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城,豪宅。
夜半,無心睡眠的凌霄,於房間內盤膝靜坐。牀榻一角,兩個包裹相隔一尺,彼此相安無事。
其中一個,乃是黎紫珞爲凌霄親手縫製的勁裝長袍,白綢做底、鑲以紫邊,隱隱一股股淡淡的清香溢出。這種味道甚是特別,亦或者說獨一無二,一入鼻孔便入心神。下意識地,一張讓凌霄一直有些刻意迴避的面孔,頓時浮現在腦海之中。
同樣一個人,卻是數種絕對不同的音容,在凌霄的眼前不時切換。有的,停留許久、清晰如真,只要凌霄不放,她便不忍離開;有的,駐足片刻、略顯陌生,但若凌霄遲疑,她便轉身而去;有的,一閃即逝、幽影難測,無視凌霄心神,空留灑落遺香。
黎紫珞的抉擇,着實出乎凌霄的預料,但又如斷無殤所言,似乎又與凌霄有着直接關係。只是斷無殤點到即止不再多言,而凌霄又不願多想顧慮重重,是以今後如何面對彼此,依舊朦朧無定。
如今,便是唯一紐帶的小瑛,也已然離開。縱是凌霄心中波瀾又起,此時此刻,卻又無可奈何。而一旦失去了小瑛的維繫,再添微妙的神都一詞,不妙的變數着實令人有些心煩意亂。
另外一個包裹中,一件潔白的公子長袍、兩隻精緻的瓷瓶、一條嵌玉的腰帶,正是羽靈爲凌霄準備的必須之物。只不過,由於小秦的謹慎,直到這一日才送到凌霄的手中。雖不是親手,但卻是原封不動。
想到羽靈,這個曾經江南煙雨樓的大師姐,凌霄的心中,自是忍不住感慨頗多。畢竟,二人之關係,可以說非常爲妙。前事種種、後事件件,割捨不斷卻又欲理還亂。
但不論如何,恩情也好、友情也罷,甚至是一場交易,二人彼此之間實則並無惡意,尤其是羽靈。也正是因爲這一點,凌霄才最終選擇了接納,並未讓兩人的關係直接走向終結。只是不知,如此一來,終究是好還是壞?
而偏偏,此時羽靈卻又與小瑛聯繫在一起,不由讓凌霄一時間頗感無語。但事已至此,起碼短期內無可改變,縱然凌霄有些想法,卻也只能聽之任之。畢竟,飄羽屋偏遠僻靜、遠離塵囂,羽靈和小瑛二人,應當安全無憂。
因此,雖然凌霄身體一動不動,但他的心神,卻早已被兩個包裹夾擊的疲累不堪。漫漫長夜,本就無心睡眠的他,此時卻是越發的睡意全無。
咚咚咚!
卻在這時,正當凌霄有些心煩意亂、卻是突然想着外出走一走時,卻聽門外突然響起了蘭綺的敲門聲。
一進門,但見蘭綺的手中,托盤之上一壺新沏的熱茶,兩隻秀氣的茶杯。縱然她眼神有些波瀾,面色頗爲紅潤,氣息微伏之間,腳步卻是穩穩當當。
“公子,你果然未眠!”見到榻上依舊靜坐的凌霄,蘭綺不由舒了一口氣,輕聲道,“否則,蘭綺此次魯莽之行,怕是要打擾公子休息了。”
“呵!無妨!”只見凌霄輕笑一聲,隨即緩緩睜開眼睛,頗爲好奇地看着蘭綺,問道,“蘭綺姑娘此時尋我,可是有事?”
“呵!實不相瞞,蘭綺並無緊要之事。不過是...”輕笑一聲,蘭綺微微一頓,隨即又緩緩道,“蘭綺猜想公子今夜必定無眠,是以一早便開始準備茶葉,卻是直到此時才準備妥當。”
哦?
聞言,看着桌上的茶壺,甚是詫異之下,凌霄不由頓時眉頭一挑。
踏踏!
緩步來到桌前落座,看了茶壺一眼,隨即又看向了蘭綺。
“不知蘭綺姑娘準備何種茶葉?竟是如此耗費時間。”好奇地一問,隨即又輕輕一嗅,凌霄忍不住越發不解道,“而且,似乎茶水甚是特殊,卻是毫無茶香溢出。”
“失神茶!”只見蘭綺似是有些目光躲閃,但卻毫不猶豫開口道。
“失神茶?!”聞言,凌霄不由頓時一怔。
嘩啦啦...
“是!”輕輕點頭,蘭綺隨即取出一隻茶杯,直接爲凌霄斟滿,又道,“或許公子有所不知,茶者之功,共分七中:水、火、生、潤、補、失、安。不論何種茶葉,不論做工差別,都無外此七種功效。”
嘩啦啦...
“公子請用茶!”將茶水遞到凌霄身前,蘭綺又取出一隻茶杯斟滿,繼續道,“除外其他,單說茶水助眠之效,並非外人所言那般,卻是安神而睡。真正讓人心無雜念、腦海無波而眠者,實爲失神之功,而非安神之效。”
“此茶...聞之無味,飲之無感...”一邊聽蘭綺講解,一邊細品杯中茶水,凌霄眼神閃爍間,緩緩道,“但,茶水過喉一瞬,卻頓感一陣綿柔極致。待落入腹中,一股溫熱之氣斗升,如同井噴之泉,直衝天靈。這等感覺...”
