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我們接回遺孤那天,已做了妥善安排,相信不會露出馬腳的。另外也打點了一下下人們的口實,務必不要擔憂了。”從小在明府長大的許山柏,深知老爺的心思,兩人私底下已成莫逆。許三柏捋了捋鬍鬚,慢條斯理地說着。“只是怕……”
明紫山瞳孔一縮:“說下去。”
“雖然已做好了處當的後事,還只怕逃不過一些有心人的眼睛。”
明紫山何嘗不是這樣想。“山柏,這兩天辛苦你了,哎……”
搖搖手:“老爺言重了,只是可憐了那孩子……”那天的慘烈景象,雖已過去,但至今回想起來,仍會歷歷在目,在痛恨魏家狠辣手段的同時,也深深爲這孩子感到痛心。也幸虧那天老管家的急中生智,把鹿蜀的屍首徹底粉碎,更不知從哪抓來一隻小猴,生剝了皮,造成了一個孩子騎着馬,從懸崖上失足掉落的假象。只是幼小的心靈,承受住如此悲痛,將會怎樣面對。
知情的人隱隱擔憂,無謂的人笑笑一過,傷心的人昏昏欲睡,死去的人茫茫流蕩,活着的人……碌碌奔波。
“易家的最後一脈香火,我是絕然不會讓宵小得逞的!”大廳中又陷入了一片沉靜。
夢旋拉拉母親的衣角:“娘,小弟弟躺在牀上已經三天了,怎麼還不醒來呀?還有,小弟弟身邊的那隻小兔子好可愛哦,可是我餵它吃東西,它也不吃,我想跟它玩,它也不讓我抱的,娘,我要……”明夢旋年方十二,乃紫山夫婦晚年所生。溺愛有加,視若明珠。
“妹妹,你還說,上次父親那兩隻金絲雀還不是被你溺死了?我看是那隻兔子不喜歡你,所以纔不讓你抱的,妹妹沒事,我也不喜歡那隻兔子的。”那隻兔子太可惡了,居然讓明夜天在父親的部下面前丟了那麼大的臉,煽動所有人討厭那隻兔子。以報那一咬之仇。
“我就喜歡它,我就喜歡它,不喜歡二哥,二哥討厭,不跟你好了……哼。”
夜安高興了,心裡連誇好妹妹。平日裡這麼疼她,現在知道大哥比二哥還是好很多吧?臭臭得那麼想着。
夜天?妹妹拿那隻小小兔子和我這個英俊瀟灑的二哥對比,居然還在大哥面前說不喜歡他。剛想駁回,彈指神攻忽然發威,“額……”夜天摸了摸額頭,悻悻住了口。“哪有你這樣安慰妹妹的。”母親笑罵的打了他一下。夢旋嘟起小嘴,依偎在母親的懷裡撒起嬌來。
老夫人眉目中滿是笑意,抱緊了女兒,別過頭,明紫山正閉目不語。似在沉思,一副認真在在的老樣,明夜天似乎要把剛纔的鬱悶在老管家身上找到平衡,看老管家苦着臉就知道了。只有夜安,還是靜靜的站着。不過眼中也是一片柔和。一家人,此時有着一種別樣的不盡興的溫馨。
“篤。篤篤……”“老爺。我是張山。”
靜止了少許的時間,“進來。”
伴隨着“呀”的開門聲,一精悍青年平靜的臉上帶着少許的欣喜,湊到明紫山的耳根,“老爺,孩子醒了。”
“什麼?”突然的站起,碰到了几上的茶杯,“砰”的一聲。明紫山也無暇顧及,“你……你再說一遍。”
“哎呀,那是我表姐特地從宮裡託人帶出來的上等碧盞。你個死老頭子。”老夫人心痛了,這人哪裡都好,就是性子太急了。
被老爺的舉動嚇了一跳,張山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對,絕對是鄙夷,一個大男人,長得那麼大,活了那麼久,性子還那麼急,還那麼怕老婆,不鄙夷你鄙夷誰?不過他掩藏得很好,嘴角勾起一抹淺笑,“老爺,孩子醒了!”這次幾乎是喊出來的,包括明紫山,包括在內的幾人,眼神或是動作都呆滯了那麼一下。
“哇,小弟弟醒了,娘,我去找他玩!”第一個跑了出去。也不知是找他還是找它?
“夢旋,跑慢點!”
“知道了,娘,咯咯咯……”
“張山,你笑什麼?”明夜天看見張山在笑,不知怎麼的心情忽然有點糟糕。
“那個,二少爺,小人忽然想起大少爺吩咐的一件事,小人這就去辦,請大少爺不必憂心。”作一個揖,趕緊出了門,張士擦了下冷汗,踮起腳得意的一溜小跑。
反映過來的明紫山,哈哈一笑後,和老管家一起,腳步聲慢慢得消失在衆人眼前。
“這一老一小,性子都這麼急。哎,”老夫人嘀咕着跟了上去。
“哥,你剛纔看見張山在笑沒?”
“看見了。”
“哥,你有沒有覺得張山的笑裡有沒有古怪?”
“有點。”
“哥,你說他是不是在笑父親?”
“我怎麼知道。”
“哥,你叫張山去辦什麼事?”
