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4章 可他的出身布衣,又怎麼解決呢?

大梁,魏王宮,水淹痕跡遍地都是。

這座壯觀雄渾,曾爲天下書生夢想進入的王宮早已失去了往日榮光。

青磚玉石今猶在,不見鴻儒見白丁。

魏豹坐在王位上,等待着陳餘、張耳的到來。

在大梁城頭上見陳平,是因爲陳平出身低微,以此可拉進二者距離。

而接見早在魏國尚存之時,就享有盛名出身貴族的二賢,魏王宮會提醒向來心氣高的兩人他魏豹纔是王。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管理方式。

這不是魏豹那個做了亡國之君的叔父教給他的道理,是魏豹自己悟出來的。

爲了復魏,爲了復仇。

爲了真正做上那張天下之主的王位,而不是在這座被水浸泡過的王宮裡,提心吊膽擔心聽到秦軍馬蹄聲響,坐在一塊破獸皮上只掌管一城的魏王,魏豹悟出來許多東西。

昨夜就送往陳平府上的那個庖廚,做飯做得非常好,刀功了得。

能切菜剁肉斬骨頭的刀,殺人也很快。

給大魏丞相送上美味飯食的庖廚,若有必要,會送上死亡。

兩聲急促、虛浮的腳步聲從殿外傳來。

眼眶深黑,腰膝痠軟的陳餘、張耳二人自殿外入內,躬身下拜。

“張耳拜見王上。”

“陳餘拜見王上。”

魏豹嘴角上翹,調笑道:

“不必多禮。

“二賢一夜操勞,我看你們彎腰都很艱難,快坐罷。”

張耳、陳餘稱謝坐下。

“趙國當下無人起事,我想讓你二位去往趙國扶持一人,立趙國,亡趙國,再行一遍韓國之事,可乎?”

張耳、陳餘兩人都是真正的飽學之士,不是浪得虛名之輩,僅是略微思索就明白其中關竅。

二人對視一眼,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張耳對着魏豹略微欠身,道:

“復趙國者,不爲趙人,可。”

魏豹哈哈大笑。

“知我者,二賢也!”

陳餘待魏豹笑夠之後,一臉疲憊地道:

“計是好計,人卻不是好人。

“王上明見,我二人自陳縣逃亡至此,一路遭遇刺殺險阻數不勝數,僕從亡數十,數次險些喪命在路上。

“如今心膽俱寒,身體疲敝,連在王上面前掩飾疲態的力氣都沒有了。

“再行遠路去趙國,我們丟了性命是小事,誤了王上大計,誤了魏國興盛纔是大事,請王上另選人傑赴趙。”

二人一起深深下拜,動作就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魏豹走下王位,扶起二人,深深嘆息一聲。

“孤豈不知二位舟車勞頓,正應休息之際呢?

“只是孤手下實在是無人可用,哪有人能和二賢相比呢?

“四海之內皆有二賢兄弟,三千門客,盡爲二賢奔走。

“二賢身體不適,那就請二賢休息數日,養好身體,再走一次趙國可好?”

張耳苦笑。

“非是我二人搪塞王上,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也。”

陳餘緊接着道:

“丞相陳平,其纔是我二人十倍不止,出韓國便是陳平之計。我二人昨日爲陳平宴請,見其面色紅潤食肉十斤,行走如霹靂雷霆,顯有高明武功傍身。其年齡又遠小於我們,王上爲何舍賢尋庸,不找丞相呢?”

魏豹握起陳餘的手,一臉真摯。

“出韓之計雖出自陳平之口,但實行卻是二賢一力爲之。

“想出一件事誰都能想到,如何做到卻只有極少數人能爲之。天下人人都想對抗暴秦,但魏國只有二賢輔佐的豹起事。

“陳平從前不過是爲村中老幼分肉之徒,哪裡知道如何分化趙國呢?只有出身高貴的二賢,才能做到這件事啊。”

張耳搖晃腦袋,如同撥浪鼓。

“王上莫要爲我二人顏面而誆我們,不如就是不如,與出身沒有關係。”

魏豹臉上越發真摯。

“豹說的都是肺腑之言,哪裡是誆騙二賢呢?”

