鎮撫司都指揮使最新人選的任命。
原棲雲鎮撫司都指揮使,薛家薛明德!
“好一個蒼龍薛家!”陳平安的眼眸內閃爍着一絲冷意。
文件當中提到的內容不多,但結合幾點,陳平安便推測出了此次事件的大概輪廓。
升不升任離陽都指揮使,他其實根本就無所謂,並沒有外人眼裡那麼看重。但此事的關鍵在於,三岐山萬魔圍剿,他立下大功,但蒼龍州鎮撫司竟然沒有半點表示。
功勞功勳是記錄在了他的檔案名冊之中,但功勞背後所代表的嘉獎,蒼龍州鎮撫司卻表現得有些無聲無息。
“關於我的嘉獎,沒有隨薛明德等人的任命一同下發,是各方博弈,還沒有討論出章程,還是遭受阻力,打算就此不了了之?”陳平安眼眸內的冷意更甚,邁入了公房之內:“希望你們會有一個正確的選擇。”
此番交流,樊正衡的表現雖未特別明顯,但陳平安卻能夠感覺到他的變化。完全不同以往的態度,雖仍有言語間的互動,但內心思緒如何,卻讓人看不分明。
陳平安人情練達,略一判斷,便明白樊正衡此舉爲何。此次任命,雖只有寥寥幾行字,但卻透露出了不同尋常的意味,彰顯着州城幾大世家的大勢博弈。
而在這一次的博弈當中,陳平安便是那個觸發引爆世家博弈的點。在這種情況下,與陳平安的關係保持得太近,並不是一個有利的選擇。但從另一個角度出發,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若是在此種情形下,給與陳平安支持,日後若能氣勢,恐怕也會給於更大的回報。
樊正衡的心情,毫無疑問是複雜的,既要又怕。既想要在這種情況下雪中送炭,結交情誼,又擔心因爲此事引火上身,這矛盾糾結的心情,同樣反應在他的行爲上,導致顯得極爲怪異。
若是換一個小年輕,樊正衡此舉毫無疑問能收攏一波情誼。但陳平安感知敏銳,人情練達,卻能感受到樊正衡的矛盾和糾葛。
這也變相導致,在陳平安這裡,樊正衡這件事情做的並不美。雖不至於讓陳平安心生惡感,但同樣也沒能收穫他雪中送炭的交情。
“這世間大部分人,在關鍵利益決策上,都做不到真正一條路走到黑。涉及身家性命,蛇鼠兩端纔是此間常態。”陳平安搖頭嘆息,盤膝落座,不再思索此事。
嗡~
靈光閃爍,灰白中摻雜着幽藍的光芒再度浮現。
世間萬般權勢,皆如浮雲過眼,瞬息即逝,唯有武道,方纔是永恆不變的依靠。
世家博弈?晉升受阻?仕途遇挫?不過區區小事!些許波瀾,何足道哉!
世間真理,拳即是權!
拳在手,世間權勢,便如長江大河,奔涌而至!
數日後,蒼龍州鎮撫司最新任命,通告地方。棲雲鎮撫司都指揮使,薛明德調任離陽之事,渭水皆知。
莽刀陳平安無緣離陽鎮撫司都指揮使之職,在短短數日時間內,便傳遍了渭水郡城。
大街小巷,茶餘飯後,便會談及此事。在酒肆茶樓中,賓客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態度各異。有的惋惜陳平安的才華未能得到應有的賞識,有的則揣測其中是否另有隱情,也有的幸災樂禍,樂見此事。
渭水各大世家內部,針對陳平安之事都召開了家族族會,進行了極其深入的探討和分析。
尋常之人,只關注莽刀陳平安未能晉升之事,但對於他們來說,此事值得推敲和咂摸的細節太多,背後透露出來的不同尋常,甚至影響着整個蒼龍的局勢。若能提前體悟一二,掌握先機,或能提振家族門楣。
“莽刀陳平安可惜了啊!”
“有何可惜?”
“副都指揮使和都指揮使,一字之差,卻猶如天塹。錯過了這次機會,陳平安後面再想要晉升,可就沒那麼好的機會了。”
“這麼說也是!都指揮使手握一郡大權,可謂是一地封疆,蒼龍三十七郡,各個有數。此次離陽鎮撫司都指揮使一職空缺,若錯失良機,恐怕再難遇如此佳遇,不知到什麼時候才能再有這樣的機會!”
