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扇沉重的銘刻着符印的石門自動滑動封閉,底部和地面摩擦,發出一聲淒厲漫長的呻吟。
從外面進來的人影子被火光拉長,投在地面上。
無窮無盡的書架排列,上面卻不是普遍意義上用植物纖維或動物皮製作的紙張編扎的書籍,而是一片片細薄的金屬片,上面篆刻的符號小而密集,在火光的映照下流露出神秘、奇詭的氣息。
這裡是血族王庭的大書庫所在,除歷史外還記錄了種種古代知識、禁忌的實驗數據,對任何虔誠的學者和施法者而言都是真正的寶藏——如果他們看得懂血族文字的話。
可門外的來者卻不是來閱讀典籍的,它靠着嗅覺在兩排書架之間找到了目標。
“典籍長大人,哈欽鬆又一次失敗了。他沒有料到自己的後裔會有勇氣對抗自己。”它恭敬地稟報道。
典籍長是王庭之中地位僅此於兩位親王的存在,也是兩位親王的兄弟,或姐妹。它們是同一批降生的存在。
“奎斯加處理掉了嗎?”典籍長坐在一張擺的歪歪扭扭的純銀高腳椅上,一隻手觸摸着血族的書籍靠觸覺“閱讀”,另一隻手的拇指和食指慢條斯理地繫着長袍從上往下的第一枚銅釦子,然後解開,再繫上......
黑色綴金邊的長袍收住身材勻稱的人體。血族們一直保持人類外形是向精靈的模仿,它們本想直接化作精靈以示尊敬的,可惜精靈一向厭惡這種血族的禮節,它們只好退而求其次了,人類在遠古的血族記載中被稱作次生代精靈,好歹也是向精靈接近了一步。
此外,血族也不存在性別和樣貌,最純正的血族都是從始祖的聖盃中降生,通過氣味和源血感應區分彼此。只有其他種族轉化的血族纔會在乎自己過去的軀體樣貌,並加以固化。
“哈欽鬆說,他把奎斯加砍掉了四肢留在了原地以懲罰對長輩的無禮,但沒有確切的結果,或許奎斯加還有能力自救,也有可能讓別人找到救治。而且他似乎通過某種方式規避了始祖大人降下的天使的攻擊,哈欽鬆也沒有把這個能力的秘密帶回來。”彙報的血族請示道:“典籍長大人,是否要處罰他?”
“不必要。”
“可他告訴了那個人類很多關於血族的機密,只要不能確定奎斯加死亡,就有泄露的可能。即使您再怎麼看重他,這也是嚴重的瀆職和背叛。如果兩位殿下追究起來......”
典籍長嗤笑一聲:“呵,誰告訴你們我很看重他的?他成爲不朽者還未超過百年,尚未通過信任考覈,他能接觸到的,只有我告訴他的所謂‘機密’。這次行動本來就是對他的一次信任考覈,即使沒有通過也無所謂。”
“您的意思是?”
“他自己都被矇蔽着,告訴自己後裔的信息裡也只有人類本身在歷史中充當的角色這一段完全正確。至於其他的內容,如果奎斯加真的活了下來,並且信了它們,那麼大概率是不會向精靈求助了。如果這些說法在凡人間流傳開,精靈們解決了他們的危機後重新走出森林之外,卻發現自己要付出更多的代價才能重新建立與人類的信任,這會是個了不得的驚喜。”
“至於哈欽鬆,”典籍長放棄了把玩自己的扣子,斜倚身子搭在一邊的扶手上:“會包庇自己的後裔本來就是低等種族的劣性,他這麼做也只是曾經的習性在影響而已,不值得在意。比起這個錯誤,他對於始祖的忠誠是毋庸置疑的,這就夠了。”
“而且,他從迪索恩那裡取得的火藥配方爲我們的事業做出了巨大貢獻,一點小的錯誤,我們這些長輩還是寬容些,不然怎麼讓我們的新成員們安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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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牀上。
“根源你懂嗎?想象一下你的來處,你的歸處。”夢魘耐心道。
它現在要指導德爾塔入夢了,但由於轉化還未完成,必須要通過一系列冥想才能引導德爾塔進入清明夢與靈界的間隙,入夢的時間限制在三個小時內,否則他們也有迷失在靈界的風險。
“我的來處和歸處都該是一個地方纔對。”指世界。
“我是說更玄學一點的,你死後,靈魂會去哪?”
德爾塔陷入沉思,他原本是個唯物主義者,但穿越的經歷似乎也證明了靈魂的存在,可靈魂到底是什麼歌活動規律卻也是他觀測不到的:“我想大概是塵歸塵土歸土吧,先在活人無法察覺的狀態活動一陣子,然後在天地間自然消散掉,或者投個胎?”
“那就想象你的靈魂消散後,怎麼被靈魂生態圈的分解者分解的過程。”夢魘儘量用科學的詞彙解釋以增加德爾塔的代入感。
“唉,要我想象自己魂飛魄散的感覺,這要求未免有些高了吧。”明明之前答應得好好的,但是一到現場,想到自己在按夢魘的指示做事,他就有些本能地抗拒。
“你還想不想弄清楚了?明天和後天都是滿月,月光中蘊含的神性會抑制入夢能力。到了下個月初,名單上的人都搬去主塔,真正地在監控中,沒有時機可以入夢。等到從王都回來,那個丹比耶的潛意識中關於你的信息未必還能如此深刻,探查的難度會提升數個檔次,現在是最好的機會了!”
