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外面人通報:
“靈寶道江蓮拜訪掌教真人。”
“這個怎麼擋得住。”盧昊聞言一嘆,起身道:“看來鶩遠也該出關了。”
說罷去迎接來人,一面引向天問峰山北竹林——
正午時分,天問峰背面山腳下,萬杆幽篁,已經遮天蔽日。
他穿着青娟紋袖白綢羽衣,這樣孤身站在綠竹林裡,非常顯眼,彷彿翠綠的湖心中一葉白篷船。
頭髮不修邊幅的凌亂,但神態氣色卻顯示出與之相反的容光煥發,其左右手手裡拿着一柄劍。他一動不動,使得整片竹林中都沒有活人的生氣。略顯消瘦的身量在這又細又長的竹枝林間更顯細長,猶如一杆白色竹子。
幾隻大山雀停在旁邊的竹竿上,一面戒備着這個人是否會造成危險,一面觀察他肩膀上兩隻找地方休息的蚱蜢。一條竹葉青潛行在不遠五米處,它掛在竹竿上,耐心等着那山雀下撲。
倏然——
極具侵略性的氣息,自那人身上散發出來,一時間蟲、鳥、蛇彷彿看見一頭暴戾的猛獸,驚慌逃離了此處。
蕭遠悠左手一震,虎劍橫拍在一杆竹上,劍身齊腰而斷,漫天竹葉紛紛而落。
盧昊聽到這聲斷劍的拍響,視線尋聲而來:“哦,在那呢,剛剛怎麼沒看到——”
盧昊領着汪、尹、陸、加江蓮,正要開口叫喊,江蓮把他一拉:“可否容我觀摩一下?”
“觀摩?”
陸家超提示道:“林。”
亂真道的長老一愣,原來是躲在這裡練徐如林。
【徐如林】是亂真道的進階秘技,必須是六如寮林捨出身的修士才能迅速適應功法,修習時功法與道炁相互契合。
道家、武家流傳着一種名爲【法相】的意識流技法,通過心理暗示讓自己借出一樣事物中的某種特質。比如瀰瀰的醉拳練到極致,就是借醉步中的粗中有細,亂中有序,更有各派武術如五行拳、太極、猴棍等……
假借事物中的形象,讓己身能在短時間內迅速增強,化勢或黃河之決堤,或風雷之交鳴,或虎豹之獵襲——
徐如林的法相就是:林意。
作爲傳功長老,盧昊當然知道六如寮的功法,不過他很疑惑:“林意”只能強化意識,使神智反應速度增強十倍左右,所以在主觀世界中一切都開始減速,由此才叫徐如林,可在旁觀者眼中,應該毫無意義纔對。
盧昊沒有以“門派道傳”爲理由拒絕讓江蓮觀摩,就是因爲“林意”是無法從外部觀摩的功法。
然而,蕭遠悠周身那一圈竹葉下落時,衆人盡皆驚歎——
蕭遠悠架劍,劍勢並不移動,但所有人都彷彿看到一陣漩渦引起了扭曲,以蕭遠悠爲中心出現了一層淡淡的半圓,半徑2米左右,落入這個圈的落葉速度比其他落葉要慢許多。
連汪海鳴這種不修武術的風水師都看得出,那個半圓裡面危機四伏,毫無死角,一旦進入,必定會惹那對雙劍撲到身上。
蕭遠悠的【林意法相】,已經到了可以影響現實事物的境界,據說只有師祖“太公照”和第一代弟子到達了這個境界,此後二、三代弟子中人丁稀少,沒有合適的林舍弟子。盧昊不由得看了一眼陸家超。
超超是第三代弟子中唯一合格的六如修士,出身六如寮【陰舍】,雖然不知道他的境界到了哪一步,但這個人“難知”倒是真的。
另一面,江蓮神色凝重,驚歎中帶有一絲失落:“鶩遠師兄這方面也有如此手段……”
盧昊知道再讓人看下去不太合適:“咳咳!”
