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東深深吸了一口氣,房間的空調不算冷,他卻覺得呼吸中的寒意足以讓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是你們逼他這麼做的?”他的聲音暗啞,沒有想到竟然是這樣一個局面。
“逼?你說得嚴重了。你見過他下手的樣子,那種毫不猶豫,甚至,你能從他的臉上,看到嗜血的快樂,那種純粹的殺戮所帶來的快感,和他身旁那條瘋了的大黑狗沒有區別,你見過了,就不會說他是被逼的這種話了。”蔣琳說這話的樣子,就好像再度看到了當時的情形。
“那條狗並沒有在現場發現,看來是因爲咬傷了你,你們怕因此暴露才另外處理的吧?”林曉東說道。
“狗瘋了就是會亂咬人的。”蔣琳冷冷地說道,“就和林正陽一樣。”看得出她對林正陽的恨意,比徐斌勇更甚。
“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林曉東問着。
蔣琳站起了身,走到了客廳那扇小窗前,背對着林曉東,她昂首挺胸,手放在身後,並非從前那如驚弓之鳥的婦人模樣。
“對於我們來說,錢是最重要的,但是對於林正陽來說,要的遠不止於此。開始的時候我們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現在我們意識到了,錢和權力沒有辦法徹底分開,這是我們從林正陽這裡學到的。他利用我們的資源在臨州培植自己的力量。要知道我們的市場遠不止南浦和臨州這麼簡單,這也導致了我們忽略了對林正陽的進一步關注。他的生意做得太出色了,我們對他太放心了。
花嶺會,就是那時候悄悄被培植出來的。那些入會的,是我們所看不起的亡命之徒,來自底層,希望有人帶他們步入上流社會。說到底,就是和他是一樣的人。這裡就要說到徐斌勇了,他從來不是什麼不得志的讀書人,我承認,在給你的故事裡,並沒有告訴你全部。
總之,他本應該是我們的人。而我的任務,是成爲他的妻子,其實就是爲了監視他。”
“你在你的組織到底扮演了什麼角色,爲什麼林正陽犯下滅門罪行的時候你在,後來又要和徐斌勇結婚?”林正陽越聽越覺得看不懂眼前的這個女人了,如果她的年齡是真實的,那麼1993年,她不過是一個十三歲的小女孩,爲什麼會出現在林正陽行兇的現場,而且如此冷血地記下了所有事。
“我?呵,其實也算不上什麼了不起的角色。我只是一個觀察員罷了。一個沒有身份的人,可以在任何的現場,確保成員,尤其是新加入的成員完成了他們的任務。這是他們控制這個龐大組織的手段。我不知道自己是從哪裡來的,大概率是孤兒院,因爲其他的觀察員也和我一樣,沒有父母、沒有背景,沒有童年,從記事起就被訓練成一個絕對服從的工具,可以爲了完成組織的任務做出任何犧牲。”
“包括成爲徐斌勇的妻子。”
“現在想來,這是命運的拐點,如果不是這個事情,我不可能脫離組織這麼久,被幽禁的歲月是痛苦和煎熬的,但也給了我足夠的時間,去形成從前沒有的獨立人格。如果沒有這些,我不會意識到我是會產生感情的。”說着她轉頭看向了林曉東。
而林曉東迴避了她的注視。
一整個對話都朝着越來越黑暗的方向走去,只有這個瞬間,有種不合時宜的傷感。他們之前短暫而脆弱的情感,在這裡顯得格格不入。
蔣琳“識趣”地繼續着自己的講述:“徐斌勇是個矛盾的存在,他需要身份,他的野心卻沒有足夠的魄力去支撐,我到現在也沒有完全想明白他到底是怎麼被策反的。總之,在我和他成爲夫妻之後沒多久,我就被他投入了穿雲江。沒錯,後來我和你說的事情都是真的。我察覺了他的異常,跟蹤他去了江邊,發現了花嶺會的遊艇。
當然,他要滅口的理由要充分得多。因爲我暴露了,他知道了我也是組織的人,我必須死。顯然,我沒有如他的願。”
“你活下來不是因爲命不該絕,是因爲你受過專業訓練,足以在那樣的情況下逃生。”林曉東想起了曾經蔣琳和他講述的那個驚心動魄的故事,這是他第一次被這個女人打動,此時再回想,只有憾然的失落,原來故事終究只是故事罷了。
“是的,可惜最後還是落到了他的手中。這麼多年,他不殺我,當然也不是所謂自尊心之類的虛無縹緲的理由。我想,我的命,是林正陽讓他留下來的,因爲這麼多年,他來看我的時候,始終只會問一個問題……”蔣琳說着看向了林曉東,“和你一開始問的問題一樣,那就是,我們是誰?”
“你被折磨這麼多年都沒有說?”林曉東難以置信地問,很快又意識到了另外一個問題,“你說是林正陽授意的,林正陽難道不知道他爲之賣命的主人是誰嗎?”
“我不確定他知不知道,亦或者他只是想知道他們在哪裡,畢竟,斬草除根,是我們教給他的第一課。他從來都是個學得很快的人,青出於藍。況且,我知道,一旦我給出了答案,我的命也就沒有了。”
“這纔是你這麼多年在徐斌勇這裡裝聾作啞的原因?”
“抱歉,給了你一個‘溫情脈脈’的家庭故事,我一度希望,這些事情,永遠不用像現在這樣和你一一講述。哦對了,那枚鑽戒……”蔣琳說着忽而又想起了什麼,“是我讓小鹿帶走的,我不知道這算不算給了她啓發。
她讓我想起來了自己,我沒有機會做的事情,她在做,想要靠自己的力量,改變被人擺佈的一生,被你救出來之後我才知道她死了,我想,在這個世界上,真心哀悼她的,可能只有我一個人吧,真是個可憐的女孩。”蔣琳說着,只是這種可惜的情感不過點到爲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