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場的地上,呈現着晦暗不明的黑紅顏色,那是血和鏽交織灑在地面上,乾涸了之後的顏色。置身這鬥場的中間,玄機忽然有種置身鐵與血交織的修羅場中那種錯覺。
朝着圍樓四周看去,人頭密密匝匝,帶着面具的,露着真容的,人與械混雜的,在這期間混雜圍繞成一種獨特的味道。
嗜血,肅殺的味道。
看客用金錢賭注,賭着這偌大斗場中的生死。
而現在,玄機就是這生死場中客。
圍樓的第一層是鬥場進出口,再往上便是金主和看客圍觀的地方,這裡的擁擠程度,超乎了玄機的意料。她以爲,這麼見不得光的地方,即便有人知道,也不會過多。
但是……她忘記了一件事,這裡是京畿,天下權力的巔峰。除卻上陽京畿的人,還有外來人,唐國的,非唐國的。
一一掠過這些面孔,玄機注意到在第一層的地面上,有一圈圍着看客臺而建的地牢,裡面的奴隸混雜着。
有囚在籠子裡的困獸,有手腳上着鐵鏈的巨人,有長相奇特雙耳拔尖的類人種,有漆黑如墨的崑崙奴,還有那些與人無異的械……
物種混雜,在這裡它們都相同,都是等待上場的賭注,或者成爲下場廝殺的骰子。
每一場賭局開始,這些關押在下面的奴隸就全都睜着雙眼從地上的圍欄向上看,彷彿在觀望自己的命運。
從這些眼睛裡面,玄機注意到了幾道熟悉的目光。
“機姐,機姐……”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救我們的。”
“大當家!”
他們的聲音在現場嘈雜的聲浪裡面很快就被淹沒了,但是玄機還是一下就聽出來了。只能隔着那地面的鐵欄縫隙看了他們一眼。
僅此一眼,就讓探花和葫蘆他們三人激動得緊緊地抱在一起,“啊啊啊,我們有救了。”
但掃了一週下來,玄機只看到他們三人的蹤影,並沒有看到霍青魚的,心裡也不禁落了一坎。
但當聽到首席宣佈了此局的賭注就是她所要的“霍青魚”時,當看到“霍青魚”那架械人站在首席前最矚目的位置時,玄機終於鬆了一口氣。
別說地下城鬥場了,哪怕黃泉碧落,她也會將他找回來的。
遙遙相對,雖然現在的霍青魚沒有自己的芯片,但玄機也覺得他就在自己的身邊。
未及玄機收回目光,在那腥風之中不知何時進場的械奴,還沒等脫下鐵鏈,就伴隨着嗷嚎的聲音朝着玄機衝撞過來。
完全不似人的嘶吼叫聲。
由於速度極快,玄機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對手的模樣,只能翻身躲避這一擊。當她落地的時候,才堪堪看清楚了這人的模樣。
這人精幹高瘦,約有兩個男子的身量,一頭亂髮披蓋在頭上,半遮擋着雙眼,隱約從那雙眼中看到那不屬於人類的眼睛,那是一雙形同於虎豹般外形弧度、內嵌琥珀色眼球的目。
其餘五官與人相同,嚴格來講還有幾分相當俊色的一張臉。
只是當他張開嘴的那一刻,玄機收回了上一刻的想法。那是一張長着上下兩排尖細鋼牙的嘴,張開的時候還有粘液粘附着上下牙齒,十分的猙獰駭人。
而這人身量高,上半身左邊有發達的手臂肌肉,右邊手臂到指骨卻用鋼板打造的鎧甲嵌得嚴嚴實實,不,正確來說,右邊從胸腔到手臂就是純粹鋼板所鍛造出來的,整體看上去極具震撼感。
但違和的是,雙腿卻做得細。
不出意外,這是一架以力量速度一體,矯健和力道雙見長的戰鬥型械人,玄機想。
在一擊沒能攻擊到玄機的時候,這架械人暴怒了起來,雙手上鎖着的鐵鏈在崩得受不了的時候,忽然繃斷了。
在鐵鏈被生生繃斷的時候嗎,圍樓上的觀衆忽然高漲了起來,不斷地有人喊着:“鬣奴、鬣奴、鬣奴……”
被叫鬣奴的械人,如同這裡的常勝客,在這高漲的聲浪中,隨着更多人在背後下注,鬣奴的兇性也在再度張嘴露出那滿嘴尖牙的時候,迸發了出來,四足朝地,再次朝着玄機攻擊過來。
那些賭注,那些紙醉金迷,全部與它無關,它就是這場中專門斗狠的械奴。
玄機沒有猜錯,鬣奴一雙腿尤其地矯健,特別是在雙手當足抵地,一躍過來的那一刻,玄機根本就來不及避開。
第一次避開,所幸是它的雙手上還帶着鐵鏈,而這一次,玄機只能強行接下,用雙手抵住鬣奴手臂,她格外地防備着右邊的手臂。
然而,鬣奴蓄力直上,這力道玄機抵不住,連着被推往後,腳下劃出兩道長痕。