“我這就來。”
德爾塔的精靈血脈帶來的天賦確實非同凡響,他很快就沉浸進去,意識渾然超脫於軀體,思想放空卻並非沉眠,舍友的呼嚕聲也彷彿心中宇宙形成期的以太雷霆,屬於自然的一部分,無序但和諧地發生着,不值得特別驚動。
渾然忘我,四大皆空。
夢魘察覺他進入狀態,於是也開始發力。
他們之間的關係就像被固定在相斥的磁石上的兩個比諾克小妖精,一根繩子繫住他們,力量大的可以將另一位稍稍拉過去一些,控制距離,而力量小的只有在力量大的那位同意並提供支持的情況下才能這麼做。
現在德爾塔正是這個力量大的,冥想就是減小他在主物質位面的反抗力量,虛弱到極點的夢魘這時才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將他拽入靈界。
【不對,怎麼拖不動?】夢魘沒有感受到任何變化,就像往常一樣,它想要前往靈界的一切努力都如同被栓在合抱的老樹上的雛駒,再怎麼用力也無濟於事,老樹依舊不動不搖。
“德爾塔,德爾塔?”它呼喚了兩聲,但德爾塔仍處於四大皆空的境界,它的聲音被完全淹沒進“以太雷霆”之中了。
夢魘只好直接找正主了,他們的關係不太好,之前都是儘量避免交流的:“哈斯塔先生,麻煩你也試一下冥想。”
“我?”哈斯塔倒也沒有默不作聲,入夢這件事和德爾塔息息相關,他也推脫不了,只是詫異道,“可我只是系統助手啊,他進入靈界不就自動帶上我了嗎?”
“你是什麼?”夢魘疑惑道。
“你聽不清?”哈斯塔又重複了一遍。
“算了,看來不止我無法探測到這層屏障,連你也不能自由解除麼。”夢魘感覺更加棘手了。在它看來,一股自動按着某種規律運作的神秘力量比被哈斯塔操使着的神秘力量要強多了,欺騙和誘導反而無法起效。
它沒有在這方面繼續執着下去:“我不知道你和德爾塔到底是什麼關係,但你既然能思考,又與他同用一具軀體,那麼在德爾塔處於靈界的軀體中也應該佔據了相應的比重,他想要入夢就必須有你的配合。”
“我試試。”
哈斯塔沒有拒絕。但他陷入了一個難題。
【系統助手的來處和歸處到底是哪裡呢,我會死嗎?我現在沒有獨屬自己的軀體,算活着嗎?如果從來沒有活過,那死亡該如何定義?】
德爾塔的記憶中沒有明確死和生的概念,至少沒有關於系統助手這類存在的。哈斯塔判斷不出自己的狀態,便有些不知所措了,只好略顯難爲情地問夢魘:“不會死,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誕生的存在該如何冥想?”
【不死不滅,不知來處,這個哈斯塔莫非是宇宙第一批次誕生的究極生物......】夢魘終於在試探中獲得了零星的信息,但反而讓它感受到了惶恐,哈斯塔慣有的天真也被它理解爲無視人類社會規則、返璞歸真式的肆意。
【不對,那他怎麼會這麼弱,或許是別的原因。】夢魘想要用別的猜測解釋這一點,但那股一直阻止它徹底搜查德爾塔大腦的神秘力量卻做不了假,即使哈斯塔表現得不能自如控制那力量,也有可能是在僞裝。
想不出哈斯塔到底有什麼目的,夢魘只好將這個猜想也暫時擱置了,平定心神:“如果是這樣的話,你就冥想自己拋棄一切,沒有任何牽掛地儘量放鬆。哦,順便冥想一下德爾塔就站在旁邊,不然你們在靈界出現的座標可能會分隔開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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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想德爾塔和哈斯塔該是兩個分離的個體,哈斯塔不該和自己也是一體,便額外提醒了句。
“嗯。”哈斯塔似懂非懂,他本來也就什麼也沒有,便單單冥想了德爾塔的形象,和平時學習施法時沒什麼區別。
夢魘再奮力一掙,龐大的嫁接靈體終於脫離了主物質位面的束縛,撞入了夢境對應的靈界。
斑斕色彩編織出奇幻的夢境,一扇又一扇的門在空中懸浮漂流,秩序蕩然無存,荒誕和理性以最和諧的方式結合在一起。
恐懼、歡樂、嫉妒、痛恨、傲慢........
靈性的河流劃過天際,沖刷着那些懸浮的門,裹挾它們不斷流動,偶爾還會有兩扇門融合在一起,但轉瞬又分開........
夢魘的靈體在這裡清晰映現出來,它抖了抖馬背上的鬃毛,感到無比愜意。
自從和德爾塔連在一起,它已經好久沒有從靈界吸收力量了,現在正好藉機補充一點,不爲阻止融合,只是用來積蓄防止意外的力量。
“老實說,比我想象中美多了。”
它聽見德爾塔的聲音從自己背後傳來,也有心去觀察他的形象。
靈界是最能反映人的意識的地方,比如外表光鮮亮麗而內心醜惡的人,他們在靈界的外形將會把他們的內心赤裸裸地反映出來,那必將是在人類社會所排斥的,與他們在主物質位面的真實長相截然不同。
只是這一回眸,即使是夢魘也不由哆嗦起來:“你們長得可真別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