陳餘頂着兩個略微發青黑之色的眼圈,一本正經地道:

“陳平乃丞相,陳餘、張耳乃上卿。

“自古都是能者高位,不能者低位,未曾聽聞高位者之智,反不如低位者也。

“由此可見,陳平之智遠勝我二人。”

“陳子誤會了。”

魏豹面上一臉苦色,心中卻是樂開了花。

陳餘、張耳越和陳平不合,他就越歡喜,王位就坐的越穩當。

要是這些聰明人站在同一立場,他就擔心這些人會對他這個魏王用計。

魏豹很有自知之明,自認也就馭人尚可,至於智謀,他不認爲比立下張楚的陳勝強多少。

“豹聽聞孟嘗君昔日門客三千,一個門客擅學公雞打鳴,可以以假亂真。一個門客擅偷人財物盜竊錢財,想偷的東西就沒有偷不來的。”

張耳、陳餘臉色同時沉了下來,怒火熊熊。

二人以爲魏豹說這兩門客,是要將他們拿來與這兩人相比。

那些混跡江湖的黔首會引以爲榮,出身高貴的張耳、陳餘不會。

“孟嘗君出使秦被秦昭襄王扣留,擅偷竊的門客裝狗鑽入秦營,偷出狐白裘,獻給秦昭王的美妾,美妾給孟嘗君以說情,秦昭襄王就放了孟嘗君。

“孟嘗君逃至函谷關時,秦昭襄王反悔,又下令追捕。另一個擅長學公雞打鳴的門客,裝雞叫引衆雞齊鳴,騙開城門,孟嘗君得以逃回齊國。”

曾在與孟嘗君同爲戰國四公子的信陵君門下做門客的張耳壓着怒火道:

“王上想說張耳、陳餘爲王上做的事,和雞鳴狗盜之徒爲孟嘗君做的事相同乎?”

魏豹被打斷言語沒有生氣,耐心道:

“方纔陳子誤會,現今張子也誤會了。

“孤是說,孟嘗君需要雞鳴狗盜之徒,孤也需要,學雞叫,裝狗盜這種事只有雞鳴狗盜之徒才能做,但他們也只會學雞叫,裝狗盜。

“論起治國,他們一無所知,哪裡能和兩位大賢相比呢?

“孤豈不知陳平無才,不如二賢遠甚。孤之所以立陳平爲丞相,正是因爲孤手下無人,需要人才啊。

“立二賢爲丞相,賢能之輩知悉,都會以爲不如二賢,而在魏國沒有出頭之日,不來大梁。

“而立陳平爲相,他人見陳平這樣的雞鳴狗盜之徒都能在魏國當丞相,豈有不來魏國之理?

“孤實在不知此讓二賢誤會,孤這就下陳平之相位予二賢。孤可以失去所有人,唯獨不能失去二賢啊。”

張耳、陳餘舒服了,魏豹這番話讓他們從頭髮尖爽到腳指頭。

一直對陳平這樣出身卑微的賤民身居高位,壓他們一頭的二人,胸中的那股不忿之氣今日暫時散去了。他們攔住要下令的魏豹,連聲致歉。

張耳抓着魏豹左手。

“一個名頭而已,給了他又何妨?我二人不是小肚雞腸之輩。”

陳餘小碎步擋在魏豹身前。

“不知王上深謀遠慮,險些誤了大計,該死該死。”

魏豹奮力掙扎,執意要立張耳、陳餘爲左右丞相,說不能讓二人心有芥蒂。

二人使了渾身解數攔了半刻鐘,纔要魏豹勉強放棄廢相的想法。

二人拍着胸脯表示再休息一日就去趙國,定要把趙國送到魏王手中,三晉合一。

兩日後,親自在魏王宮給張耳、陳餘踐行的魏王豹,在二人大笑着離開王宮後,單獨留下了在宴席上官職最高,說話最少的丞相陳平。

“先生今日怎不言語?”

陳平抹了一下嘴巴,袖子上滿是油地道:

“王宮吃食太美味了,佔住了平的嘴。”

“孤送去的庖廚所做吃食,不合丞相胃口?”

“並非如此。”

陳平回着魏王的話,視線還貪婪地看向桌案上的食物。

“王上賜予的庖廚做飯,極爲美味,這才過了兩日,臣的腰圍就粗了一圈。

“臣猜測,或許臣是饕餮轉世,在美味面前根本控制不住。”

魏王豹哈哈大笑,擺手要陳平不用這麼拘束,可以坐下來邊吃邊說。

陳平欣悅從之,筷子夾肉,樽杯送酒,不亦樂乎。

“豹欲得天下,先生之計,可有窮焉?”

“爲王上計,不敢有窮也!”

