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瘋了?”,波文用力拉開窗簾,窗外漆黑的世界和窗內如白晝一般的光明如同兩個鮮明對立的世界,他望着牆頭上逐漸亮起的火把,氣急敗壞的一腳踹翻了窗戶下襬放着花瓶的櫃子。精美的花瓶落在地上,發出了它在這個世界中最後的一聲嘆息,碎了一地的碎片。兩個金幣的花瓶在波文的眼裡算不上什麼精貴的東西,還不足以讓他心痛。
他毫無目的的在房間裡走來走去,見到什麼踹什麼,見到什麼砸什麼。
這是他有史以來最糟糕的一天,跑了一個女人,打了一天的仗,連晚上這片刻安寧對方都不願意給他。他狂怒的發泄着心頭所有的憤恨和不滿,管家和幕僚長噤若寒蟬的在一旁,別說勸上一勸,連一個音節都不敢發出,呼吸都變得小心起來,生怕被暴怒中的波文捅上一劍。
或許是發泄夠了,他頹廢的癱坐在椅子上,一手支在扶手上撐着下巴,眼神裡充滿了倦意。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疲勞,身體上的疲勞,心靈上的疲勞。他現在只想好好休息一下,忘記所有的不快,可城外的那個傢伙連這點小小的願望都不滿足他。他表情漸漸嚴肅起來,開始思考,不讓慾望和衝動支配自己的理智。
今天一天的戰鬥讓他發現守住西流城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臨時招募來的那些私掠團和傭兵顯然並不想真正的給他賣命。那些傢伙一個個都消極怠工,守城守的也不堅決,好幾次他們居然都讓出了一塊城頭給肖恩,如果不是家族的士兵撲上去,恐怕這座城市已經易手。即使是這樣,也嚇出了他一身冷汗。
城裡的氣氛變得微妙起來,這裡是西流城,是波爾家族經營了五百多年的地盤。他一個外來者,一個侵略者在短時間裡根本得不到任何效忠和支持。人們冷眼旁觀的看着他,彷彿對波文的生命以及萊奧斯家族的榮耀十分看輕。爲此波文還殺了好幾個他看着不順眼的平民,也更加激化了這種對立的情緒。
他知道,所有人都在看他的笑話。這座城市就如同她前任的統治者一樣,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驕傲,這種驕傲讓他們看不上波文,當然也看不上城外的那個傢伙。
在這一刻,波文感覺到很孤獨,感覺到這座城市對他充滿的惡意。
他臉色漸漸變得猙獰起來,艾勒的失蹤以及城外肖恩的猛攻,擊潰了他的優雅和風度,也激發了他毀滅的慾望。他招了招手,幕僚長立刻湊到他身前。波文此時此刻,終於像一個正常的貴族那樣,開始思考,他輕描淡寫的將自己的計劃說給自己的幕僚長聽。這位世代爲萊奧斯家族服務的幕僚長聽完之後,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的眼神變得驚恐起來,彷彿是第一天認識這位家主一樣。喉嚨滑動翻滾,終於從他嘴裡吐出了幾個字,“您的計劃……很有價值!”
波文嘿嘿的冷笑了幾聲,望着他的眼神幽深而陰冷,“那你還在這裡站着幹嘛?立刻去安排!”
在城牆上,尼克一劍挑翻了三名士兵,他終於率先爬到了牆頭上。兄弟的背叛,對自己的失望,激發了他的死志,他現在根本就不想活下去了,他只想速速求死,用死亡洗淨生前別人賦予他的恥辱。戰鬥其實就是這樣,比拼的就是士氣,比拼的就是豪氣。不怕死的人碰上了怕死的人,前者毫無畏懼大開大合,後者畏畏縮縮害怕受傷,只能節節敗退。
一個個士兵跟着尼克在牆頭廝殺,尼克起到的作用至關重要,他振作了士氣,起到了一個榜樣的作用。在戰場上,榜樣的作用是無窮的,如同苦海中的燈塔,指引着人們前進的方向。越來越多的人登上牆頭,那些被金錢僱傭的傭兵和私掠團開始有意識的後撤。他們來這裡參戰只是爲了錢,不是爲了什麼理想和使命,對方給的錢雖然多,可還不足以讓他們豁出性命去守護牆頭。
遠處的肖恩微微頷首,尼克始終還是可以信任的,這個老傢伙四十二歲了,沒想到居然還有如此的戰鬥力和膽魄,不過即使是這樣,戰爭結束後肖恩也不打算繼續重用這個老夥計了。過就是過,他必須爲自己的錯誤付出相應的代價,到時候給他一份輕鬆的活,就讓他去養老吧。
