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頭不刺頭的,吳良有自己的判斷。
按道理來講,國企職工常年來一直實行的是“低工資低福利”政策,而這種政策則是建立在無限責任、終身制勞動關係基礎上的。
這也就是所謂的國有企業職工身份,鐵飯碗的由來。
換句話說,職工不僅是企業的終身制勞動者,而且全部生活包括生老病死都依附於企業,企業對職工承擔無限責任。
在有些效益好的企業,職工看病走完醫保之後還能在企業再次報銷,看病基本上不用怎麼花錢。
那麼,職工身份轉變之後,就意味着,醫療這部分將不再由企業承擔,而是由社會承擔,當然,這不僅僅侷限於醫療,還有福利養老這些。
從長遠角度上考慮,企業輕裝上陣,職工也會意識到自己手中捧的並不是鐵飯碗,只有靠自己的勤奮自己的智慧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從而告別惰性,走上自我奮鬥之路。
所以,像郝會計那樣的人物,能夠有自己的技能,即便是面向社會,也有自己的一技之長,日子過的也會更好,但是,企業當中還有那麼多壓根就不具備生存技能的人,這些人突然之間被推到市場上,連生存都成了問題。
這樣的人越多,對於吳良來說越是被動。
還是那句老話,地主家也沒餘糧啊,吳良又不是聖母女表,湘火巨的問題總得面對,他在從建寧市官府手中收購那一部分股權的時候,就是承諾妥善解決身份置換的問題,否則,建寧是官府又怎麼會那麼輕易的將股權放心的交給吳良?
這件事情在湘火巨也流傳出了各種版本,其中最靠譜的一個版本是,“不低於四千五百萬的身份置換費用。”
這是建寧市官府能夠接受的底線。
對於這個有着一千五百人的企業,人均至少也在三萬左右,雖然這不同於買斷工齡,但是,人人心中都有一筆賬,每個人都會盤算,到時候能拿到多少錢?
這些東西並不怕對人講,吳良也眯着眼睛問,“聽說,新董事長會拿出四千多萬來解決這些問題?”
曲澗磊笑罵一聲,“你剛來就知道這件事情,消息挺靈通的啊!”
吳良吹噓道,“走之前找門崗師傅聊了會兒。”
這回輪到龍主任質疑了,“門崗師傅的話你也信?”
吳良笑着解釋,“反正傳的有鼻子有眼的,龍哥,你怎麼看?”
龍洲邱輕拍一下桌子,“老子辣麼大一個車間的車間主任,走到哪裡找不來個年薪十萬的工作?買斷了幹啥?只要工資高,這麼點錢要不要無所謂了!”
曲澗磊出息他,“就你那兩把刷子,再練幾年再說吧!”
曲澗磊年長,他一發話,龍洲邱嘟囔了兩句表達一下自己的憤慨,滋溜一聲,將杯中酒清完,嚷嚷着,“小張,趕緊的,大老爺們喝個酒嫩不痛快!”
吳良嘿嘿一笑,卻是拿起酒杯給龍洲邱填滿,嘴上恭維着,“老哥好酒量,你那車間多少人啊?”
龍洲邱回答,“百十號人吧,老曲那邊更多,有兩百多人。”
沉默半天的張建建有些不理解,“一個廠一千五百個人,怎麼幹活的才三百多人?”
這其實是張建建認識上誤解,平常意義上上市的湘火巨集團前身是類似於洛城農機廠那樣的大型企業,92年的時候,組建了湘火巨企業集團公司,原廠所屬的諸如實業公司、印刷分廠的這些第三產業與原廠分立。
而原廠所屬的特種陶瓷分廠、標準件分廠以及廠本部成立了湘火巨汽車零部件股份有限有限公司,以及火花塞事業部。
02年的時候,又成立火花塞有限責任公司。
也就是說,上市的這部分資產主要包含兩家公司,汽車零部件公司和火花塞公司,另外諸如火花塞研究所這些則是屬於這兩家公司的下屬企業。
一千五百人,僅僅是火花塞這兩個車間就有三百多人,另外,汽車零部件那邊,還生產有活塞銷這些汽車零部件,由於自動化程度不高,也算是勞動密集型企業,人員多也實屬正常。
但是,曲澗磊並不這麼認爲,他愣了一下,這才慢條斯理的掰着手指頭回答,“裝備,生產,採購,技術,人事,還有銷售,哪個部門人少了?”
龍洲邱在一旁插話,“艹,後方哪些大爺們,坐在辦公室裡吹空調,我們累死累活的幹,這世道,找誰說去?再說了,汽車零部件那邊的效益並不怎麼好,給火花塞這邊拱個貨還整天這那的,全是事兒!”
