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浪城的鐵牢中,一鐵漢正在輪班。四乞客正在吃飯。
一鐵漢送完飯就出去了。只留下他們四人。
自上次匿雲來後。就再沒有人過來審過他們。
四乞客呆在牢中。進無可能,退又不是。惶惶中度日。
惶惶中度日就好像一隻籠中的鳥兒,靜靜等着一切的到來。一切可能的到來。
這北海他們就不該來。來了也絕無可能回去。
這飯也不知是不是他們最後一頓飯。若是最後一頓,則顯得彌足珍貴。
珍貴的飯可否說是一種福氣。而現在的他們已經無心享福。
這是他們的幸運還是他們的不幸。有些人連身前最後一頓飯未必能吃下。他們能吃卻吃不完。
人的最終總是存在驚喜的。而這時的不速之客卻是他們最後的驚喜。
匿雲在庭院中散步,見了李門少後。匿雲的心已經亂成了一團。李門少爲什麼不記得他。
李門少雖然不認識他,但至少沒有死。他若是沒死,當年聚風頂的人應該都活着。那些人如果活着,是否也像李門少一樣呢。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其中又隱藏着怎樣的秘密?
徐仁跟在身後,他並沒有說話。沒人在思考的時候願意被別人打斷。這是誰都懂的道理。可偏偏這個時候。會有那麼一個不識趣的人會來做這種事。
這個人不僅來了,正站在匿雲前方的屋頂上。
匿雲擡起頭,縱身迎了上去。
面前的這個人穿的是一身清新翠綠,投足間散發着一種王侯公子的氣息。
他是李門少,不過如今改叫李先生了。
“匿城主”李門少已經開口。
匿雲並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的看着眼前這個人。
“匿城主”李門少又開口。
匿雲苦笑,搖了搖頭“李......李先生有事”
“閒來無事,走動而已”
匿雲冷冷道“李先生難道不知,不請自來是一種不禮貌。更是對我這個主人的不尊重麼”李門少笑着說道“城主說的是,不過城主若知道我是來做什麼的。難免要感謝我的”
“感謝你?你莫非幫了我一個大忙?”匿雲道。
“大忙算不上,只是一件小事”李門少道。
“小事,李先生出手的還有小事麼?”匿雲道。
“我只是想起了與匿城主的約定,不知道匿城主是否還記得?”李門少道。
“你說要與我做個交易”匿雲道。
“是啊,做交易是需要籌碼的。”李門少道。
“李先生是來亮籌碼的?”匿雲道。
“不,我是來送禮的”李門少回道。
“送禮?”匿雲有些疑惑。
“是啊,我既然來了北海。沒帶些東西。實在是對城主的不敬。今天就補上。”說完這話。人卻消失了。
一鐵漢急匆匆的跑來,說道“城主,鐵牢出事了”
四乞客的飯沒有吃完,還冒着熱氣。他們的眼睛都瞪得很大。嘴巴也張得很大。只因他們死前驚詫萬分,纔會如此恐慌。
最引人注目莫過是他們脖子上的傷口。
他們的傷口就似排在一條完美的直線上。筆直筆直的。
傷口不窄不長。鮮血未乾。汩汩的冒着,順着脖子一直到衣襟。
這就是他送的禮?
匿雲皺了皺眉。
“匿叔,他們身上的傷?”徐仁問道。
“怎麼?”匿雲道。
“他們的傷口竟然出奇的一致。”徐仁道。
“因爲那是一刀的痕跡。”
“一刀,”徐仁有些驚訝。“鐵門並沒有打開,距他們少有六七尺。誰又能在如此距離一刀斬斷?”