戰爭的天平逐漸倒向肖恩,肖恩揮了揮手,所有士兵前壓,城牆上已經有四分之一的地方被佔據,優勢就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對方也開始逐漸的崩潰。眼看着勝利在望,肖恩卻一點也笑不出來。好不容易纔瓦解了威尼爾人對他的敵視和冷漠,結果現在一切都要重頭開始。西流城比威尼爾的情況更嚴重,這裡的人在波爾家族的薰陶下,都有一種莫名的傲氣。
這種傲氣所帶來的後果就是肖恩這樣的賤民,根本就不會被他們放在眼裡。
戰爭持續到晚上十一點多,整個牆頭徹底被攻下來,城門緩緩升起,堵住城門的砂石快速的被清理掉,騎兵集羣開始入城,清掃最後的殘餘抵抗。
面對兩夥人在街道上狂奔、殺戮,西流人表現的很冷漠,也很無所謂。他們透過窗戶的縫隙冷笑着看着外面的小丑彼此廝殺,甚至會因爲一些死亡而笑出聲來。
他們就是這樣的驕傲,就像已經消失的波爾家族一樣,充滿了高傲的氣質。
零星的抵抗不成氣候,城門附近已經被掃清,肖恩也隨着部隊進了城。濃烈的血腥味瀰漫在空氣中,還有一股子惡臭,那是腹部破裂內臟流出來時所散發的味道。這股子味道十分刺鼻,很多平民都無法接受,可肖恩卻甘之如飴,他喜歡這種味道,只有這種味道可以證明他來過這個人世間,並且留下了屬於自己的痕跡。
“你們有聞到什麼奇怪的味道了麼?”,肖恩走過一處民居的時候突然聞到一點說不上來的味道,這個味道很熟悉,彷彿下一刻就能想起來,可卻偏偏說不上來,那個詞似乎就在嘴邊。
菲利普一陣陣的乾嘔,他只是一個管事,他只是一個商人,如此慘烈如修羅場一樣的場面他真的沒有見識過幾次。託德利表現的稍微好點,可臉色也十分的蒼白。拜倫帝國的兼容幷蓄和退讓的理論使得各個種族之間相對和平,很少有爆發出流血事件,即使有也被壓制在很小的範圍內。很多年沒有見過如此大的場面,託德利並不比菲利普好多少。
兩個人的注意力早不知道飄到什麼地方去了,哪還能聞到什麼特殊的味道?兩人紛紛搖頭,肖恩也就沒有再多想下去。隨着城市中的廝殺聲越推越遠,肖恩也逐漸放鬆了緊繃的神經。丟了一座城,又得了一座城,死了那麼多人,真是白費功夫了。
他翻身下馬,以一個全新的統治者的身份行走在道路上,走着走着,他突然皺起了眉頭,他偏過頭望向菲利普,“這幾天西流城下過雨嗎?”
“下雨?”,菲利普愣了一下,立刻答道:“沒有啊,我們來的時候就一直是晴天,沒有下過雨……”,他低頭望去,地面上除了一塊塊被鮮血洇溼的地面之外,一些低窪的地方都被注滿了透明的液體。他舉着火把蹲下身子,伸手抄起一捧水湊到鼻尖聞了聞,被血腥氣刺激的麻木的嗅覺一瞬間覺察到了某種刺激性的東西,一股子難以形容的刺激感順着鼻腔直接衝上頭頂。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高舉着火把,驚恐的望向肖恩,“這,是火油!”
整個街道隨着菲利普的一句話,瞬間變得落針可聞,肖恩臉上的滿足還沒有來得及舒展開,就漸漸演變成恐懼。他轉身跑向戰馬打算要衝出城市的一瞬間,原本高高吊起的城門轟隆一聲落下,有人砍斷了繩索,二十多噸的城門死死的咬住了地面,斷絕了人們離開的唯一的希望。
“波文!”,肖恩咆哮着,卻被廝殺聲掩蓋。
站在西流城領主府後碼頭的波文冷笑着回頭看了幾眼,仰首挺胸的上了一條大船。他翹着腿坐在靠近船邊的長椅上,掏出火鐮爲自己點上菸斗。龍島煙磚特有的香味如蘭似麝。他深吸了一口,火星四濺,擡手間燃燒的火鐮被他丟在了碼頭上一處小水窪裡。瞬間騰起的火苗順着地上的火油瘋狂的撲向遠方。
“該回家了!”,波文笑着說,他回頭看了看另外幾條大船,上面還有四百不到的士兵,都是萊奧斯家族的私兵。“這裡終究不是我們的家,我們應該回家,在那裡,纔有我們的親人。”
船隻快速的順着平靜的修多恩河順流而下,整個西流城在短短的十來分鐘時間裡,被大火吞噬。無數人淒厲的慘叫着,卻妝點出水火的無情。
我得不到的,你也別想得到,肖恩,祝你好運!
一個城市的火光映亮了波文略顯蒼白的臉,他捋了捋頭髮,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