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致是精細之學,確實需要仔細參詳。今天就先到這裡吧。”王相站起來,帶着微笑,宣佈文會結束。
以王相的敏銳和洞悉力,他已經意識到李小囡這幾句話可能引起的巨大風波,不能再讓她說下去了。
顧硯斜瞥了王相一眼,跟着站起來,笑道:“也好。”
迎着李小囡的目光,顧硯伸出摺扇,託在李小囡胳膊下,示意她起來。
李小囡斜瞥着那把摺扇,對顧硯變臉做戲的本事十分歎服。
“我讓石滾送你回去。”顧硯將李小囡送到殿門口,微微彎腰,落低聲音道:“回去之後別再出去了,那幾個護衛就留在你那裡。”
“有什麼危險?”李小囡眼睛都瞪大了。
“危險不至於,是防着有人上門請教,糾纏這要見你。”顧硯笑道。
李小囡放下心,在顧硯的目光中,下了臺階,上了車。
顧硯回到殿內,站到王相旁邊,和王相併肩,慢慢悠悠搖着摺扇,從殿內看向園子,又從園子裡看向殿內。
這場幾乎開始就結束的短促文會讓整個園子沸反盈天,在場的士子多數是三五成羣,越說聲音越大,越說越激動,也有些士子呆坐或是呆站着想的出神。
大殿內議論的聲音也是越來越大。
伍傑坐在東溪先生側後,臉色慘白。
他的先生要身敗名裂了,他的師門沒有了。
王相順着顧硯的目光,看向面如死灰的東溪先生,猶豫片刻,落低聲音道:“宋允雖然不敵李姑娘在格致之學上的造詣,可他在經史上的見識當得起一方宗師,世子爺,窮寇就莫追了。”
“阿囡一直和我說,格致不同於經史詩禮的地方,在於格致是學而能用,直到剛剛,我才真正領會到阿囡這句學而能用。”顧硯冷笑了一聲,“宋允此人,確實如阿囡所推斷,藉着所謂的學問,隱身在江南士子中間,挑動人心,四處伸手,撥人弄權,成就自己的私慾,已經不是一年兩年了。”
王相臉色微白,“世子爺查到什麼了?”
“嗯。”顧硯斜了王相一眼,似是而非的嗯了一聲。
“宋允要是在今天之後被牽扯出來,獲罪入刑,就會有不知道多少人用李姑娘剛剛那些話去推斷他人,不知道要生出多大的風波,甚至你我也不能倖免,世子爺看看這裡,那裡。”
王相從喧囂的殿內指向更加喧囂的園子。
“王相多慮了,我從來不藏身他人身後,王相也是堂堂正正以己正人之人。要是這場風波能把開口必定我等的小人習氣洗一洗,我覺得不是壞事。”顧硯笑道。
“風波一旦生出來,中間就會有不知道多少人推波助瀾。世子爺,宋允所犯之事,能不能交給我來處置?”王相苦笑道。
李姑娘那番話是臨機發揮,還是事先和世子爺商量好了有心爲之,誰知道呢,可世子挑起這場文會是有目的的,這會兒,這位世子必定是想借着那些話,以宋允開頭,掀起一場大風波,藉此清洗整個江南的士紳文壇。
無論如何,他不能袖手旁觀,任由世子掀起這場風波,任由世子清洗江南、甚至天下文壇,就算不能阻止這場清洗,也要盡力讓這場清洗不至於傷了江南和天下文脈。
“宋允所犯之事,王相知道?”顧硯話裡有話的問了句。
“一無所知。”王相答的很快。
他要是知道宋允所犯之事,那他不就成了宋允的同黨了!
“宋允之事,想來世子爺已經胸有成竹,世子爺手裡還有海稅司的事,要是宋允之事也經由世子爺之手處置,只怕要被人誤以爲宋允之事是因爲海稅司的牽連。”王相語調和婉。
“要是王相公處置,相公打算怎麼處理?”顧硯沉默片刻,問道。 “清查到底。”王相答道。
顧硯看起來很意外,眉毛高擡,神情凝重起來,沉默片刻才謹慎答道:“這不是急事,要處置也要先查清楚,人證物證俱全之後,才能議怎麼處置的事。”
“世子爺這話極是。”王相頓了頓,轉了話題,“前兒聽度支上幾個人說閒話,說是世子爺派去對賬的那位牛先生,術數之精,令人瞠目。”
“嗯。”顧硯嗯了一聲,等王相往下說。
王相接着道:“這幾年,因爲度支上報送數目太慢,太子爺責備過好幾回,上個月,因爲河南凌汛賑濟,太子爺要的人丁錢糧數目,度支和戶部遲遲計不出來,太子爺還發了脾氣。
“如今,因爲海稅司的變動,發往北邊的軍費軍需,人丁船車都要調整計算,度支上實在吃力,能不能請世子爺割愛,讓牛先生到度支領份差使,就做海稅司稅銀和北方軍費調撥收計。”
顧硯看着王相,笑着點頭,“相公可是我半個先生,你既然吩咐了,哪敢不從。”
顧硯從貢院出來,轉了個圈,去了趟龐府,從龐府出來,進宮請見太子。
顧硯走後,王相委婉的訓誡了在場的諸官員,又囑咐了幾位國子監的教授,從貢院出來,長隨低低稟告了顧硯去龐府的事。
王相回到皇城自己辦公的小屋,坐着想了一會兒,拿了半餅茶,往皇城另一邊的皇城司過去。
從皇上登基那一年起,睿親王領了皇城司的差使,這三十來年裡,睿親王的差使來回變動了不知道多少回,可不管怎麼變動,睿親王辦公的地方一直在皇城司那兩間倒坐間裡,從來沒挪動過。
睿親王剛剛聽全了貢院那一場文會,就聽老僕稟報:王相來了。
王相和睿親王坐在廊下,喝着茶說着話,聊了小半個時辰,王相告辭回去,睿親王一個人坐了一刻多鐘,起身往宮裡請見皇上。
……………………
顧二姑奶奶從貢院出來,直奔睿親王府。
顧二姑奶奶繪聲繪色的說完這場短短的文會,感嘆道:“當初弟弟退了史家的親事,我還以爲他總算厭煩了史家大姐兒成天裝模作樣的教訓他,現在我算是真明白了,弟弟退親不是嫌史家大姐兒太厲害,他是嫌棄史家大姐兒不夠厲害。”
“你扯上史家幹什麼?”顧大姑奶奶橫了妹妹一眼。
弟弟退親這事兒可正經是她們顧家對不起人家。
“阿孃你別聽二姐兒胡說八道。挑媳婦看的是人品脾性,人品好脾性好,越有本事越是好事。”顧大姑奶奶寬解道。
“大姐姐說得對。”顧二姑奶奶乾笑道。
“不是這些!”尉王妃用力按着太陽穴。
她這個兒子把這位李姑娘扯進了他的公務裡,把他的親事扯進了朝政中!
“你們先回去,都回去!”尉王妃煩惱的揮着手。
顧二姑奶奶還想說話,被大姐姐拉了一把,兩個人趕緊告辭。
“你走一趟,跟王爺說,要是衙門裡沒什麼要緊的公務,就早點回來。”尉王妃吩咐心腹婆子。
婆子答應一聲,急步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