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壘的一波弩箭傾瀉完畢。廣場的陰影則又黯淡了一瞬。及時雨對視覺的干擾最嚴重,其次是聽覺,再次是觸覺。及時雨短暫的不穩定,魏魁鬥、三清三世的感知立刻得到了些許加強。
壁壘之內空寂無聲,感知不到生命,有人氣活動的地方在壁壘之上,也就是黑雲發端之處,那裡應該潛藏着操縱雲影的秘密部隊。壁壘的七十二個蒲團大小孔眼裡面未見人像,只隱約窺到幾張打開的弩機。
陰霾深重,感知又被抑制。
三清和尚測度着壁壘的奧妙,頌了聲:“無量天尊。”
三世道人連拔三箭,只留了較深的肩頭箭,罵道:“三清你念叨個頭,想超度我,還早。這弩箭埋伏就一錘子買賣,蕭小子技窮,不足畏懼!”
三世道人兩眼瞪着倒影塔上之人,他不能退。
毫無斬獲的退出,怎向背後督戰的宮無上交代。其他兩護法自也明白這一點。三世道人再次帶頭衝向倒影塔。三世道人一過塔門,泉眼邊再次掀起四丈餘高的水幕,三世道人雖然算定壁壘的機關發射一空,但是見景仍不由心下生悸。
無箭,對面卻有一個人影比箭還快的破開水幕,挾着刀光兀然襲至。
搶先發動的蕭溫菊照着三世道人劈頭蓋臉便是四刀,這四刀前兩刀還輕靈飄逸,後兩刀則是完全發了狠,只求見血。
三世道人手中拂塵綻、凝、纏、結,倉惶變化着擋了兩刀,逢見蕭溫菊不要命的後兩刀,三世道人只得再退。及時雨下,三世道人博不起,這不是對等的機會。如果雙方展開五五兩開的互攻,蕭溫菊可以重創三世道人,甚至施加致命一擊,三世道人卻會錯失殺手。
導致這個結果的原因無它,只因沉壓在上的及時雨。
半身赤裸的蕭溫菊得勢不饒人,一刀比一刀兇惡,竟再次將三世道人逼出了塔門。當蕭溫菊追出塔門之時,三清和尚恰好的出現於他的左側,三清和尚一對肉掌上下翻飛,專挑蕭溫菊必防的要害下手,幫助三世道人穩住了陣腳。
梅刃甜與袁何氏也跟出塔門,兩把紅纓劍截住了右邊伺機欲動的魏魁鬥。
三清三世配合多年,實在是一對十分默契的老搭檔。此時,三世道人緩過一口氣來,接過了主攻的角色,柔軟的拂塵絲被他凝成不動一束,使出若劈山巨棍一般大開大闔的威猛招式。三清和尚則隱於三世道人的攻勢之後,見縫插針,他的燃香掌虛實互換、無孔不入,既替三世道人解決防禦的後顧之憂,又補全了三世道人目前霸道有餘、細膩不足的攻擊。
一加一大於二的一對。
蕭溫菊取得的優勢頃刻就被扳了回去。
同樣是二對一,梅刃甜與袁何氏的聯手則顯得生疏,兩人骨子裡都是火爆的脾氣,性格決定路數,她倆相似的路數組合在一起,凌厲但不流暢。魏魁鬥雖然手無寸刃,然而他提升至巔峰狀態的肉軀堪比真鐵硬鋼。偶爾一劍刺上身,魏魁鬥不等敵手發力破了他的防禦,犀牛皮一般的筋肉早就二次卸力,消解了劍上的力道,鋼鐵成型不可復柔,魏魁斗的肉軀卻可以。仗着煉體的優勢,魏魁鬥在及時雨中對上兩人也未落下風。
袁何氏的紅纓劍鋒利則鋒利,但離神兵利器還差得遠,梅刃甜一次兩次的無功而返,焦躁之火便涌了上來。若是九環鬼頭刀在手,這滑皮鐵廝焉敢這般託大!
梅刃甜暗惱着,她失落的九環鬼頭刀已被場外的宮無上抄起。
此刀的材質乃是上乘的黑曜雲鐵,因此不僅鋒利,重量更是達到了同等體狀兵刃的三倍。打造這麼一件九環鬼頭刀,需請名匠,啓高爐,否則塑胚一關就過不去,之後日夜精煉,半年纔可得。
方獵無大愛重器,他旁賞着此刀鍛造時生成的灰白紋路,據說此紋分血蘊煞,是天然的血槽,他由衷讚道:“好刀!”
