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拉就這麼失蹤了,在重重看守下殺死一名衛兵後不翼而飛。
法師們表示自己完全不清楚這回事,翰納什當然不會把他們的保證當回事,但衛隊長普羅霍夫卡當時就站在地牢入口不遠處的庭院大門後,他也作證沒有察覺到任何外人有到地牢裡去。
如果再表示懷疑,翰納什就等同於不信任衛隊長,算上領主賈維·海肯和翰納什自己,城中也不過七位中位騎士,現在還在海肯也只有兩位,在賈維不在時間裡,領地要面對各種挑戰和困難,這時候可不能自我分裂。
所以翰納什只能選擇相信衛隊長,親自帶着衛隊出去搜捕薇拉,現在空手而返讓他的尷尬、憤怒都提升了好幾個檔次。
披着鎧甲、閃閃亮亮的圓形執政官在衛兵簇擁下走進了城堡。當他看到一樓大廳坐着的兩位學院人士後動作一滯,這些法師隨意的姿態讓他差點以爲自己纔是客人,何況他們身上還有放走薇拉的嫌疑讓他更加不舒服。
翰納什有那麼一瞬間想叫他們滾出去,但他畢竟還不是這裡的主人——目前不是。
他再往裡走,就有信任的僕人提哈過來迎接,陪他上樓走進屬於自己的房間,爲他解下甲冑。
提哈蹲下爲翰納什解除脛甲,翰納什就自己用右手吃力地去解左肩甲後邊的繫帶,問自己的僕人:“下午我不在的時候有發生什麼嗎?”他想聽到的是好消息。
從部落人到成爲這裡的執政官,他適應的很迅速,因爲他在部落的時候就接受過這樣的培養,讓他不像兄長賈維那樣不識字,也能看懂那些條文稍微複雜的契約、文件。
至於更復雜的——他還養了兩個文書,總得給他們找點事做。
“上午就有事,老爺。收屍人詢問那些屍體該如何處置,墓室的位子不夠了。”
三十來具碎屍可是一個大麻煩,等着下葬的人本來就多,收屍人得在地下墓室一具具處理,可墓園不能埋葬犯罪者的屍體,一天不處理掉他們,這些碎屍就得在他的工作臺多堆一天。
守墓人由教會指派,因具備安撫亡靈的職責而受人尊敬。收屍人這份職業卻只有活不下去的人才願意去幹,每日都要和屍體近距離打交道,用種種外人不想知道的工藝給屍體脫水,並填充驅蟲的香料到屍體內部。
而且因爲他們要處理太多屍體,經常能目睹常人根本無法想象的慘相,工作久了往往精神都有些問題,極端者甚至會和食人教徒勾搭上、再不濟也和盜賊有聯繫,因爲他們會私下出售屍體上搜來的財物。
“你通知他,讓他把屍體扔到城外邊去。”翰納什不假思索地說,但隨即否定了自己:“不,讓他保留那些盜賊的腦袋,我要把它們掛到城門上邊,屍體的其餘部分就讓他想辦法銷燬了吧。”
太多屍體會吸引肉食性的野獸聚集,如果不幸引來魔化生物,可能還要傷害到需要進出城的平民,比屍體生前造成的破壞更大。
“還有一件事,老爺。收屍人來的時候您不在,我讓他帶走臺甫裡翁的屍體做簡單處理,並轉告他下午三點再來,不過他沒來。”
翰納什難得仁慈了一會:“連夜收斂這麼多屍體可是個苦差事,他可能有些睡糊塗了,你讓他下次注意點就好。不過還是要說清楚,如果有下一次他就別幹了,我們可不養懶蟲。”
“他一定會感激您的善心。”
翰納什嘴角微微提起,心情稍微好了點:“他當然得是個有良心的才能知道我的好意。”甲冑被完全卸下,他活動了一下胳膊和腿腳,因此感到輕鬆:“還有什麼別的事需要處理?”
