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薰院”一間客房裡。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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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落的幔帳被輕輕撩開, 香爐中緩緩升起的繚繞煙霧被傳來的聲息衝擊了一下,驟然散開,然後又很快聚攏恢復原樣。
“宓兒, 你醒了?”坐在桌邊支頤閉目養神的男子張開眼睛, 含笑問牀上的少女。
“嗯……”鄭宓平躺在牀上, 目光通過撩開的幔帳看着坐在桌邊的男子, 微微嘟起小嘴, 問,“太子,你怎麼坐在那裡?你是不是……一直沒有睡?”
“三更未過, 我回去再睡不遲。”
“現在就回去了嗎?”鄭宓坐起身,擡腳下牀。
“宓兒, 你且歇着, 明日再回去不遲。父皇今日出宮登山, 明日才能回宮,不礙事的。”太子制止了她。
“我知道——”鄭宓輕聲應道。今天皇上起興登高, 極力要她同去,她找了一個連皇上都無法強迫的合理至極的藉口給推卻了,才能趁此機會溜出宮來,與朋友相聚,和……情人相會。
她看着她的情人——太子, 甜蜜的同時更多的是失落。
“太子——”她向他伸出雙手, 像個被人遺棄的可憐小孩, “你可不可以不要回去?你……陪我……好不好?”
“不好!”太子走近楚楚動人的少女, 把她的雙手握在手心, “宓兒,我必須回去……我們不能同時消失, 同時出現,你明白嗎?”
“我明白……”她低下頭。
是的,她明白!在至高無上的皇權面前,她的愛情,沒法隨心所欲。她必須保護自己,或者說得更準確一點——保護她的情人。她不能因爲貪戀愛情的甜蜜而毀掉心愛的情人。不能!
“宓兒,你真是個可愛的女孩兒!”太子把女孩兒摟入懷中,因爲分離在即,所以格外不捨。
“太子……”她遲遲疑疑,“世子的公子好可愛!不知道……我將來會不會……也有那麼可愛的孩子……”說着,臉已經垂到胸前,而且紅透雙耳。
這小女孩兒!
太子先是迷惑,然後愕然,呆怔,最後總算明白。
“會有的!”他低低承諾,勾起她小巧的下巴,印下一個輕吻,然後又是一個……一個……一個……
繚繞的香氣更加濃郁,瀰漫的煙霧更加氤氳,空氣熾熱,催化所有本已難以抑制的念頭。
“太子……”她氣息急喘,雙眼迷離,“再陪宓兒一會兒……好不好?”
好不好?
好……
他沒有說話,而是用他的吻,他的抱來回答……他,從來就無法拒絕她,從前不能,現在——更加不能!
愛,即使最終走向毀滅,也已是奔流而下的川水,無可遏止,沒法回頭,再也……回不了頭……
玉爐冰簟鴛鴦錦,粉融香汗流山枕。簾外轆轤聲,斂眉含笑驚。柳陰煙漠漠,低鬢蟬釵落。須作一生拌,盡君今日歡。
在交織着希望和絕望,甜蜜和痛楚的愛中,她的淚一滴滴落下,又被他一滴滴吻幹……她愛他,決心付出一切,即使是生命;他愛她,或許會失去一切……沒有關係!
可是啊,他們真能愛下去嗎?還能……愛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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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戴環佩月戴璫,一夜秋寒掩洞房。莫道橫塘秋露冷,殘荷猶自蓋鴛鴦。
沐夏從夢境中醒來,夜色依舊沉沉。
曖被蓋在她的身上,很曖,很曖,可是……她的身畔是空的。
空的?
沐夏探手到那邊的被窩,那被窩——已經發涼,感覺不到他的溫度,他——出去了多久?去了哪兒?
好寂寞!一如之前的許多夜晚!還是說,她剛纔根本就是做了個春夢?一個太真切的春夢!
春夢了無痕……果然如此?
古有一首《絕句》曰:南山一桂樹,上有雙鴛鴦。千年長交頸,歡愛不相忘。
想來,男女相愛,結爲夫婦,便註定要像這般牽牽絆絆吧?不止是心靈,還包括□□……她依戀他,不管是哪一方面!瞧罷,也就是夜半醒來看不到他,就這樣牽腸掛肚起來!如果他不在她身邊,或者她不在他身邊了……怎麼辦啊?