魏豹舉樽相敬,陳平忙倒滿酒舉樽,二人共飲滿樽。

口中殘存着酒液的魏豹,想着陳平談笑間要蘭陵成爲死城,又以蘭陵一地引發瘟疫再屠一城,在齊地壞秦名聲,資田氏三兄弟崛起。

再想到陳平獻計要張耳、陳餘入韓,幫陳勝建張楚高樓,再抽地基以塌高樓,以此做禮予魏國。

張耳、陳餘沒回來待幾日,又被陳平送到了趙國,再行韓國之事。

明明知道秦國第一戰的怒火,將會把擋者燒成渣。

卻爲了魏國能做大,而不惜將同屬三晉的趙、韓獻祭。

這等手段,便是和秦國有亡家滅國之恨的魏豹每每想起,都覺得太過不擇手段。

若說這些還好,那前日布衣出身的陳平說趙國無王室輕描淡寫的口吻,則真正讓魏豹心生殺機。

曾經那麼高貴的六國王室,現在已經淪落到讓一個賤民當豬宰殺分割了嘛?就連滅了六國的暴秦,也沒敢盡滅六國王室啊!

“先生之計,豹已領教。”

魏豹儘量表現得隨意一些。

“若豹要先生所出之計,不能屠城絕戶,生靈塗炭,還有多少?”

陳平嚼吧嚼吧,嚥下口中羊肉。

“無妨,平仍有百計。”

“若是不可下毒,不可散瘟,先生就不能助豹成就大業了罷?”

“王上莫慌,雖僅剩五十計,鹿死魏手,亦有大希望也。”

“那若豹想留一個好名聲呢?”

陳平自從坐下後,一直沒停下,不是在夾肉就是送肉入口的筷子被輕放案上。

“恕臣無能,無計可出。”

你這魏王有病?

你想當聖人啊!

“哈哈,先生勿怪,孤只是戲言耳。”

“王上有話不妨直言,莫要如此戲弄平。”

魏王沉默片刻。

“既然如此,孤也就不瞞先生了,孤確實有所慮也。

“先生出身布衣,每用一計,卻都會奪走成千上萬布衣性命,毫無顧忌。先生就沒想過,自己也曾是布衣之一乎?

“齊桓公言生平嚐盡美味,唯獨沒吃過人肉。庖廚易牙聞言,殺四歲幼子以獻齊桓公。齊桓公大受感動,以爲易牙愛君勝過愛子,大爲寵信。

“管仲聞此事,言人沒有不愛親子的天性,易牙卻殺死了親生兒子,這樣一個沒人性的人,又怎麼會愛君王呢?

“果然,管仲死後,齊桓公爲易牙餓死宮中。

“先生,豹不會也餓死在魏王宮罷?”

陳平眼中略有慌亂之色,臉上又有遮掩不住的失望之情。

“昔兵家吳起投魯,是時齊魯交惡,魯王以其妻乃齊人而拒。吳起歸家,手刃妻頭,獻予魯王。

“魯臣言吳起能幹出殺妻求官的事,這樣品行低劣的人怎麼能爲將軍呢?魯王深以爲然,放之。

“吳起憤而投魏,以一己之力,使魏兵事遠勝從前,諸國聞魏武卒無不膽寒也。

“王上只想到易牙弒主,未想到吳起報魏乎?

“平布衣出身,在魏除王上青睞,身再無一長物也。平的榮華富貴,官職爵位,都是王上所賜,王上想要收回,一句話足矣。

“這樣的陳平,哪裡能威脅到王上呢?

“王上若是對平仍不放心,平請一死,以證清白!”

說完話,陳平一臉剛烈,衝着最近的廊柱就一頭撞了上去,只一下便頭破血流。

魏豹大驚,急喝侍者攔之。

自高位匆匆而下,跑掉了一隻鞋子。

一邊跑一邊疾呼,神情慌亂,毫無王者之態。

“是孤失言!先生勿怪!先生勿怪啊!”

爲侍者攔下的陳平知道今日性命是暫時保住了,放下心來。

耳邊傳來魏豹情真意切的道歉,以及一系列美玉珍饈、爵升二等的補償。

他嘴上虛弱地說:

“讓王上擔憂,本就是臣的過錯,能要王上無憂,臣已心滿意足,無顏再要賞賜。”

心中卻是明明白白。

魏豹不是明主,魏國不能久待!

非是怕我殺黔首多,是怕我殺趙國王室之態度也!

腦袋的昏沉,額頭的劇痛,終是讓他認清了殘酷的現實。

計謀陰毒的他,可以表現出貪財、好吃的弱點來要魏豹信任。

可他的出身布衣,又怎麼解決呢?

賤民殺賤民可以,怎能對貴族舉起屠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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