“好刀當斬美人頭!”宮無上摩挲着刀背,也讚了一聲,然後九環鬼頭刀就從他的手上消失不見。
廣場響起了一聲鳴叫。
這一聲鳴叫其實非常短促,但是聽在人的耳朵裡、心裡卻顯得漫長而悽婉,它似是地府合音,猶如鬼哭,攝人心魂。
梅刃甜聞聲,心頭劇震。
這鳴叫不是別的,這乃是她的愛刀揮動至超高速時刃鋒破空、九環齊響發出的特殊聲音。所謂鬼鳴魅影刀,鬼鳴是刀,魅影指人。可是就算是她也斬不出這般可怖的刀鳴!
梅刃甜收劍護身,一個側翻,大呼提醒道:“小……”
一字出口,殺刀便來。
輪旋的九環鬼頭刀劃出一個美妙的弧線,飛兜過魏魁斗的腰畔,兇惡絞進梅刃甜、袁何氏聯擊的圈子。兩把紅纓劍幾乎同時迸裂斷碎,提前預警的梅刃甜肩頭標起一道血線,袁何氏則表情驚愕,她的小半個右臂與斷劍一齊在空中飛舞,白衣被涌濺的鮮血噴個赤紅。
鳴叫的九環鬼頭刀閃掠進塔門,撞上倒影塔,鏘然彈上半空,旋個不休。
魏魁鬥也是心頭寒悸,但是他的黑臉瞬時就扯出一個獰笑,大步搶上前去,一拳轟向袁何氏的心口。
袁何氏傷重失血,老邁的體質便有些撐不住,打着虛晃,這一拳眼看躲不過去。袁何氏身邊的梅刃甜尚有戰力,她豈能叫魏魁鬥如願,梅刃甜執半截紅纓劍直搠魏魁鬥下陰。
橫練功夫的修煉過程辛苦、痛苦、枯燥,但是此功的回報與付出絕對成正比,橫練若到了極處,幾無弱點。不過下陰仍是人體特殊之處,即使能抗得住,也沒有人願意用它來抗。何況對方這一擊,含怒而發,是否抗得住都是個問題。
魏魁鬥騰空而起,避過劍襲,漫天的拳影似厄運一般降臨,把袁何氏與梅刃甜一併罩住。他知道這一刀必是宮無上之助,若還拿不下梅刃甜、袁何氏的話,那他今後就別想在大羅教混出名堂了。在魏魁斗的全力進逼下,梅刃甜與袁何氏左支右絀,特別是袁何氏,老嫗情況危急,即使梅刃甜多次救險,袁何氏也撐不住了。
三清三世洞察整個戰局,此時十二分的留意,倘使蕭溫菊妄圖援助梅刃甜、袁何氏,那麼不付出點代價是不行的。
蕭溫菊依舊不慌不忙的遊鬥着,臉上看不出一點焦急。三清三世聯手之後,蕭溫菊便不與敵爭鋒,他佔着及時雨之利,見招拆招,拆不了就讓。這種消極戰法無疑是正確的選擇,五十招內,三清三世或許還握有主動權,五十招之外,及時雨的壓制力就會愈發體現,一直處於消耗狀態的三清三世的戰力將進一步大打折扣。
只是不等三清三世減損,袁何氏那邊已經撐不住了。
這時,靠着壁壘酣眠的青年醒獅一樣抖了抖頭,打個哈欠,飄了起來。
飄,好似棉絮。
蕭衍這一飄就落到了魏魁斗的身邊,青年的眼睛尚是閉合的,宛似仍在夢中。
眼未開,刀已出鞘。
刀光細細碎碎、潺潺盈盈、朦朦朧朧、迷迷離離,瀲灩如織的染向魏魁鬥。
魏魁斗大喝一聲,果斷放棄趁勢擊殺袁何氏的念頭,迎着蕭衍的刀光便是一記縮地成寸拳。
魏魁斗的拳頭狂暴的砸在了刀光的中心。
刀光如夢,這一拳就欲碎夢。而蕭衍合着眼睛,刀光的帷幕漾而不散,顫而不破。
人是夢中人,刀是夢中刀。
大夢未覺的人,夢中無人的刀。
刀光在,夢不醒。
場外的方獵無看着夢中人蕭衍,惋惜道:“好刀法,恨不能與其交手。”
“方少俠有傷在身,安心靜養,且看老夫手段。”宮無上柔聲說着,側面向緣盡緣錯點頭示意。緣盡緣錯則頷首相回。默契達成,宮無上居首,緣盡緣錯押後,三人徑向及時雨走去。
望着三人的背影,方獵無情不自禁的抿了抿嘴脣。金月遊則巍然不動,只是他看向遠處的眼睛微微眯起。煙塵飛揚,遠方的事物由無到有,由渺然到清晰,那是一輛飛馳在東西林蔭道上的翡翠香車。