“呵!據蘭綺所知,公子似是從不飲酒...”也自輕抿一口,蘭綺不由輕笑一聲道,“可如今,公子這一番品鑑,卻是猶如多年愛酒之人,一口飲下數十年酒藏一般!”
“呵!如今,我的確滴酒不沾。”聞言,凌霄不由輕嘆一聲,再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道,“卻不曾想到,這茶水之中,竟然還有如此奇妙之功。”
嘩啦啦...
“想不到,蘭綺姑娘竟還有此等手段!”看着杯中再次斟滿的茶水,凌霄不無感嘆道。
“公子莫要誤會!”卻見蘭綺並不居功,輕輕搖頭道,“此‘失神茶’配方,乃是自上官店主處得來,並非蘭綺所創。”
“說起來,上官店主與公子一樣,亦是從不飲酒。”看着凌霄詫異的眼神,蘭綺眼神閃爍間,又道,“而他亦如公子一般,時常有一些心事,卻是無處傾訴。因此,店主便創出此茶,卻是以茶代酒,以抒己懷。”
“只是,此茶終究似酒不是酒,非但不是,卻還要比痛飲苦酒好上百倍。”緊接着,蘭綺也自將茶水一飲而盡,看着手中空杯,繼續道,“實是解憂抒懷、助眠益體,最佳而又必不可少之物。”
“呵!上官仁?”聞言,凌霄不由眉頭一挑,突然莫名地生出一種怪異的感覺,卻是輕嘆一聲道,“一方水鄉,一座小島,一店之主,一壺失神...”
一時間,凌霄氣息浮動,眼神閃爍間,似是墜入一種夢中之境。
然而,心神於夢中,身體卻在現實。隨着蘭綺不間斷地斟滿茶水,凌霄的手也自不停地擡起,甚至兩眼都看不到茶杯,卻是本能地將杯中‘夢酒’倒入口中。
失神茶,無感無味,只有在嚥下的那一瞬、入腹的那一刻,才能釋放其隱藏的神奇功效。可也正是如此奇異感覺,才讓飲茶之人心海波濤四起,只一口嚥下便欲罷不能。
嘩啦啦...
隨着蘭綺一次次爲之斟滿,凌霄一次次將茶水一飲而盡,全然不知,‘酒’從何來。然而,他卻下意識之中,只想如此下去,飲不盡的故時之感,走不出的夢中之境,醒不來的不眠之夜。
也不知過了多久,蘭綺精心準備的‘失神茶’,幾乎已經被凌霄喝個乾淨。此時的凌霄,眼神已然有些迷離閃爍,臉色也自開始映出淡淡紅雲。雖然並不是喝酒,但他已然徹底醉了;雖然醉的一塌糊塗,但卻毫無昏昏沉沉之感。茶酒之醉,新奇之處,莫過於此。
而自始至終,雖然蘭綺也不過只喝了一杯,但她卻也如凌霄一般,眼中異彩不斷,臉色也越發紅霞滿布。若說先前只是一朵初開的紅梅,那此時,便是一盤盛放的牡丹。再加之她本就頗顯妖嬈,如此狀態,卻是越發嬌豔欲滴,濃香柔美之中,直讓任何人都毫無抵擋之力。
終於,在凌霄將最後一杯茶水一飲而盡之際,兩人的目光無巧不巧地直直碰撞在一起。只是一瞬間,目光交織下,電閃雷鳴間,卻是直接將二人的心神屏障徹底震碎。
呼!
突然間,隨着兩道身影於燭光下霍然起身,陡生的勁風直接將桌上礙事的火苗熄滅,只留下一縷綿延不斷卻又根本看不見的青煙。
“啊!夜半無眠酒消魂,醉眼朦朧憶前塵,怒問郎君積何怨,只叫今生做財神!”卻在這時,就在屋中燭滅的同時,窗外突然傳來阿才那犀利如同殺豬般的憤詩聲。
保護才哥!
踏踏踏!
嗖嗖嗖!
幾乎同一時間,隨着一聲破夜的大喊,院中頓時幾隊夜巡武者以及暗中隱藏的強者紛紛趕至,一個個驚詫不已卻又緊張有序地將阿才團團護在中央。
呼呼呼!
一支支火把火光閃爍,直將四周映照的猶如白晝。縱是有窗戶遮擋,一抹抹火焰之光、一道道偉岸身影,也自透窗而入,直映的屋內幾乎一片通明。
“才哥!”衆人小心戒備之間,但見一名隊長長刀在手,眼神閃爍間,大聲問道,“你沒事吧?”
咕嘟!
“呵!你等驚慌什麼?”卻見阿才甚是無奈地臉色一沉,端起手中酒壺直接暢飲一口,輕喝一聲道,“今日,暫不提豪宅中機關滿布,卻是早已蠢蠢欲動。單單我老大在此,又有何人膽敢前來送死?”
聞言,衆人詫異之下,不由紛紛點頭,一時間緊張氛圍頓消,隨即便是一聲聲開懷大笑。彼此言語之間,嬉笑調侃,便如同已然斬殺了闖入之鬼神一般。
咕嘟!
“老大!”但見阿才又自暢飲一口,突然向着窗戶喊道,“阿才無心打擾,還望莫要見怪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