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冷眼道:“灑家哪能與你一般見識,這一時氣話雖然當不得真,但有的事卻不能不當真。方纔灑家聽聞林氏親口說出,當初林姑娘被捉姦,乃是由你摻和誣陷的,灑家認爲此事有必要讓皇上知道,請皇上定奪。”
林雪容雙腿發軟,連站都有些站不穩,道:“公公,那不過是一時氣話,並非真話。”
“是氣話還是真話,待皇上查明真相以後自然就水落石出了。”公公鐵面無私,竟是毫不留情的樣子。
林青薇在宮裡這麼久,整個旭陽宮裡的人對她都是熟悉的,而且她沒有架子,又治好了皇上的頑疾,旭陽宮裡的人都對她尊敬有加,平時這公公也是聽她差遣的。
而今公公聽到林雪容如此言語中傷林青薇,哪裡能忍,況且還讓他聽到了如此大的秘密,怎會善罷甘休。
林雪容往後踉蹌了兩步,終於有些明白爲何林青薇方纔說她在長衍宮會惹了禍端。林雪容剜向林青薇,道:“你早就知道我身後有人是不是?你爲什麼沒有告訴我?”
林青薇雙腿蜷縮在鞦韆上,歪了歪頭看向林雪容,輕描淡寫道:“怪我咯?”
公公便緩了緩神色,又對林青薇道:“姑娘,奴才來傳皇上旨意,宮裡御釀今年做了兩壇梨花釀,正是成熟的時候,今個剛從地裡挖起來。皇上想請姑娘晚上去旭陽宮裡用膳,嚐嚐那梨花釀。”
林青薇道:“好。”
“那奴才便回去覆命了。”
“公公慢走。”
公公走後,林雪容瞪林青薇的眼神,眼珠子都快要凸出來。林雪容道:“林青薇,你如此心計歹毒,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林青薇雲淡風輕地笑笑,道:“我若是你,趕緊灰溜溜地離開。再一會兒,可能旭陽宮那邊就要過來拿你審問了。”
林雪容也是害怕極了,咬牙切齒道:“你給我等着!”而後轉身就快步離開了院裡。
林青薇的聲音伴隨着她的背影輕飄飄地飄遠了去,複道:“只不過,眼下跑得快又有什麼用呢,跑得再快,也能保你相安無事嗎?”
禍從口出這種事,和林青薇有什麼關係。反正又不是她逼着林雪容說的。往後怎麼樣,都是她林雪容的造化。
這時,林青薇轉過頭來,精準地捕捉到心如正趴在窗頭上。她還來不及躲進去,就被林青薇給抓個正着。
心如只好對林青薇吐了吐舌頭,嬉笑道:“這外面的比書上的好看。原來上回姐姐被關進冷宮,都是她害的,皇上一定會讓她吃不了兜着走的。”頓了一會兒,又認真地道,“我不想姐姐被關進冷宮,說着有點自私,可是如果姐姐沒去冷宮,心如就不會遇到姐姐,更不會有今天。”她眼神晶亮地看着林青薇,笑嘻嘻地沒心沒肺道,“那個女人很壞,她要是死了,我就勉爲其難地去她墳頭給她燒根香好了。”
林青薇笑了笑。笑過之後,又有些怔忪。
若是沒有林雪容,她就不會在一開始和蕭晏發生關係。如果是那樣的話,後來,她還會愛上那個男人嗎?
萬事萬物,若想追本溯源的話,到頭來會發現,所有的誘因都不過是一場小小的意外。所有的事物都在意外之中不斷地發展變幻着。
聽說後來,蕭瑾知道了林雪容當初動的那些手腳,雷霆大怒。大理寺新任命的大理寺卿,已不是由蕭晏一手擔待,蕭瑾便讓大理寺將林雪容帶去審問。
這對於林青薇來說,畢竟是一件有損名譽的事情。相關的事情詳細便不再過問,只審問林雪容究竟做過些什麼。剛開始林雪容矢口否認,怎麼都不肯招,大理寺卿將刑具一一搬上來,還不等用刑呢,林雪容就崩潰了,一五一十地把所有事交代清楚。
林家這接二連三地出事,先是林青薇失去了昭儀之位,現又是林雪容落入大牢,林相真真給氣着了,更多的是無顏見人。在牀上一病就是半個月。
蕭瑾很快對林雪容的處置下來了,廢黜她親王側妃的身份,貶爲庶民流放邊疆,沒有詔令不得反京。
林雪容的生母趙夫人心疼女兒,死活求情不成,最終不得不跟着一起去。
但那些都是後話了。
眼下天色漸漸晚去,林青薇換了一身薄衫,月牙色裙襬和襟袖上繡着纏枝綠錦花,外面披了一件青色外衫,腦後青絲用翡翠小簪花簪了起來,幾縷青絲從鬢角垂下,額前劉海稀疏淺淡,襯得那雙眼明暗有致。
在傍晚晚霞在天邊散開千里的時候,林青薇離開了長衍宮,去了旭陽宮。
宮門口正有公公親自迎接,見了她來,便微微躬身行禮,笑道:“奴才估摸着這個時候姑娘應該過來了,皇上那邊正要傳膳,姑娘請過去吧。”
“有勞公公。”只怕這個時候她不來,公公是正要準備去長衍宮接她吧。
只是這旭陽宮她來了不知多少次了,公公也清楚她的習慣,便沒有爲她引路。旭陽宮的格局相比其他宮裡要格外繁複一些。三重宮門,林青薇一路走來,直道兩邊的海棠花有一些都已經凋謝了。
只是林青薇纔將將走到二重宮門的時候,甫一擡頭,看見一道暗紫色的高大挺拔的人影正從對面的方向走來。那枝頭的殘花停留在他頭頂上方,平添了些許的頹然,彷彿在宣示着春意已遠。
蕭晏在這個時候出門,約摸是有什麼要事做。如今他和蕭瑾的往來已經沒有從前那麼頻繁,除了每日必要的政事接觸,平時他都不會在旭陽宮正宮裡多做停留。
很顯然,蕭晏也看見了林青薇。在暮色四合的光景下,她好像是入夜前的唯一一抹光亮,正因爲有了光,周遭才更加的昏暗混沌,讓人無心去分辨,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那裙襬在晚風中輕輕搖曳,宛若振翅欲飛的蝴蝶。那鬢角垂落的青絲,彷彿世上最柔軟的黑色綢緞。她緩緩擡起臉,看見了他,又好像沒有看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