“沒,我沒吩咐過他辦什麼事。”
兩兄弟一前一後,一問一答,“快走,看看那孩子。”
“哥,那隻兔子會咬人,小心點。”
“閉嘴。”
“是,哥。”
1注太僕寺:官名,始置於春秋。秦,漢沿襲,爲九卿之一。掌皇帝的輿馬和馬政。王莽一度更名爲太御,南北朝不常置。北齊始稱太僕寺卿,歷代沿置不革。清廢。
太僕寺最高長官爲太僕寺卿(從三品),屬官有太僕寺少卿2人(正四品),太僕寺丞四人(從六品上),太僕寺員外郎(從五品),太僕寺主事(正六品),太僕寺主簿(正七品)等。
幽涼小院,一棵小草,徐徐搖曳在長滿青苔的牆縫中。碧瓦朱檐,幾排盆景裡的波斯菊,在一陣桂花香的滋養中,欲發嬌豔欲滴。一家僕拿着掃把,追趕着滿地打着旋的葉子,梳理着有過浮華的生命,聚集起一地瑣碎,默默倒入了不爲人知的角落。只是,它們的根還在。只是,被叫做一串紅的花,悄悄綻放着它的憂愁,因爲冬天,就要來了。
一口淺井,在院中一旮旯處,水中有幾條魚,來回戲耍着,不知花爲誰開,不知月爲誰殘,只知……一井星斗……
“咳……咳……咳咳……”嗓中乾澀,肚子傳來了“咕……咕……咕”向主人發泄着它的不滿。已經醒了,卻緊緊閉着眼睛。
“啊喲,小傢伙醒了,張山……張山……!”
一直在門外守侯着的張山:“娘,什麼事?”
“你快去稟報老爺。孩子醒啦!”老太太眼睛樂開了花。
“娘,你也累很多天,該好好休息了”
“我沒事,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聲音中竟然有點酸澀。
““你快去吧。免得讓老爺夫人擔心。”
“知道了,我這就去。”匆匆走了。
“我在什麼地方?這是哪?怎麼沒有家裡的感覺?家裡的木榻睡在上面很硬的,現在怎麼這麼柔軟啊?還很香的……”醒來的孩子偷偷拽着被褥一角,緊張得想着。
“小傢伙,你都已經睡三天了,擔心死我了,現在可好,老爺知道一定會高興的。”
“這聲音不是隔壁家的吳奶奶。她是誰?我在什麼地方?”眼睛閉着,不敢睜開。
“瞧我這記性,哎,人老了,不中用啦,三天沒吃飯,你肯定餓壞了,乖乖躺着,姥姥給你準備好吃的去。”輕輕摸了摸他額頭,有種溫暖又陌生的味道,細微的腳步聲,在耳中越傳越遠。
想着以前問孃親在哪,爹爹說孃親給他買好吃的話,眼角涌動酸楚,淚溼了枕巾。眼睛偷偷張開一條縫,在陌生的地方,不能大聲的喊,痛快的哭。
“好好看……”張大了眼睛。
紅綠相間的被褥,上面繡起幾朵大花,牀上面停着幾隻大鳥,那是木頭雕刻上去的,只是他從來沒見過,圓圓的凳子錯落着一張方方的桌子,桌上放有茶壺茶杯,別緻有成,又看到一精巧香爐,想必剛纔聞到的香味正是由它飄散而來。壁上掛有一副畫,畫中山水藹藹,人物飄逸出塵。牀的對面是一扇開着的木窗,沒固定好,被風吹得“嘎呀”作響。
不諳世事的孩子,無依無靠的環境,迷路在陌生的世界裡,走失在繁蕪的舊夢中,忘記了,放下吧。那已經漸漸模糊的身影,忍住了,因爲茫然還在。追逐吧,不知在何方的憧憬。
這個時候,小小的他,學會了沉默。也懂得了沉默。沉默在自己的世界中,沉默在歸去的心碎中,沉默在……別人的眼睛中……
這個時候,一聲不和諧的嬌喝打破了這份屬於小小的他的沉默。
“小兔子小偷!不許抓魚!”嗯?小兔子就是那隻小鹿蜀了,未成年時跟兔子差不多。
話說,小鹿蜀食運不濟,抓魚多舛……好不容易抓着了水井裡的一條魚,這條魚可是它垂涎了好久的,又白又嫩,又肥又大……抖抖水淋淋的身子,趴在陽光充足的地方剛想好好犒勞一下自己,明夢旋跑過來的時候就發現了。於是一直在旁邊偷偷看着。直到它抓好了魚,趴好了身體,正想小小朵頤的時候好讓她抓個正着。更沒發現明夢旋早已冒出星星的那雙眼睛。這小丫頭挺聰明的,還知道捉賊見贓這麼高明的成語,俗話說得好,一失足成千古恨,一疏忽……小鹿蜀爲這個疏忽深以爲恥,在以後的“抓魚生涯”中,更是小心謹慎了。
“讓我抱一下,不,兩下,讓我抱你兩下,我就饒了你。”兔子,很幸福……只是小孩子都喜歡用這個語氣,兔子,也很無辜。
“嚶。嚶。哦。”後腳踩着那條魚,後來發現那魚力氣挺大的,索性一屁股坐了下去,揮舞着兩隻小爪,似在辯解,意思再明顯不過了:“跟魚兒交個朋友,怕它在水裡太無聊,就和小魚商量了一下,在它同意的情況下,帶它上來透透風。”
明夢旋一看兔子這摸樣,忍不住了,也不管它身上溼不溼,一把抱起它,一邊狠狠“蹂躪”,一邊誘惑口吻:“小兔兔乖,姐姐讓人把這條魚煮熟了給你吃,以後你就跟姐姐了好不好?”這條魚,也很幸福,也……很無辜……
“夢旋,放下它,不得胡鬧。”明紫山見過兔子咬兒子,生怕寶貝女兒受傷,人未到,聲已至。
“爹爹,不要嘛,你看它,這麼可愛的。我就抱一會,好不好,好不好嘛。”夢旋黏着他施展起了撒嬌神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