《詩經》裡有一首慶婚姻的詩,寫到:鴛鴦于飛,畢之羅之,君子萬年,福祿宜之。鴛鴦在樑,戢其左翼,君子萬年,宜其遐福。乘馬在廄,摧之秣之,君子萬年,福祿艾之。乘馬在廄,秣之摧之,君子萬年,福祿餒之。
很美好的祝願,但願她嫁給他,真能給他美好……
沐夏東想,西想,胡思亂想……終於,迷迷糊糊,似睡非睡。
一隻手臂悄悄摟住她的身體,把她抱進一個溫暖的懷抱,她沒有驚慌、驚呼,甚至眼睛也不必睜開,心底清楚地知道——是他!他,回來了!
她側過身子,趴在他的胸口,於是趙雋知道,她醒了。
“夏兒,吵醒你了?”他手指梳理她披散的秀髮,溫柔地問。
“我現在是不是在夢中?”沐夏咕噥。
“小傻瓜!”趙雋不由得笑。沒見她這樣迷糊過,也或者,她是真的還沒有完全清醒。
“那麼就是真的了,我在做夢。”她閉着眼睛,又嘟噥道。
“怎麼說?”趙雋更加好笑了。
“若不是在夢中,夫君豈會笑我傻瓜?”
“呃——是爲夫的不對!愛妻見諒!愛妻冰雪聰明,怎會是小傻瓜!”他致歉,語氣假得分明。
她“吃”的一笑,睜開眼睛,和他眼對眼,“我剛剛醒來沒有看到你,以爲自己真做了個夢。”
“春夢?”他又笑。
還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咧!
“沒正經!”她低哼一聲,用力捶他胸膛一下。
“哎喲——”他脫口痛叫。
“雋,你怎樣了?”沐夏不由得緊張……她,剛纔下手好像太重了點哦,不會……真把他打疼了,受傷了吧?
“爲夫的……心口好痛!”趙雋緊蹙眉頭,一副呼吸困難的樣子,“我……透不過……氣了……”
不會這麼嚴重吧?
不過,怎麼說,但凡是人,關心則亂。
“怎麼辦……你快調息試試!”
“爲夫……提不起氣……夏兒,你助爲夫……一臂之力……度爲夫……一口氣……”
有這種療傷法嗎?
沐夏狐疑地看夫婿的表情——果然,沒漏過他眼底得逞的笑意。好吧!他想玩,她就陪他玩罷!
她爬上他的胸口,深吸一口氣,低下頭來,雙手掩住他的眼睛,臉對臉,嘴對嘴,雙脣漸漸貼近他……
哈!
趙雋雖然看不到,卻感覺得到。於是得意洋洋,微擡起頭……近了,近了,他正待噙住她的甜蜜,嘴脣卻突然落了空。
“哈……”她得意地笑。
這個小調皮,不狠下心給她點顏色瞧瞧真的當他這個夫婿好作弄了!
他也不急着扯開她的手,腳一勾,身一轉,閃電之間,天翻地覆,換了她在下面。
“雋……”沐夏只來得及驚呼一聲,整個人已經陷入狂風暴雨驚濤駭浪地動山搖之中。
一番顛鸞倒鳳,只羨鴛鴦不羨仙,她重新躺回他的懷裡,再沒有力氣作弄他了。
他吻吻她的額頭,心滿意足。她帶給他的感覺永遠這麼美好,只要能夠擁有她,再長久的等待又算得了什麼!而,擁有她之後,即使還有更美更好的女子,也不過是飄過眼前的煙塵!何況,在他眼裡,哪裡還有比她更美更好的女子?
“夏兒,今日起爲夫不睡書房了!”他說。
她“唔”一聲,似乎沒有留意他的語氣,不過……又有什麼關係?反正,她也不懷念那段孤枕獨眠的日子。
“世子剛纔是回書房整理東西去了麼?”她閉着眼睛問。
“不是——”他輕輕刮一下她的小鼻子,“爲夫方纔送太子出府回宮去了。”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
“那……鄭姑娘呢?”