“六七尺又怎樣,只要有個八尺開外的長兵器就能做到”匿雲道。
“如此距離,他們應該有足夠的時間反應躲避。而他們的樣子更像是未曾反抗。”徐仁問道。
“這纔是我想的問題,他們一定不會相信有人能在這麼遠的距離殺了他們。也許他們還跟殺他們的那個人有過一場精彩的對話。直到刀到了面前。纔會是如此的表情。”匿雲道。
“這麼長的距離,連殺四人。刀鋒不減”徐仁道。
“對,刀鋒不減。這就是那個人的把握。對他而言這並不是什麼難題”匿雲道。
“他的臂力一定驚人,相鄰兩個鐵欄之間不過只有五寸。這麼短的距離卻足以揮動一把八尺開外的長兵器”徐仁道。
“他的刀不僅有力,而且更快。這五寸的距離足夠他做很多事了”匿雲道。
“世上還有誰有如此身手”徐仁問道。
“李傳沒死或許他就可以,可李傳死了,就只有一個人了”匿雲道。
“你是說誰”徐仁問道。
“李門少”匿雲一字一字的說道。
“他?”徐仁張大了嘴。
“不錯,本來我還不信。看到他後。才知道只有他纔會做得出來。他也一定能做到”匿雲道。口吻是那麼的堅定。
“他果真幫了我一個忙,他知道我不願動手。便出手幫我解決”匿雲道。
“他說過不會動這滄浪城的人”徐仁道。
“他是說過,可這四乞客本不是北海的人。他動手也沒什麼不對。”匿雲道。
“他爲什麼要殺四乞客”徐仁問道。
“只因這四乞客非死不可,若死的是旁人。他知道我一定會跟他糾纏到底。可死了四乞客,情況就會迴轉很多。”匿雲道。
“他有把握?”徐仁問道
“他有把握我會跟他談那筆所說的交易。而且一定會。”匿雲道。
“這是無形中的暗示麼”徐仁自言自語道。
“這是一種絕對的自信,一個生意人獨有的自信”匿雲道。
“那他的刀呢”徐仁問道。
“他在等我送給他”匿雲道。
“是匿叔演武堂那把李傳的大桿刀?”徐仁道。
“是”匿雲道。
“他算準匿叔會給他?”徐仁道。
“我已經準備將那把刀拿給他”匿雲道。
“什麼時候?”徐仁問道。
“就在今晚,我相信他一定備好了酒菜等我過去”匿雲道。
“那”徐仁似乎想說什麼。匿雲打斷道“今晚你們都留在這,我要一個人去。”
他要一個人去,他決定一個人去。李門少也許只是想見他一個人。也許李門少的想法只有他能明白。
夜晚,滄浪城的大街上還灑着月光。透過石板散落在地上。月光灑在地上但並不均勻。
有些明亮,有些暗淡.因爲匿雲的心情也是或明或暗的.
街上除了月光還是月光,店鋪早已打烊關門。些許的燈火來自一座酒樓。燈火是從二樓照下來的。樓上坐了一個人。他那一身翠綠在燈火下有些暗淡。下巴有幾縷微髯。不多也不少。
樓下的門似乎是專門爲匿雲而留的,李門少似乎算準了匿雲會來。一個來了,一個在等。
“你來了”
“對我來了,你一定是在等我”
“我是在等你,沒想到你真的會來”
“你幫了我那麼一個忙,我不來怎麼表示我的謝意”
“只是個小忙,城主又何須親自跑一趟”
“我不來怎麼行,因爲你等的豈不就是我,想做交易的不也是我麼”
“城主還記得我們的交易真是太好了。但我知道做交易先得表露誠意.”李門少道。
“你在表露誠意?”
李門少點點頭“我是在等你,因爲我要的是金羽,但我知道。城主一定不肯。但是金羽我又非要不可。所以我必須做些事表露我的誠意。”
“所以,你去殺人”匿雲道。
“難道那些人不該死麼?”李門少道。
“他們固然該死,而且沒有誰比你更適合動手”匿雲道。
“如此說來,我是幫了城主一個忙麼”李門少道。
“幫忙”匿雲苦笑。“你本就是爲自己而做的,並不是幫我”
“對,也許我是在幫自己,而這樣做也是爲了城主能給我一個交易的機會”李門少道。
“你根本沒有聽明白,那些人只配死在你的刀下”匿雲道。
“這又是爲什麼。”李門少道。
“因爲他們殺了你的兒子,你替自己的兒子報仇本就是天經地義的。”
“兒子?我的兒子。城主若是想搪塞我。斷不必編出如此的故事。這樣的故事聽起來多少讓人失信。”李門少皺眉道。
“我知道,我說出來的你就不會信”匿雲道。