蕭遠悠一驚,回劍猛然轉身,林意結界猛擴了一寸,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氣勢頓時籠罩在衆人身邊。
“殺意……”只有超超一個人知道,這是隻有親手傷過人命的人才會所有的氣勢。
衆人頓生戒懼。
盧昊:“真、真人,是我。”
蕭遠悠一愕,鬆了口氣,林意向內圍縮了回去,殺氣也倏然消失不見,剛剛元氣十足的臉上已經透露出一些疲態。
蕭遠悠緩緩收劍:“怎麼了?不是說世界末日前別找我嗎?”
盧昊看了一眼江蓮和尹凝,回道:“對我來說已經是世界末日啦。”
午間,把身上打點完畢後的蕭遠悠在三思殿單獨見了江蓮。
這位靈寶道的大師姐前面就說過,城府、心機不在蕭遠悠之下。蕭遠悠也跟她正式交鋒過,如果不是她師父坑了她一手,蕭遠悠就得栽在她手上。可惜,智計角力時,結果就是一切。真正的聰明人,必須連自己的弱點也能利用起來。栽在蕭遠悠手裡,不冤。
她今天沒有穿道服,及膝的白色一步裙,高跟鞋,長風衣,幹練的裝束體現出她獨有的,冷靜的美。氣質還是一般的文質嬌弱,別無神態,但嘴角眼型三分笑中三分怒,足夠勾起一個男人對她心事的窺測。
蕭遠悠一過來,看見她板着臉,雙眼陰沉,連職業笑容都懶得給一個,知道她想多了。
“呃,不要想太多,讓你等這麼久不是爲了給你下馬威。”蕭遠悠拉着她對面的椅子做了,取杯幫她倒了杯茶:“我已經閉關一個月了,身上髒死了,總不能出了關就見人吧?還是見美女,嘛,雖然我知道你主動上門一定是有求於人,但還不至於拿這點無關緊要的過場給人臉色。”
這是在說她之前爲了過場搞的那些手段,江蓮臉上一紅:“嘴貧……”
“古有空明rap吠死王朗,今有鶩遠嘴貧調戲師姐——”蕭遠悠看她臉色更差了,忙道個歉把話題扯回去:“言歸正傳,江蓮師姐大駕光臨,不知道有什麼指教?”
江蓮當然不會說什麼“指教不敢當”,有些人只要交過一次手,那麼彼此就不再需要什麼客套。
江蓮直接拍出一封書信來:“自己看吧。”
蕭遠悠先掃了一眼署名:武當派。
開門見山,談判開始——
蕭遠悠先把信推了回去:“北派武當、南派靈寶,南北大宗的事,我們小派可沒那說話的餘地,還是請武夷宮自行裁決吧。”
“可你還沒看。”
“因爲沒必要看。”蕭遠悠翹着腿,坐姿隨意:“且不說亂真道早和武當派有過摩擦,人家不來找麻煩就不錯了,我本人是絕不會主動找過去的。再說事情如果真的和亂真道有關,那麼送信也會直接送給俺本人,不會由靈寶道的師姐轉介過來。看來信裡面的內容,不是什麼好消息。”
蕭遠悠分析的不錯,這封信,至少對靈寶道來說,不是好消息。
江蓮臉色如霜:“事關靈寶道的存亡,你作爲支派掌教,應該出智出力纔對。”
“對,理應如此。”
“那你——”
“那事關我們的存亡之時,靈寶道作爲總派宗門,難道應該落井下石嗎?”蕭遠悠一笑,刻薄話帶着親切的笑意:“我知道師姐爲了這件事才送來了宗門靈符,【山嶽符】勉強算是實用的篆法,不愧是咱們南派大宗的傳承符篆,我們收了,但也沒有白收。”
當時江蓮帶來“山嶽符”就是爲了扯平這件事,意思是以後兩清。但蕭遠悠順勢回禮,送了一個御劍術回去,意思是讓她繼續把人情欠着。對付這種對手,不能貪小便宜,一有優勢就不能爲了蠅頭小利而鬆口,要穩佔上風。
江蓮當然知道不應該收下御劍術,但她在門派中還沒有那麼大的權力,這事其他人不明就裡,而明白人又不能左右大局,一來二去,蕭遠悠又將了她一軍。無論如何,只要靈寶道提出交涉,蕭遠悠就可以仗着這一點讓對方無話可說。
蕭遠悠停了下來,微笑着細細觀察她那張俊美清秀的臉,失禮的視線之中傳達着一個意思: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穩佔優勢。