金月遊暗暗嘆了一口氣。
宮無上與緣盡緣錯顯然也注意到了翡翠香車,三人止步於及時雨的陰影邊緣。
香車馬伕一勒繮繩,兩匹神駿的黑馬驟然減速,停在廣場旁邊。馬伕翻身下車,向金月遊遙遙拜倒,宏聲道:“郭伯勳見過家主。”
金月遊親和的道:“雲伯快快請起,家裡都沒有的規矩拿到這裡作甚。”
“家主,老僕……”郭伯勳似想說點什麼,不過說了四個字就被一個溫柔的聲音打斷。
“宮無上,蜀中唐棠有一段恩怨要與你做個了結。”
宮無上聞得這清冽的傳音,大笑回道:“金夫人一來就興師問罪,不知大羅教那處不周,得罪了夫人,這恩怨來的是不是有點莫名其妙啊。”
唐棠於車架之中冷冷言道:“宮無上,你最好改一下稱呼,金家的夫人我擔當不起。星羅棋佈的事兒,你少裝糊塗,我明白告訴你,交出星羅棋佈,恩怨購銷,否則,平了你的山上宮。”
宮無上面色一收,和顏悅色不在,他森然道:“唐棠,別說星羅棋佈脫離我教,不見蹤跡,就是他在,衝你如此態度,我也不會把他交出來。平了山上宮,好大的口氣,你且試試看。”
此時,金月遊忽然飛身而起,落在廣場邊緣一個微妙的點上。這個點恰好擋住了宮無上看向翡翠香車的視線,雙方的殺氣頓時交匯在他的身上,金月遊衝宮無上一笑,溫言道:“宮教主,拙內找的是星羅棋佈,既然此人擅自行動,並已經脫離大羅教,那這以往恩怨便與宮教主無關,宮教主只要告知星羅棋佈的下落即可。”
宮無上寒着臉道:“星羅棋佈無故出走,不聽號令,形同叛教,若擒住這廝,宮某也要將他重刑梳理一番,他躲在那裡,怎麼會叫我曉得。金家主,你這是要與家裡那位一齊逼迫老夫嗎?”
金月遊亦不悅道:“金某不願平地起波瀾,盡力化解誤會,我可有一字逼迫宮教主?”
宮無上悶哼一聲,臉色稍霽,卻聽唐棠冰冷的道:“金月遊,我和你情意已絕,你且閃到一邊,莫做個無謂的和事佬。宮無上,今天不見星羅棋佈的腦袋,那就取你的項上人頭!”
“情意已絕?呵,金兄,此事當真。”宮無上輕笑一聲,竟不惱怒,只向金月遊問道。
金月遊是何等老辣的江湖人,一眼就瞧出宮無上表面平心靜氣,其實心底殺機暗涌。這不難想,設身處地想之,宮無上屹立西北之巔的三十餘年間,那裡受過這等赤裸的口頭威脅,便是唐霄儀來了那也是平輩客氣相交。金月遊笑道:“夫妻間一時氣話,讓外人聽來笑話,宮教主也忒認真了。”
翡翠香車的車廂窗簾輕掀,一隻玉手探了出來,玉手五指曼妙一展似幽蘭吐蕊,玉瓷一般的指頭光潔到似乎能反射日光,而那腕間三隻冰冷幽綠的鐲子叮叮噹噹響動着,清越悅耳。唐棠不再說話,該說話的已說,剩下當做該做之事。
宮無上森然道:“是麼。或許尊夫人跟金家主的話是玩笑,但跟老夫敘的,卻是正經的深仇大恨啊。”
金月遊眼色也趨冷,正容道:“家裡事情,金某會理清。宮教主今日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節外生枝,恐不好吧。”
金月遊放下這番話,無疑表明他將強阻唐棠的異常舉動。
金月遊的江湖信譽絕佳,向來說到做到,宮無上知道若再與唐棠糾纏,勢必把金月遊逼到對立面,那就麻煩了。想到這裡,宮無上一掃心裡不快,笑道:“星羅棋佈之事,日後我定給尊夫人一個交代。”
宮無上笑容未斂,唐棠的手腕已有所動作。金月遊面色僵硬,他一眼便看出,唐棠絲毫沒有罷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