這就是企業大了之後,內部之間的矛盾了,對於火花塞來說,汽車零部件算是他的供應商,這是甲方和乙方的關係,乙方扎刺,甲方心裡能好受纔怪,要不是隸屬於一個公司,光是一個車間主任就能給對方整的尿出來。
這樣的矛盾在大型國企內部也算是很普遍的情況,不過,曲澗磊還是皺了皺眉,教訓着,“小洲,慎言啊!”
龍洲邱瞄了一眼吳良,端起酒杯又是敬了一圈,笑嘻嘻的解釋,“我也就是喝完酒發發牢騷而已,你們可別亂說哈!”
企業人脫離社會太久,講話大都這麼直接,吳良反而生出一些好感,他也舉起杯子假裝不解的問,“龍哥,你剛纔說啥了?”
衆人大笑,氣氛變得更加融洽。
其實,企業現狀大差不差,吳良也有過這方面的經歷並不陌生,他又問了句,“曲哥,我要是來你們廠,以後待遇會咋樣啊?”
曲澗磊想了想,“當工人嘛,幹多少活,拿多少錢,只要別喊累,養家餬口還是沒問題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轉正?”
“切!”吳良呈不忿狀,“轉正,都快成合同工了,轉不轉正的有意思麼?”
這個問題,幾乎是每個人都會面臨的,鐵飯碗沒了,所有人都是合同工,無非就是年限長短的事兒,臨時工一年一簽,班組長骨幹這些三年一簽,技術幹部五年十年都有,還有無固定期限合同等等。
這當然也是企業規避風險的手段,明知道這人不能用,籤個無固定合同那不是給自己找不自在麼?
曲澗磊有些沉默,按說,他和吳良第一次見面,交淺言深的道理他還是明白的,但是,話又說回來了,人家首先是幫了他的忙,也想到湘火巨找份工作,打聽點企業發展前景似乎也是理所當然的。
曲澗磊想了想還是說了句,“我在網上查了查這個叫吳良的新老闆,似乎在洛城也收購了兩家企業,也沒見這兩家公司有什麼負面新聞傳出來啊,再不怎麼樣,總比那個聶董要強上許多吧?”
吳良和張建建對視一眼,張建建微微搖頭,那意思應該是,你帶個無鏡片眼鏡別人能認出來才鬼了。
吳良心裡稍安,眯着眼裝傻問道,“聶董是誰?”
“董事長啊?一個不怎麼懂生產的人,搞投資運作倒是挺在行的!”
“哦?怎麼個在行法?”
曲澗磊支吾半天,才找了個理由,“我也是道聽途說,知道德隆系麼?”
吳良做驚訝狀,曲澗磊喝點小酒見吳良不知道,有些自得,開始賣弄,“一看你就不知道,聽說人家可是在資本市場上叱吒風雲的大佬,我們湘火巨市值最高的時候能到一百多億。”
吳良笑的愈發的燦爛了,“市值有毛線用,又不是你的!”
“所以說啊,我最大的希望就是全民持股了,要是這樣的話,咱也能享受到企業發展的紅利不是?”
吳良做沉思狀,憧憬未來的美好生活,這好像纔是戲肉來了,張建建則是裝作不解的問,“不是吧,你們中層居然沒有股份?這不應該吧?”
提起這個,曲澗磊又一次的沉默,龍洲邱忍不住罵道,“多稀罕啊!”
張建建哈哈大笑,“那你們公司改制改的是個求!”
嚴格的來說,先資產置換後身份置換,這本身就存在大問題,七年時間過去了,到現在這身份的事情還沒解決,難怪這些人心裡有怨氣。
通過對這兩位車間主任的旁敲側擊,吳良也算是瞭解到了基層員工的聲音,今天晚上這頓辣椒沒有白吃。
他們幾個在這邊聊,並沒有防着外人,老闆娘最後還專門送了個菜過來,還笑着打趣曲澗磊,“曲哥,你們廠要是效益好了,我這小飯館也能跟着沾沾光啊!”
不管怎麼說,湘火巨在建寧也是頭一號的大企業,還是上市公司,算得上是建寧市的一張名片,附近很多飯館之類的行業都是繞着湘火巨轉悠。
湘火巨效益好,職工能掙到錢,下館子的機會自然多,像九七年前後,廠裡效益最差的時候,飯館一天也接待不了幾個人,哪會像現在這般,翻檯都翻了一茬了。
曲澗磊嘻嘻一笑,“那可不,要不,你給廠裡的食堂給承包了,以後兄弟們可就有口福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