“確實!看來難以見證傳奇的繼續了!”
“倒也未必!莽刀陳平安天資非凡,爲新秀前三的天驕,或有別的門道。”
“世家博弈,陳平安身處漩渦,未必能落得好處。再者,此番晉升受阻,不知道對其武道之心是否有打擊!”
“不至於吧!陳平安修至絕頂之境,武道之心不至於如此脆弱!”
“你有所不知,但凡天驕,少年意氣,向來順風順水慣了。此番受阻,對常人而言,不過人生常事,但對他們而言,可就未必如此了!”
“這麼說倒也有理!若是武道之心受到影響,莽刀陳平安還能維持之前的武道進境嘛!?”
“難說!”
“.”
不管是渭水世家,還是其餘的各大勢力,對陳平安無緣都指揮使之事,多有交流討論。他們雖看好陳平安的未來,但終究顧忌州城大勢。另外,此事對陳平安武道之心影響,他們也暫時無法判斷。
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雖說不至於落井下石,但討好之意終究不如從前。
不過說起來,他們想要落井下石,以陳平安如今的地位,一時間怕是也難以辦到。縱然晉升受阻,陳平安也是貨真價實的渭水鎮撫司副都指揮使,絕頂頂尖高手,近似龍虎之力,可不是他們所能夠碰瓷的。
相較於渭水郡城內衆說紛壇的熱鬧景象相比,整個渭水鎮撫司內的氣氛顯得格外緊張。從上到下,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不敢有絲毫歡聲笑語,生怕一不小心就引起陳大人的誤會和不滿。
大人晉升受阻,你表現得這麼歡樂幹什麼!說!是不是對大人有所不滿!?
基於此,近來幾日,每逢陳平安上下差,看到他的差役,一個個身子繃直,神色肅穆,態度恭敬到極點。
生怕一不小心就受了無妄之災!正所謂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對陳大人來說,他們就是那隨手可以處理的池魚。
不過出乎所有人預料的,陳大人的態度一如既往,時不時還能看到大人臉上那溫和的笑容。這讓不少人都摸不着頭腦,心中更加凜然。
大人物的世界他們不懂,但是他們卻明白生存的法則。
這幾日間,外城鎮撫司的指揮使林紹華和副指揮使閻武幾人,跑到陳平安的公房內,要跑得比尋常時候更勤一些。
態度謙卑,言語恭敬,神色帶笑,生怕引來陳大人絲毫的誤會。
不得不說,在鎮撫司內沉浮多年,這一個個都會做人的很。這倒是讓陳平安省去了不少麻煩。
“果然,我不是什麼氣運之子,身邊沒有那麼多狗屁倒竈的事情。尤其是傳記小說裡面經常會提起的裝逼打臉之事!”陳平安神色悵然,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愁煩。
這幾日間,慕婉君倒是經常過來,言語間多有勸慰。顯然,她也擔心,這一次晉升受阻,對陳平安的打擊很大,甚至還影響到他的武道之心。但在一番深入交流後,她卻發現陳平安壓根就沒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婉君,坊間多有傳言,此番晉升受阻,讓我心境不穩。我志在武道,權勢於我而言,不過外物附帶!豈會因小失大,做那目光短淺之事!婉君暫且寬心。”
陳平安神色輕鬆,面色帶笑,絲毫不似作僞。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
這一刻,慕婉君才深刻地知道,站在她身前的這個男人,胸中究竟蘊藏着何等氣魄。
旁人眼中位高權重,權勢彪炳的一地封疆,在他眼裡不過只是實力附帶罷了。
慕婉君深深地被陳平安的胸懷和氣魄所打動,心中充滿了對他的敬佩和信任。
嗯,如果最後,不那麼做的話
或許她的這一份敬佩,會更持久一些。
數日後,一封來自離陽鎮撫的邀請公函,正式送達渭水鎮撫司。公函邀請渭水鎮撫司高層,出席離陽鎮撫司,新任都指揮使薛明德的晉升儀式。
都指揮使樊正衡,副都指揮使柳元化同樣都在這份邀請公函的名單之內。
在這份精心準備的邀請公函上,有一個名字卻悄然缺席
渭水鎮撫司副都指揮使,莽刀陳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