“什麼都沒有,老爺,如果有什麼值得在意我會告訴你。”提哈恭敬道。
“那些法師倒也安分......喬恩和舒尼雅沒有出什麼事吧?”執政官又隨口問道,轉移想法不讓自己去想那些壞事。
他的兄長在離開前將子女託付給他,他終於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教育這兩個孩子了。在他看來,兄長之前的所作所爲未免過於放縱他們了。
孩子永遠縮在壁爐邊是鍛鍊不出魄力的。
不過要施行他的教育方案還要等到這些法師離開,不然施展不開。
提哈背過身正要把那些分件的盔甲套在牆邊的架子上,他聽到這個問題時脊背往下壓了幾分,不過很快恢復如初。
喬恩少爺和舒尼雅小姐今天確實失蹤了一段時間,僕人和衛兵們找遍了城堡也沒發現他們,幾乎懷疑是那些學院法師對他們做了什麼壞事,只是翰納什不在,勇猛的衛兵在沒有指揮的情況下不敢搶先動手。好在兩個孩子在晚餐前就回來了,算是有驚無險。
既然老爺的兩位子嗣安然無恙,他認爲還是不要多生事爲好,女僕長那裡也已經問詢過他們的經歷,只是一次方式稍微有點離奇的離家出走而已,和任何人都無關。
“少爺和小姐都和往常一樣,在書房和臥室裡玩耍。”
翰納什痛心疾首,揮拳擊案道:“他們什麼時候能看看書?!”
【您自己也不愛看。】這些話提哈只是想想,沒敢說出口。在賈維老爺不在的時候,執政官當然就是海肯最有權勢、最有智慧的人。
肥胖的身軀轟然壓在椅背鏤空雕有花紋的扶手椅上,差點把它撞碎:“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北方騎士學院七月份進行招生,喬恩的年齡也差不多可以進去了,至少去學習該怎麼把刀切進肉裡。他的父親和我在這個年紀都已經殺過人了,而他還是一事無成。”
提哈不敢附和,只是裝作聽不見。
空氣肅寂了一會兒,翰納什吩咐道:“明天你去準備三百鎊,這是付給法師中最矮的那位的報酬。”
“老爺,爲什麼不去請教會的牧師來淨化亡靈,而是讓法師來做這件事?”儘管出錢的不是提哈,可他還是覺得肉疼,爲此發出疑問。
三百鎊不是一個小數字,已經可以爲四名士兵裝備上甲冑帶武器的制式一套了。找法師要花錢,找牧師卻不必,因爲驅散怨靈就是他們的本職。
“讓牧師去辦?我寧可把錢扔到水裡!”翰納什向後一靠:“驅散三十個盜賊遺留的靈,他們能宣傳成聖光拯救了一百個罪人的靈魂,讓海肯教區的名氣更加響亮。一次次累積之後,等民衆信任教會多過我們,事態就麻煩了。”
他深知法師要出名是爲了更好地掙錢,神職者想要出名則是爲了干涉領地的政策,哪個更好駕馭一目瞭然。
也是海肯很久沒有一次性死過這麼多人了,導致領主的忠誠臣民們逐漸淡忘了教會的潛在威脅。翰納什不是純正的迪索恩人,更是學習貴族文化沒多久,但對於神職者還是抱有警惕,只因有些道理是觸類旁通的。
向提哈交代完事項,翰納什打了個哈欠,這一下午都沒有捉到薇拉,還損耗了大量精力。一會兒該吃晚餐了,他想推遲一會兒,先回臥室小睡。可這卻是不可能的,他還得分配衛兵的值夜調度,監視那些法師動向的守衛晚上需要休息,和他一起出去追捕女盜賊的衛兵肯定也沒有力氣值夜了,真正能站崗的可能不到二十個。
抓起鋼筆,他又覺得頭腦一片空白,什麼字詞也寫不出來。
超出預計的行動把他早先制定的值班表打的七零八落,可他還是不得不竭盡全力將薇拉留下。因爲他的兄長賈維非常喜歡薇拉,甚至私下告訴他自己尋找到了愛情,然而翰納什知道賈維在兩個孩子的母親難產死的時候可是一滴眼淚都沒留,之後對他們也是不聞不問,也不許別人管,只有自己能偶爾說幾句,給他們爭取教育的權力......