“太子說鄭姑娘酒未醒,留她在院裡要我們照顧一夜,明日再送她回宮。”
“他們倆……纔是天生……一對……”她含含糊糊地說,終於睡去。
“可不是——”他又吻吻她的額頭,“而你,天生應該屬於我!你是我的,誰也搶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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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天沒大亮,趙倩就敲開了“蘭薰院”大門。
她不是來給大哥大嫂請安,也不是來看望小侄子,而是——找好朋友鄭宓來了。
鄭宓已經起牀,正倚在後窗邊看滿園蘭草桂樹。
趙倩悄悄走到鄭宓身邊——咦?她竟然沒有發覺她的到來,猶自入神地凝望後園,而且……臉泛紅暈,眼角彎彎,嘴脣上揚,笑得好由衷好嬌羞好甜蜜的樣子。
“宓兒姐姐,你在看什麼?笑得……好像很有趣的樣子!”趙倩看看鄭宓,又看看後園,最後目光定在鄭宓身上,疑惑地問。
“沒……沒什麼……倩兒妹妹,你起得真早,這麼快就過來了?”鄭宓驟然回神,眼睛看向趙倩,嘴裡說話,目光卻下意識地閃躲,好奇怪的樣子。
“宓兒姐姐,你怎麼啦?你的樣子有些……有些奇怪哦!”趙倩更加疑惑,上下打量鄭宓幾眼,好奇地問。
“是嗎?沒有呀!我……我哪裡奇怪了?”鄭宓說着,語氣有些虛,臉色又紅了幾分。
“沒有?那宓兒姐姐爲什麼臉紅?”趙倩眼珠轉了轉,忽然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宓兒姐姐剛纔笑得如此甜蜜,定然……是在想念誰,說不準就是太……”
“倩兒妹妹,可不許亂說!”這下,鄭宓徹底羞紅了臉,不依地撲向趙倩,想要捂住她放肆的小嘴。
“哈哈!被我說中了不是?宓兒姐姐,想念就想念了唄,你害什麼羞呀?人家要想念還無人可想呢,你就別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哈!”趙倩繞着滿屋的桌椅東跑西跑,把鄭宓引得氣喘吁吁,最後只能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
“無人可想……倩兒妹妹……這,好像不是你吧?季大人……很好呀……”雙腳跑不動,追不到人,鄭宓的嘴卻不肯輕饒趙倩。
“沒有啦!宓兒姐姐你別亂說,季允哥哥心裡有喜歡的人了。”趙倩忙擺手道。
“不會吧?我看季大人不像另有意中人啊……你從哪兒認定他有喜歡的人?說不準那個人——就是你呢!”鄭宓先是訝異,而後開起玩笑來。
“纔不是咧!”趙倩搖搖頭,神情有些黯然,刻意無所謂的樣子,“季允哥哥喜歡……喜歡柴屏郡主,只是郡主不喜歡季允哥哥,郡主她……另有喜歡的人,季允哥哥好可憐!”
“是這樣哦……”鄭宓陷入了沉思:柴郡主喜歡的……是她的情人太子吧?雖然太子不說,她居住在宮中,卻也聽過某些傳聞,據說長公主有意親上加親,極力撮合太子和柴屏郡主,想讓柴郡主當上太子妃。這件事情,皇上目前雖未表態,但似乎不反對……當然,帝王之家,三宮六院已成定製,她……不會爲此妒意大發,何況,她的未來根本看不到……
“宓兒姐姐!宓兒姐姐——”鄭宓忽然發起怔來,趙倩不由得奇怪,於是連聲叫喚。
“呃——”鄭宓回了神,平定情緒,握住趙倩的手,懇切地說,“倩兒妹妹,若季大人心裡早有了別人,你……你一顆芳心便不須再寄予他,倆人在一起,要的是兩情相悅,妹妹如此美貌,豈會缺少好逑君子、天成佳偶……”
“討厭!姐姐說的都是些什麼話呀!我現在年紀還小,什麼兩情相悅,佳偶天成……嘻!我瞧啊,姐姐說的是自己吧?姐姐想嫁太子就快些嫁了吧,鴛鴦雙雙,免得日日、時時害相思病!我呢,還不想早早嫁人!”趙倩被說中心事,羞赧不已,乾脆撒嬌倒打一耙。
“壞丫頭,又來胡言亂語……”一語中的,鄭宓也是羞不可抑,又跳起來追打趙倩。
“來呀,來呀……”趙倩仗着身高腿長,體輕靈便,在房裡東遊西走,又引得鄭宓累了個半死。
“鄭姑娘——鄭姑娘——”突然,浣紗一路叫着衝進來,“宮裡送了信來,說是皇上一早回宮,要見鄭姑娘,此刻宮裡正到處找鄭姑娘,要鄭姑娘馬上回去。”
“我這就回去!”鄭宓皺起眉頭,沉吟了會兒,對趙倩和浣紗說道,“我回去後,你們記得告訴世子和夫人,還有叮囑府裡所有人,就說我昨夜不曾來過!”
“有什麼關係嗎?”趙倩不太明白。
“照我的話做就是了——切記!”
“鄭姑娘放心!來,浣紗送您出去吧!”浣紗滿口應承。
“宓兒姐姐,我也送送你。”趙倩依依不捨。
鄭宓嗯了一聲,對趙倩和浣紗說,“我昨天從澹臺大哥家大門進來,今天還是從那裡出去吧,不必驚動大家!”
“好的!宓兒姐姐,我們走吧!”
趙倩挽着鄭宓的手,陪她走出客房,走出“蘭薰院”,直把她送出澹臺拓家門外,才轉身回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