“你叫李門少,你是南運鏢局的總鏢頭,我的妹妹若馨就是你的妻子。我的外甥李傳就是你的兒子。”匿雲一句一句的說道。語氣已經有些急促。
“城主莫不是開玩笑?這可是你第二次提起了。一個玩笑開兩次是沒什麼意思的”李門少道。
“我當然知道,所以你至少應該知道我並不是在開玩笑。”匿雲道。
“城主莫不是想用這個笑話改變我的想法吧,如此做就太不高明瞭”李門少道。
“這不是個笑話,這是件真事”匿雲嚴肅的說道。
因爲這本就是不爭的事實。
“若是真事,多少我是會記得的。爲什麼我一點映像都沒有呢?”李門少道。
匿雲並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將右手的刀放在桌上。那是李傳生前用的刀。
“李先生用過這把刀”匿雲道。
“我是用過”李門少道。
“李先生知道這刀放在什麼地方”匿雲道。
“我是知道”李門少道
“李先生是第一次來我這北海?”匿雲道。
“是”李門少道。
“李先生去過我府上幾次”匿雲問道。
“就一次”李門少道。
“就一次,李先生就能找到這刀的所在。就一次就能熟悉我府內的佈局。李先生不覺得奇怪麼”
“我”李門少的心頭頓時堵住。想說什麼卻開不了口。自己若是第一次來又怎麼會對匿府那麼熟悉。又怎麼能知道那把刀的所在呢?他的腦中也有些模糊了。
“你既然用過這把刀,可知道這把刀如何”匿雲問道。
“這把刀用起來很是趁手。刀雖長,用起來並不彆扭”李門少道。
匿雲苦笑“誰用自己的兵器會覺得彆扭。”
“你說什麼?”李門少問道。
“這本就是你的刀,沒有人會對自己的東西感到彆扭”
李門少眉頭越皺越深,這把刀的感覺的確讓他奇怪。
李門少看到這把刀的第一眼竟然莫名的熟悉,握在手中是那麼的親切。以至於他在演武堂看到這把刀時便直接取走。
如果李門少真的未曾用過這把刀。又怎麼會有如此奇怪的感覺呢。
一個人確實會忘記很多事,可有些東西會深深的烙在他們的心上。這些東西都有一把鑰匙。有一天撿到了這把鑰匙。就能將他釋放出來。相息之情相遇。而這把刀就是李門少的鑰匙。
李門少的頭已經開始隱隱作痛。內心也有些觸動,有些動搖。即使匿雲不說這些話,他已經對自己的行爲感到奇怪。他已經無法認清自己。他到底是誰呢?
“你還要摸這把刀麼”匿雲看了看桌上的刀。
李門少已經說不了話,因爲他無話可說。
“先生的刀法,當世無人能及。論臂力,速度沒有第二個人能做到”匿雲道。
“先生對長兵器,乃至天下兵器的瞭解也沒有第二個人能逾越。”匿雲道。
匿雲的話一句又一句。直使李門少無暇兼聽。
“先生還知道自己是誰麼”匿雲問道。
“他們都叫我李先生”李門少皺眉道。
“那李先生你還能記得什麼,你還知道什麼”匿雲問道。
“我,我是誰,我只知道我是爲金羽而來。我知道我是爲金羽而來”李門少不斷重複着相同的話,似乎已經成了機械的木偶。
李門少的雙拳越攥越緊,直到青筋突起。青筋突起的雙手緊緊捂着頭。他全身的抖動,透過桌子已經感受到。
一聲巨響,桌子已經被李門少一掌拍爛。聲音在寧靜的夜晚尤爲刺耳。珍餚果盤散落了一地。
匿雲仍坐在凳子上,而此時的李門少已經站起來。那把刀就駕在匿雲脖子上。
月夜冷,刀鋒更冷。
“李先生難道要再試試這把刀麼”匿雲正襟危坐的問道。
李門少沒有動手,顫動的雙手已經握不住刀。咣噹一聲,刀已經掉在了地上。
李門少面目猙獰,蹲在地上。雙手似乎要把頭捂碎。
他頭痛,頭痛欲裂。
每次想起以往的種種時,他總會頭痛。這一次也不知道他要痛多久。所以以前他不會去回憶,他不僅回憶不到什麼,得到的也只是身心上的折磨。所以他不會多想,而會選擇忘記。
忘記並不能解決什麼問題,可是他又無可奈何。有些人想忘卻忘不掉,有些人不想忘卻忘得乾乾靜靜。
李門少蹲在地上,那翠綠長衫鋪了一地。一雙手搭在了李門少的肩膀上。可他的抖動絲毫沒有減少。
李門少低着的頭慢慢擡起,眼中是那麼的空洞。用顫抖的聲音問道“我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