身後,是圍樓第一層的牆壁,如果被抵死在那裡的話,那麼它一拳下來,那力道能將玄機直接給砸得宕機也有可能,那樣的話,她直接在這裡就廢了。
在這裡的械人,戰鬥程序一旦開啓,就沒有收手的可能,直到將對方拆卸,或者被對方拆卸到沒有還手之力爲止。
所以,在她被抵到牆邊的前一刻,她將右腿往後一踢,挑起腰間懸掛着的兩杆短槍,短槍飛起的時候,玄機騰出一隻手去接。
以她爲中心處,槍花翻轉出旋風一樣的痕跡,直將這鬣奴左邊手臂上的仿生皮給刺破,又翻身將鬣奴一踢,直將它逼退了丈遠。
兩人拉開了距離,玄機將另半的槍桿一擰,合二爲一。
鬣奴一看自己被挑翻的仿生皮,就連裡面搭載的紅色的黑色的“脈搏”線路也被順勢挑翻,它略帶生硬地握了兩下那隻左手。
彷彿無比地震怒,鬣奴在再度嗷嚎出生,張着那滿嘴尖牙再度攻來。
取鱗在手,玄機槍挑一線,連連抵擋住了鬣奴渾重的雙臂,玄機每每接住那力道的時候,取鱗被震得她的虎口發麻生疼。
這是如山一樣的力道。
再加上鬣奴在力道和速度上極佔優勢,一般械人根本就難以抵擋,所以它持着着兩項優勢猛烈進攻,卻毫無章法。
當鬣奴右拳落下的時候,取鱗抵擋去,震得發麻的雙臂與取鱗槍身發出嗡嗡的震盪,讓玄機幾乎握不住。
鬣奴瞅準了時機,在玄機幾乎要脫手的時候,沒有似先前那樣再出手,而是張開了那一副尖銳鋼牙,朝着取鱗就咬下。
玄機受不住這力手肘順勢一彎,鋼牙咬下取鱗的時候,也朝着玄機的左肩咬下。
鋼牙尖銳,並排刺入她的骨血中。
這強大的咬合力,在鬣奴咬下並用力一撕的時候,玄機意識到從肩上到胸前那一塊血肉即將模糊 淋漓。
兩人力量和速度懸殊,肉眼一看就知道難以匹敵,場上的觀衆見了血,如同刺激到那根最爲歡愉的神經似的,情緒再度高漲,漫場的呼叫聲。
地牢裡面的三人,則不斷地叫着他們的機姐。
那撕裂一般的痛讓玄機連耳蝸裡面的聲音都打着旋,哪裡會聽到葫蘆他們三人的叫喊聲!
與這滿場的沸騰相比,李瑤之坐在位置上一直沉斂地看着場下的廝殺,沒有半點波瀾,彷彿……這是一場無關他的戰鬥,如果不是他的雙眼從頭到尾都沒有離開過場上兩架械人的話。
玄機在漫場的呼聲中,耳中的旋聲忽然一急,她的雙掌猛地迸發出力道,將取鱗一擰……寒槍重新分開。
兩截短槍從鬣奴的口中脫落,但鬣奴絲毫不爲此受損,反而是啃咬着玄機的力道更加順口了。
然而,在下一刻,分開的取鱗,一截從上面插在鬣奴的右眼中,鬣奴彷彿沒有被輸入“痛”的程序,在一隻眼睛被刺瞎了之後,仍舊無動於衷,彷彿對它沒有絲毫的影響。
寒槍的另一截則在玄機的右手上,從它的鋼牙縫隙中不斷地往上擡,撬起了鬣奴那口血淋淋的尖牙。
鬣奴鋼牙被撬開的時候,玄機順手一旋,將它的頭往邊上按去,“砰”地一聲重響,正好栽撞在玄機背後的那面鋼鐵牆上,撞出了一道凹陷進去的痕跡。
鬣奴被栽在那道牆上,頭顱似乎變形,嵌在裡面出不來。
呼……
這漂亮的一手反轉,場上再度呼出聲來,那些押鬣奴的金主們則跟着嗷嚎出聲,彷彿在呼喚它的野性。
玄機趁機往場中退去,和鬣奴拉開一定距離。
肩膀上的痛都統斷裂一般,朝着四肢百骸散開,她已經分不清楚到底痛從哪個地方傳來,只覺得半邊身子痛得微微發麻。
玄機低頭看去,那半邊肩胛,鋼齒啃咬撕裂的痕跡血肉模糊。所幸的是,她還算速度,在鬣奴還沒來得及撕開她的整張皮肉的時候還擊,不至於造成致命無法還擊的傷口。
還好,回去讓葫蘆重新燒些硅膠補補,還不算大礙,就是……真他大爺的痛,要不是這裡人多,她就喊出來了。
玄機此刻倒是羨慕起對方來,很明顯,創造者在創造鬣奴這架械人的時候定位非常清楚,就是爲了戰鬥而戰鬥,所以沒有給它設置仿人類“痛”的程序。
這可是非常重要的。
就好像現在,鬣奴那雙強而有力的臂膀推着牆體,已經將頭給推出來了。即便它此刻看上去,頭蓋骨似乎嵌在了牆體裡面,額頭和那隻被插瞎的右眼已經凹陷了進去。
可對它來說,那一擊看似重的,但對於沒有痛覺的械奴來說,似乎沒有什麼影響。
再這麼下去不行啊!
玄機心想。
在玄機捂着自己傷口的時候,鬣奴微微斜着眼,似乎又調整好了視線,細長的雙腿蓄力,再度張着滿嘴的鋼牙,朝玄機咬合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