想到這裡,翰納什忍不住咧了咧嘴,他後悔了,他真該在兄長見到那個女人之前就處死她的,不要管背後還隱藏着什麼人,乾脆地砍掉她的腦袋——一了百了!
一時的失誤,竟讓海肯這個新興家族中的每個人的利益都受到損害,真是糟透了。
【可惜了,如果我的決心再下得早些,花一點錢就能讓法師用特殊手段處理掉她,沒人會懷疑是謀殺。】他的手在無意識的用力,鋼筆在他肥厚的掌中彎折損壞,墨水從殘破的筆管中漏出,染黑了手指.......
..............
晚餐後,德爾塔又一次下到城堡的地牢,這一次不必隱藏。
犯人都不在了,自然也不需要看守。
德爾塔通過螺旋樓梯下來,這裡漆黑一片,牆上的火把都沒點着,不過他能夜視,也就不在意這點小麻煩,
這裡的恐懼靈性是城堡中相對充裕的地方,衛兵臺甫裡翁就是被薇拉勒死在這裡,他來這裡是爲了吸收靈性,順便想辦法搞清楚給姬芙拉蒂絲做事的法師身份。
今天待在城堡的幾位助教都很有嫌疑。
石頭地板上乾乾淨淨,衛兵的屍體被拖走處理,兇手薇拉不在這裡,也沒有別人會來打擾德爾塔,空氣中瀰漫着恐懼靈性,他站在這黑暗中竟感到心曠神怡,有些享受這獨處的時光。
“你說有要緊事我纔將身體提前還給你的。”哈斯塔對他的行爲表示質疑,“如果你的要緊事只是閉着眼睛在這裡傻站着,那麼我建議你還是把身體讓給我,讓我體驗生命的意義。”
“好啦,我這就開始忙。”德爾塔睜開眼睛,綠色眼睛在黑暗中閃着光。
單間牢房前的杆子是實心木質的,由杆子組成的牢門正敞開着,後面是擺放凌亂的幾條毯子。
他很輕易就找到被害者在哪裡死的,有四根杆子半側的部分被擦得乾乾淨淨,他能想象到薇拉的手是從這裡伸出,如蟒蛇般柔軟而有力地纏住衛兵臺甫裡翁的脖頸,隨後是受害者的劇烈掙扎,帶動手臂上下摩擦把這裡擦乾淨。
“行動力還真是快,我上午九點才和她說過話。可女僕告訴我她殺人潛逃也就是十點的事。如果姬芙拉蒂絲的使者隨後出現的話,應該有從她的口中知道我來過了吧。”德爾塔帶着怨念道:“肯定還知道我的身份了,全屆最矮的身高根本瞞不過去啊!”
“當初真該殺掉她的,這樣衛兵就不用死了,姬芙拉蒂絲的人也不會知道薇拉不小心把一部分信息透露給我的事。”
“少年,你的思想很危險啊”哈斯塔警告他。
德爾塔嘆了口氣:“我也就是想想,當初看她在牢裡過得這麼好,還以爲她出去的意願其實沒有那麼強烈......是我失算了。”
幽暗的觸鬚在狹窄的空間裡蠕動,好像海葵在空氣中捕撈浮游的營養物質.
“好在這裡的恐懼靈性比起謀殺的常態並不濃郁,說明那個衛兵死得很快,沒感受到太多痛苦......”他突然“咦”了一聲,精神力和靈視相結合深入感知,發現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這些靈性比恐懼靈性持續的更久,已經快浸染到整片空間了,這應該是薇拉產出的靈性,可未能與空間結合、仍處於遊離態的部分揮發程度卻和恐懼靈性不同,殘留過多了,還不是一般的多......”
哈斯塔也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了,悚然道:“你是說薇拉殺死那個衛兵後還留在牢裡,用某種辦法隱藏了自己的存在,等到所有人放棄了對這裡的搜查才悄然離開?”
德爾塔低頭看向地面,想要找到更多痕跡,同時贊同道:“也就是說,翰納什執政官帶衛隊出去搜捕她的時候,她可能還待在牢裡,看別人收斂衛兵的屍體。真是殘忍又冷靜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